君臣交谈
丰悦三年腊月十三，太后驾崩，皇帝不顾朝中非议，纳国师乔楠之谏言，以太妃之礼殉葬太后。朝中一片哗然。
为安抚全朝上下，皇帝下令围禁国师府。
“陛下有令，国师府封禁三月，无诏不得出！”
彼时，乔楠正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
“国师，这下该怎么办？”
乔楠将书翻了一页，淡声回应：“瞧着，不多时就解了。”
她回想起昨日与皇帝的密谈，手不自觉地捻了捻页脚。
——
待淑妃走了后，内殿悄然无声。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开口：“国师未算母后的寿命么？”
没等乔楠开口，他又兀自笑了声，回答了自己的话：“也对，国师府的规矩不就是不算人的寿命吗？”
乔楠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国师可否算算，朕心里在想什么？”
乔楠微微抬头，光从门外照进来，却只照亮了皇帝的部分面颊。
对面人微微翘起的嘴唇，闪着亮光的眼睛，手里把玩的珠串，显得这位皇帝讳莫如深。
既能坐到皇帝这个位置，又何尝会是个善茬呢？
“陛下应是在想太后的事。”
“国师不妨展开说说，让朕听听，国师算到了什么？”
皇帝眯起眼睛，手中的珠串发出“哒哒”的轻响，节奏如同人心，缓慢、沉稳。
“若臣猜得没错，陛下应是想以太妃之礼殉葬太后，且会寻找理由，一切从简。”
又是一阵沉默。
“国师何出此言？”
“若陛下决定厚礼待之，必会驳斥臣，更不会问臣。”
上位的人一下笑出声来，十九岁的皇帝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笑声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在乔楠跪下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
“国师可知自己是大不敬？”
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威慑力压向乔楠。
乔楠没有说话。
皇帝说：“朕若治你大不敬之罪，你可甘心？”
“君要臣死，臣其心不悔。”
“国师。”皇帝把珠串拢在手心里，上半身向前，双肘搭在双膝处，眯着眼盯她，“你好衷心。”
随即他又微微扬起笑容，手里动作不停：“罢了，那便听国师一言，以太妃之礼殉了吧。这陪葬品……朕可得好生选选。”
乔楠知道皇帝是在点她，于是也递出了话茬子：“蛮荒狄国接连骚扰我大梁，北地百姓的粮食都被抢掠一空。国家危难之际，百姓穷困之时，怎能以一己私欲不顾天下人的死活。陛下圣明，望陛下三思。”
皇帝哼笑一声：“冠冕堂皇。”
“下去吧，朕要再去看看母后。”
“是。”
乔楠站起来，弓着身子行君子礼并退了几步后，才转身离开。
而她的背后，皇帝则靠在椅背上，手里依旧玩着那珠串，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
掌监路过乔楠，瞥了她一眼：“恭送国师。”
乔楠身边的婢女正想说什么，被乔楠挡下。
“掌监可莫要忘了进宫的初衷。”
掌监手里端着茶杯，面不改色地走进内殿，只给乔楠留下一句话。
“国师先顾好自己，再威胁杂家吧。”
乔楠也不恼，带着婢女离开。
两日后——
凤仪宫。
众多宫人跪在床前，无一不是掩面而泣。皇后最亲近的女官此时正用着过水的帕子擦拭她的脸，低声道：“娘娘，您已在梦里与太后娘娘道别三日了，若再不醒，后宫将乱啊。”
有受过皇后恩惠的太监在底下磕着头，心里默念：太后娘娘莫要留娘娘，娘娘心善，还未曾享受过自己的福报。太后娘娘若是想要个陪的，就将奴才领走，将娘娘还回来吧。”
大约过了一刻钟，皇后才悠悠转醒。阖宫上下的宫人在这几日内头次露出真心的笑。
她招手，在女官耳旁说了几句话，气喘虚弱。
女官在听完后，才站起来冲大家说道：“娘娘念大家辛累，过会去翠姑姑那各自领三月俸禄。且大家今日歇着吧，娘娘病虚，见不得人，也听不得声。”
不少宫人磕头谢恩，一边惦念着皇后，一边去屋子里偷一会懒。
待皇后的寝殿里终于没了人，女官才把皇后扶起来，一边喂药，一边低眉顺眼道：“娘娘，陛下将太后娘娘……以太妃之礼殉葬了。”
皇后一口药还未咽下，听此又喘咳起来。她指着乾清宫的方向，不顾礼仪道：“陛下怎么可以？”
“那是他的母后，怎可以太妃之礼殉葬！他还如何成为一个贤明的一国之君！”
女官连忙跪下，平复她的怒气：“娘娘息怒。娘娘刚醒来，实在不宜动怒。”
皇后气的药也不愿喝，当即让女官为她整敛衣裳，备了步辇就要走。
女官及时拦住，说：“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有气，但陛下登基三年，本就与您不和，只维持个面上的礼仪。倘若因为太后娘娘的事扰了这场清净，恐会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娘娘，今日是十五，按照礼法陛下应来的，届时您再提起，才是正举。”
皇后又急又气，最后坐在榻上，拿出帕子就要抹泪。
“本宫为母后在寺里抄经念佛一年有余，未曾想到母后仍去了。这次本想着回来给母后做一身妥帖的衣裳，好让母后度过这寒冷的冬日——谁料，她竟去了……”
“本宫是回来尽孝的，哪成想变成守丧了……”
皇后正擦着泪，突然发问：“雀儿，你可知是谁提议的？”
女官雀儿回答道：“奴婢听闻是国师。当时在内殿，掌监大人与淑妃娘娘都走了后，独留国师大人一人与陛下密谈了半个时辰，待陛下去看过太后娘娘后，也就下旨了。”
“陛下为安抚朝中情绪，也将国师府封禁了。”
皇后说：“国师……听说国师前几日不是才落了水？怎好的这样快？”
“奴婢不知。”
“雀儿，去收拾东西吧，明日启程回天山寺。”
雀儿实在不忍皇后继续将自己的年华耗在天山寺，劝说道：“娘娘，太后娘娘已驾崩，您不必再在寺里蹉跎一生。”
皇后起身走到梳妆镜前，打开一个木盒子，里头放了两支簪子。
一支是凤簪，一支是白玉簪。
“忧儿，来。”
在先帝尚未西去之时，太后也是皇后。
“参见母后。”
姬忧冲她行礼。
皇后说：“忧儿是个识礼的好孩子，日后坐上这凤位，想来也能如鱼得水。”
姬忧面色如常，没有受到凤位的蛊惑。她说：“儿臣只为殿下，倘若日后无法成为中宫之主，儿臣也会尽心辅佐殿下。”
皇后乐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从身旁女官手里拿过一个木盒。
木盒里，装的正是白玉簪。
皇后把白玉簪插入姬忧的发中，道：“母后希望你能肆意一些，像个孩子一样。”
说着又笑了几下，说：“罢了，入了皇家哪能肆意。”
“太子认得这簪子，倘若你日后真有什么毕生所求，拿着这簪子找他便是。他会答应的。”
姬忧跪谢。
皇后抚着姬忧的发，笑的慈祥。
“忧儿回去吧，母后最近感了风寒，就莫要传染给你了。”
“是。儿臣希望母后保养好身子，日后能看遍大梁之江山。儿臣告退。”
那是太子被立的第一年，彼时太子已十岁又六。
姬忧看着面前的白玉簪，将它戴在头上，又抿了口脂，让自己看起来好些。
她转过身看着雀儿，说：“母后生前对本宫颇有照顾，倘若因母后离去本宫便不再为她祈福，本宫心里也过不去。”
“去准备吧，陛下会答应的。”
“是。”
雀儿领命而去。
待到晚膳时，皇帝才来了凤仪宫。他与姬忧相对而坐，面前摆着许多精致可口的佳肴，谁也没动筷。
姬忧抬眼看，说：“陛下，您长大了。”
“不谈旧事，用膳吧。”
皇帝淡漠无比。
为安抚全朝上下，皇帝下令围禁国师府。
“陛下有令，国师府封禁三月，无诏不得出！”
彼时，乔楠正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
“国师，这下该怎么办？”
乔楠将书翻了一页，淡声回应：“瞧着，不多时就解了。”
她回想起昨日与皇帝的密谈，手不自觉地捻了捻页脚。
——
待淑妃走了后，内殿悄然无声。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开口：“国师未算母后的寿命么？”
没等乔楠开口，他又兀自笑了声，回答了自己的话：“也对，国师府的规矩不就是不算人的寿命吗？”
乔楠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国师可否算算，朕心里在想什么？”
乔楠微微抬头，光从门外照进来，却只照亮了皇帝的部分面颊。
对面人微微翘起的嘴唇，闪着亮光的眼睛，手里把玩的珠串，显得这位皇帝讳莫如深。
既能坐到皇帝这个位置，又何尝会是个善茬呢？
“陛下应是在想太后的事。”
“国师不妨展开说说，让朕听听，国师算到了什么？”
皇帝眯起眼睛，手中的珠串发出“哒哒”的轻响，节奏如同人心，缓慢、沉稳。
“若臣猜得没错，陛下应是想以太妃之礼殉葬太后，且会寻找理由，一切从简。”
又是一阵沉默。
“国师何出此言？”
“若陛下决定厚礼待之，必会驳斥臣，更不会问臣。”
上位的人一下笑出声来，十九岁的皇帝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笑声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在乔楠跪下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
“国师可知自己是大不敬？”
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威慑力压向乔楠。
乔楠没有说话。
皇帝说：“朕若治你大不敬之罪，你可甘心？”
“君要臣死，臣其心不悔。”
“国师。”皇帝把珠串拢在手心里，上半身向前，双肘搭在双膝处，眯着眼盯她，“你好衷心。”
随即他又微微扬起笑容，手里动作不停：“罢了，那便听国师一言，以太妃之礼殉了吧。这陪葬品……朕可得好生选选。”
乔楠知道皇帝是在点她，于是也递出了话茬子：“蛮荒狄国接连骚扰我大梁，北地百姓的粮食都被抢掠一空。国家危难之际，百姓穷困之时，怎能以一己私欲不顾天下人的死活。陛下圣明，望陛下三思。”
皇帝哼笑一声：“冠冕堂皇。”
“下去吧，朕要再去看看母后。”
“是。”
乔楠站起来，弓着身子行君子礼并退了几步后，才转身离开。
而她的背后，皇帝则靠在椅背上，手里依旧玩着那珠串，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
掌监路过乔楠，瞥了她一眼：“恭送国师。”
乔楠身边的婢女正想说什么，被乔楠挡下。
“掌监可莫要忘了进宫的初衷。”
掌监手里端着茶杯，面不改色地走进内殿，只给乔楠留下一句话。
“国师先顾好自己，再威胁杂家吧。”
乔楠也不恼，带着婢女离开。
两日后——
凤仪宫。
众多宫人跪在床前，无一不是掩面而泣。皇后最亲近的女官此时正用着过水的帕子擦拭她的脸，低声道：“娘娘，您已在梦里与太后娘娘道别三日了，若再不醒，后宫将乱啊。”
有受过皇后恩惠的太监在底下磕着头，心里默念：太后娘娘莫要留娘娘，娘娘心善，还未曾享受过自己的福报。太后娘娘若是想要个陪的，就将奴才领走，将娘娘还回来吧。”
大约过了一刻钟，皇后才悠悠转醒。阖宫上下的宫人在这几日内头次露出真心的笑。
她招手，在女官耳旁说了几句话，气喘虚弱。
女官在听完后，才站起来冲大家说道：“娘娘念大家辛累，过会去翠姑姑那各自领三月俸禄。且大家今日歇着吧，娘娘病虚，见不得人，也听不得声。”
不少宫人磕头谢恩，一边惦念着皇后，一边去屋子里偷一会懒。
待皇后的寝殿里终于没了人，女官才把皇后扶起来，一边喂药，一边低眉顺眼道：“娘娘，陛下将太后娘娘……以太妃之礼殉葬了。”
皇后一口药还未咽下，听此又喘咳起来。她指着乾清宫的方向，不顾礼仪道：“陛下怎么可以？”
“那是他的母后，怎可以太妃之礼殉葬！他还如何成为一个贤明的一国之君！”
女官连忙跪下，平复她的怒气：“娘娘息怒。娘娘刚醒来，实在不宜动怒。”
皇后气的药也不愿喝，当即让女官为她整敛衣裳，备了步辇就要走。
女官及时拦住，说：“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有气，但陛下登基三年，本就与您不和，只维持个面上的礼仪。倘若因为太后娘娘的事扰了这场清净，恐会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娘娘，今日是十五，按照礼法陛下应来的，届时您再提起，才是正举。”
皇后又急又气，最后坐在榻上，拿出帕子就要抹泪。
“本宫为母后在寺里抄经念佛一年有余，未曾想到母后仍去了。这次本想着回来给母后做一身妥帖的衣裳，好让母后度过这寒冷的冬日——谁料，她竟去了……”
“本宫是回来尽孝的，哪成想变成守丧了……”
皇后正擦着泪，突然发问：“雀儿，你可知是谁提议的？”
女官雀儿回答道：“奴婢听闻是国师。当时在内殿，掌监大人与淑妃娘娘都走了后，独留国师大人一人与陛下密谈了半个时辰，待陛下去看过太后娘娘后，也就下旨了。”
“陛下为安抚朝中情绪，也将国师府封禁了。”
皇后说：“国师……听说国师前几日不是才落了水？怎好的这样快？”
“奴婢不知。”
“雀儿，去收拾东西吧，明日启程回天山寺。”
雀儿实在不忍皇后继续将自己的年华耗在天山寺，劝说道：“娘娘，太后娘娘已驾崩，您不必再在寺里蹉跎一生。”
皇后起身走到梳妆镜前，打开一个木盒子，里头放了两支簪子。
一支是凤簪，一支是白玉簪。
“忧儿，来。”
在先帝尚未西去之时，太后也是皇后。
“参见母后。”
姬忧冲她行礼。
皇后说：“忧儿是个识礼的好孩子，日后坐上这凤位，想来也能如鱼得水。”
姬忧面色如常，没有受到凤位的蛊惑。她说：“儿臣只为殿下，倘若日后无法成为中宫之主，儿臣也会尽心辅佐殿下。”
皇后乐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从身旁女官手里拿过一个木盒。
木盒里，装的正是白玉簪。
皇后把白玉簪插入姬忧的发中，道：“母后希望你能肆意一些，像个孩子一样。”
说着又笑了几下，说：“罢了，入了皇家哪能肆意。”
“太子认得这簪子，倘若你日后真有什么毕生所求，拿着这簪子找他便是。他会答应的。”
姬忧跪谢。
皇后抚着姬忧的发，笑的慈祥。
“忧儿回去吧，母后最近感了风寒，就莫要传染给你了。”
“是。儿臣希望母后保养好身子，日后能看遍大梁之江山。儿臣告退。”
那是太子被立的第一年，彼时太子已十岁又六。
姬忧看着面前的白玉簪，将它戴在头上，又抿了口脂，让自己看起来好些。
她转过身看着雀儿，说：“母后生前对本宫颇有照顾，倘若因母后离去本宫便不再为她祈福，本宫心里也过不去。”
“去准备吧，陛下会答应的。”
“是。”
雀儿领命而去。
待到晚膳时，皇帝才来了凤仪宫。他与姬忧相对而坐，面前摆着许多精致可口的佳肴，谁也没动筷。
姬忧抬眼看，说：“陛下，您长大了。”
“不谈旧事，用膳吧。”
皇帝淡漠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