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个时辰前济帝过来同明妃说的,还询问她的意见,而济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明妃怎会听不明白?

    几位公主中当属三公主最受济帝疼爱,济帝也始终有意将相思许配给方少骞,可如今方少骞请旨赐婚的,却是相微满。

    当真是忧心事一重接一重的来了,简直是将相微满架在火上烤。

    相微满有些意外,她怔怔摇头,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儿臣不知。”话音未落便被穿堂风卷碎。

    那时方少骞只跟她说会请旨赐婚,倒也没说是何时,她还以为方少骞忘了。

    见相微满似是当真不知情,明妃的气焰消下去几分,却还是冷着一张脸:“我同你说过多少次,离方少骞远些,他那种人,又哪里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你如今连女子八雅都尚未学明白,他为何摆着那些簪缨世族的闺秀不娶,偏要娶你个不受宠的公主?”

    明妃这话说的直接,好似将相微满贬得一无是处般,心中那根刺始终深深扎在那儿,可此刻,竟又扎的更深了些。

    她以为她已然面对明妃的冷漠不会再起波澜,可眼眶中蓄着的泪还是出卖了她,她缓缓叹了口气:“是,我是不受宠,这些年来好似人人都能踩上我一脚,只因他们知道,我是被遗弃的,就算受委屈了,也没人会替我出头。”

    她的泪砸在青砖地上,溅起细碎的光,却依旧倔强的看着明妃:“母妃可知,去年冬祭,三皇姊的狐裘上坠了颗东珠,内务府当夜便呈上十斛南海珠。”她哽着声,“而我衾被里的棉絮结成冰碴,还要被嬷嬷笑是‘冻玉美人’。”

    这是她恍惚间闪过的一段记忆,似是灵魂深处的悲鸣在诉苦,在呜咽。

    为何她踏不上这青云梯?方少骞之意,不过就是想将相微满抬高些,再抬高些,高到她可以不被人随意欺辱,可以衣食无忧罢了。

    又有何不可?

    陈嬷嬷在一旁忙低声劝道:“四公主快别说了。”

    相微满却没听,似是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说清楚:“这些年来母妃对我不管不顾,我从未埋怨过您,可如今,我遇到真心待我之人,母妃又何故阻拦?”泪珠凝在睫毛上将坠未坠,“我是粗鄙,什么都不懂,可方少骞愿意接纳这样的我,若我有权有势,那追求者也定然一抓一大把,那便是真心的了么?”

    明妃这般将方少骞比作豺狼虎豹,可豺狼给她的,却比至亲还要多上三分。

    她不知原身恨不恨明妃,但她知道,原身因为明妃的不管不顾,死在了那场高烧,丢了性命。

    闻言,明妃桌下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她冷着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裂痕,烛台上的灯花将她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回过神,明妃偏开头冷声道:“你不必在此强词夺理,皇上未准。”

    相微满身形僵了僵,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明妃深吸一口气,纠结半晌终是缓了声音道:“我从未盼着你嫁得有多好,尽早与方少骞断了联系,到书院学好女子八雅结业,届时我为你挑选位相当的驸马。”也不等相微满回话,明妃便摆摆手,“出去罢。”

    琳琅道:“四公主,请吧。”

    相微满静默的看着她,一时间只感觉浑身被无力席卷,她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是发自内心的问:“陈嬷嬷说您不得已,可究竟怎样的不得已,才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十九年,不管不顾……”

    许是怕眼泪再次落下,她偏开头,声音轻上许多:“罢了,母妃看我不顺眼,我走便是了。”

    厌恶她之人,不管相微满如何费尽心思,如何优秀,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

    相微满也倦了。

    她没回去,而是踩着青砖径直去了随禾宫中,穿过朱红宫门漏出庭中景象:八个粗使太监正抬着棵两人高的棵枇杷树,虬结的根须裹着黄泥,在暮春的风里抖落零星翠叶。

    而随禾就站在一旁,襦裙被穿堂风掀起涟漪:“往左些!”

    相微满有些疑惑的走过去,拂开挡路的枝桠,嗅到新翻泥土的腥气混着枇杷叶特有的苦涩。

    “枇杷树?怎么想起栽枇杷树了?”

    随禾闻声望过去,朝她笑了笑:“想吃枇杷了,正好这里光秃秃的,就派人栽上枇杷树了。”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相微满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还什么都没说。

    随禾忍不住笑她:“你有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想不知道都难。”说着她便拉着相微满走回屋中,将桌上摆着点心的青瓷碟推向她,等着相微满的下文。

    相微满心中压着事,没心情吃点心,一五一十的同随禾将明妃找她的事说了个清楚。然而话音刚落,窗外忽起一阵急雨,雨点砸在枇杷叶上噼啪作响。

    二人微微一怔,这是暮春以来第一场雨,雨势不大,只不过如烟雾蒙蒙,将原本晴朗的天给吞没了。

    随禾回过神来,拿起面前的花茶喝了一口,茶她喝不惯,总觉得有几分苦涩,故而她让人将她喝的茶都换成了花茶加蜜,喝起来带着几分清甜。

    她想了想,才道:“嗯……之前听说过,济帝从前有意将相思许配给方少骞,但方少骞当时以没有成家之意推脱了,此事才算作罢。”

    随禾的消息比相微满要灵通,知道的比她多,甚至宫中上下的事她都是最先知道的,时不时还和相微满八卦一下。

    闻言,相微满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怪不得……”

    怪不得济帝不同意方少骞的请旨赐婚,原是因为本就有人选,济帝本就打算将公主许配给方少骞,只不过不是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

    确实……她和相思比起来,相思更为能匹配方少骞,相思好似知道济帝的意思,也对方少骞志在必得,可世事难料,方少骞偏就是喜欢上了相微满。

    但此事也急不得,她同随禾闲聊了片刻,屋外雨丝斜斜掠过九曲回廊,也在闲聊声中渐渐止了。

    见状,相微满眼眸亮了亮,笑道:“诶,最近团圆酒楼新出了个酒酿,要不要去尝尝?”

    她回京后济帝就曾召见过她,询问了她一些农耕的想法,后便让她协助户部司农,故而她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这对相微满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处。

    一方面她可以辅农耕,经营酒楼,一方面她找方少骞也更方便了些。

    随禾提不起精神,自从离开云山寨之后她便有些低迷,尤其回宫后,没了简封在身边叽叽喳喳,随禾总是不习惯的。

    “不了罢,我就不去了。”

    相微满知道她心情不好,拉着她的手腕就向外走,嘴里还不忘劝说:“走吧走吧,正好出去散散心,别整日闷在这宫里了。”

    随禾无奈,只好半推半就被相微满带出了宫。

    暮色将大街染成琥珀色时,二人才出宫。本是要去团圆酒楼的,但走在街上时相微满突然被一家铺子吸引,那是一家很小的铺子,铺面不过丈余,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却系着七七四十九道朱砂符,风过时簌簌如百鬼夜哭。

    可就是这般怪异的铺子,外面却排起了长队。

    相微满抬头望去,“画魂铺”的乌木匾额斜挑出飞檐,鎏金篆字被夕照镀得血似的艳。

    她朝里一瞧,里面一名画师正端坐在那儿,不时抬头瞧前面坐着的女子一眼,便继续作画。

    随禾望着蜿蜒人龙,有些不解:“这不就一间画铺,怎么这么多人?”

    她前面那锦袍郎君似是听见了她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玄大师你都不知道?他笔下,非人像,乃魂魄。”

    闻言,相微满倒是来了兴致:“听着还挺厉害的。”说着她转向随禾,有些期待“咱们等一等?”

    不等随禾说话,铺子内的女子便欣喜的捧着画走了出来,看样子似是十分满意。暮光斜斜漏进铺内,正照见画师执笔的手——枯枝般的指节悬在澄心堂纸上,笔尖朱砂将坠未坠。

    再向上看,不知为何,相微满总觉得他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那画师看上去年过七旬,满头花白,可那双眼却尤其明亮,不似同龄人般浑浊,似是当真能窥见般什么。

    见相微满看他,画师缓缓站起身,朝众人摆摆手:“散了吧散了吧,我今日累了。”

    此话一出,一阵唏嘘,却没人有半分怨言,人群如退潮般散去,唯余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暮色,钉在相微满眉心:“来。”

    随禾和相微满对视一眼,缓步迈进门槛。

    刚一进去,老者便坐回原位,枯瘦的手腕悬停,声音有几分沙哑:“你们不属于这里。”

    他说的肯定,并不是问她们。

    站在原地的二人微微一愣,随禾有些警惕的看着他,并未反驳他的话,而是反问:“你这是何意?”

    难不成还当真能瞧见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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