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到底,是她不喜欢他。

    昨日种种在少年心底浮现,两人幼时的情意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划过。

    桑莞于京城中的姑娘总是格格不入的,有的姑娘见了他,势必要攀权富贵,以期能得他青眼,而有的却会避之不及,生怕惹恼他。

    可她不一样,身上毫无女子被束缚的那份温顺与娇弱,性情也是大胆洒脱。

    她可以与男子把酒畅谈这世间天地,也可以在朋友遇难,不论世家背景全力挺身相救,更可以在夜深人静时偷跑出来毫不顾忌的与他喝得伶仃大醉……

    在少年的心里,她就像一只野猫,该是自由自在地行走于尘世间。

    所以他总是想对她好些,再好些,生怕一不留神就让她跑了。

    而今日,当那个少年满怀希望登门提亲时,这个女子却不愿嫁他。

    宁锦淮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从喜悦转向黯然。

    桑莞的目光向他递过来,见他如此神情,心里有些许愧疚。

    宁氏怎么说也是朝里有名望的勋贵之家,虽是私下拒婚,宁威的脸上多少带有些许难堪。

    更何况是那个一腔热血、满含希冀的宁锦淮呢?

    越是这般,她越是想要跟他说明白些。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桑莞站起身来。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迟疑片刻看了桑沚和宁威一眼,才跟着她走出屋去。

    寻了个可以说话的地方,桑莞停住脚步坐在了廊檐下。

    宁锦淮也慢吞吞的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没有了底气一般的垂头丧气。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长,映衬得她周围的光线忽暗忽明。

    “锦淮哥哥,今日是我的错,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想在被逼无奈之下做决定。”

    桑莞轻声说着,声音很轻,仿佛随风飘荡,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真实感觉。

    宁锦淮抬眸,并不怪她,只叹口气道:“莞莞,你记住,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道歉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他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圈不禁发红道:“是我,是我太过鲁莽,没有事先跟你打声招呼就让父亲匆匆下聘,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听他如此说,桑莞心里更加愧疚。

    宁锦淮是那种极为善良温和的少年,平素最是体贴关照她,他对她百依百顺,纵容宠溺,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

    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自己不配。

    “只是.....能不能让我知道,莞莞不想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宁锦淮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口,语气略显急促。

    桑莞赶忙摇头否认。

    宁锦淮似乎松了口气,但又有点怅然,低声喃道:“那就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不够好,怎会不够好。

    从前便就是这个觉得自己不够好人把她宠到了如今可以肆意妄为的脾性。

    她的胆子说是宁锦淮宠出来的绝对不为过。

    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总是冲她嚷:“等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钱,我给你买十个丫鬟八个婆子,再给你买十多个侍卫,看这大晋谁敢欺负了你去。”

    桑莞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不过想想自己从前,因为宁锦淮的缘故,在外面真的是没人敢欺负她。

    倒是每次,他毫无怨言的被她欺负了去。

    她要吃杏,他便为她爬上了自家院墙摘来,就算摔下来被父亲责骂也甘之如饴;她喜欢玩雪,就算他再畏惧寒冷,也会在冰天雪地里抱着那个小小的雪娃娃陪着她傻笑,冻到四肢毫无一点知觉。

    这样的好,怎能说他不够好。

    她微微抿了唇,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鼻子里也开始泛酸。

    “你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太不知足了,你不必每次都要因为我的胡闹而忍耐自责的。”桑莞低声说道。

    少年沉默了。

    许久抬眸转念,恢复了常态温柔道:“好,我知道了。”他淡淡一笑,“莞莞,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请务必带我见见。”

    他想知道,该是怎样的人才能娶到他心心念念的新娘。

    那必得是比他好千倍万倍的人。

    “那是自然。”

    桑莞笑着应了声。

    宁锦淮又是微微一笑,转头望着夕阳渐落的晚霞,眼睛里充盈着温柔。

    *

    谢忱受伤的事除了府里亲眼见过的下人和大夫,再就是莫风和桑莞知晓。

    桑莞原本已经忘了此事,但是不知怎的,当初因为莫风口误缘故,他们“郎情妾意”之事传到桑府后,这件事传的愈演愈烈,有鼻子有眼,几乎快成了大晋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桑莞不胜烦扰,面对宁锦淮的盘问,也只是能说则说,不能说的一律敷衍。

    可偏偏她不能人人都去解释清楚,烦恼不以。

    一日下学,她在谢府门前候着,直至暮时等到了谢忱,想要让他帮忙还她一个清白。

    却没想到谢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倒劝慰起了她,说是谣言止于智者,让她不必在意,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桑莞简直无语至极。

    这人用到她的时候,装腔作势;现在用完了,立即就弃之敝履,翻脸无情!

    她懒得理他,径直离开了谢府。

    等到桑莞没了影子,谢忱才眯缝着眼看向谢府内某处阴暗的角落。

    “出来吧。”他淡淡道。

    那处隐蔽的阴影里果然闪出个人,是褚羽。

    他拱手行礼,恭敬道:“大人,您让我查的已经查清楚了,那日在京中追杀您和桑姑娘的人的确是乌苏之人。”

    那日莫风追去无果后,谢忱便悄悄给褚羽传了密报,让他调查此事,直到今日才有了些线索。

    谢忱眉梢微挑,眼神锐利如刀,冷声道:“凌子霄?”

    褚羽顿了下,看着谢忱继续道:“应该不是他的人,这些人最后是服毒身亡的,但却不是自愿服毒,想必是有人以解药要挟逼迫,属下猜测是凌子霄身边的幕僚。”

    幕僚。

    那个虎头面具的黑衣男。

    “那人身份甚是神秘,从前极少出出现在凌子霄的身边,属下见过他时也只是在陇县的时候。”褚羽说道。

    谢忱闻言,目露精光,像是有了算盘。

    褚羽见谢忱的模样,连忙问道:“大人可发现什么了?”

    谢忱一笑,摆了摆手,长长的舒缓了了口气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吹拂上面漂浮的茶叶,“还没有,你先盯着宁威吧,这宁家突如其来的回来,定是有了靠山,二十年前的先皇后的冤案怕是要露头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嘴角噙笑,目色幽深,“这世间的变数总归是无穷无尽的,不过不妨碍我们的计划。”

    话音刚落,忽听屋外有了动静。

    褚羽右跨一步让出了谢忱的视线,莫风拿着剑从外走进来,卑躬屈身地将一封请柬呈上。

    “大人,颜家派人来送的帖子,说是颜家女的生辰宴,要大人赏脸赴宴。”

    “颜家?”谢忱接过帖子,皱眉问道。

    “正是。”莫风颔首,有些厌恶道:“我们与颜太傅来往不深,他家女儿生辰叫我们去做什么呢?怕不是又是长公主授意的。”

    也是有这种可能。

    谢忱随手把帖子扔到桌上,漫不经心道:“不去,回帖说那日廷尉府事务繁杂无暇分身。”

    说罢,又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啜饮起来。

    莫风却似有犹豫。

    谢忱见状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莫风迟疑片刻,还是压低声音提醒谢忱道:“听说,桑家姑娘也去。”

    他说着,偷眼观察了一下谢忱的表情。

    谢忱拿着茶杯的手在空中滞了滞,随后又恢复如常的“嗯”了一声。

    一旁的褚羽像是及时的反应过来,对着莫风轻咳了一声。

    莫风一惊,立即明白似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嘴了。

    谢忱无奈。

    他这两个心腹,一个话不多,一个话有点.....太多了。

    *

    桑莞回到府邸的时候正巧碰见宁锦淮亲自骑马给她送来了颜妗的生辰贴。

    他坐在马上看向她,眉目温润俊秀,嘴角含笑,“你整日不是待在国子监就是下学回到家闭门不出,都快把自己闷坏了,颜家女生辰宴请了不少世勋贵族,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就当是出门散心了。”

    说完就将帖子递给了桑莞,桑莞没有去接。

    宁锦淮不是外人,索性她连装都不想装。

    “她的生辰我没兴趣,也不想给她花那冤枉钱准备礼物,有这钱还不如请你去外头听一场戏说的实在。”

    桑莞毫不客气地说完,想扭身就要离开。

    宁锦淮一怔,连忙下马拉住她:“你且看看这帖子的署名是谁,若是颜妗,你大可不用去,但是可是太傅亲自庚帖,且不说是你愿不愿意,就是你父亲也要斟酌一下,是否出席,驳了人家的面子,怕是不好看。”

    桑莞狐疑地扫了宁锦淮一眼,这才伸手取过他手里的帖子。

    打开来一瞧,果然是太傅颜琨的亲笔。

    桑莞顿时蹙紧了双眉,心下不悦:“我跟她没什么交情,她办生辰宴为何非要请我?难不成又是想借机羞辱我?”

    宁锦淮笑着摇头,“这次请的不止你们一家,好多朝中大臣也收到了请柬,表面上是邀请家中小姐,实际怕是却另有深意,不过,她若是敢辱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桑莞听着这句,顿觉耳热,撇撇嘴没吭声。

    她知道宁锦淮的意思。

    有他在,怕是这世上敢伤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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