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许公子那边……”

    “瞒不住,老实交代。”沈岁宁等着厅内没了动静,才说道:“安排好他们的家人,给足够的钱银,送到地广人稀之处,找人随时盯着。”

    “他们若是还有异心怎么办?”护卫不放心问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受了族罚,已经死了。若是哪天这些人按耐不住出来了,你觉得谁会相信,谁敢相信。”沈岁宁看着密密麻麻的雨丝,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水滑过她的指缝,与天上地上的水混为一体。“他们已经被族谱除名,是死人了,没人会不顾自身富贵去承认他们。承认他们活着,就是和裴氏作对,裴家的人,不傻。”

    所谓的毒酒其实是蒙汗药,沈岁宁要拔掉这些毒刺,但从没想过真地杀了他们。

    “可就这么放过他们……”

    沈岁宁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年轻护卫双眉拧着,显然不太认同她的做法。

    “你杀过人么?”沈岁宁问。

    “杀过。”护卫回答:“言君说,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斩草必须除根。”

    沈岁宁沉默少许,笑道:“这么看,我是妇人之仁了。怪不得你们言君总说,我在某些时候过于优柔寡断。”

    “这……”护卫迟疑片刻,慌忙说:“是属下多嘴。”

    沈岁宁收回手,把冻僵的手指放回手炉上,毫不在意道:“你有你的道理,不过这世间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没个定论。他们若是贪点钱财,找人刺杀我就该死,那这世上该死的人就太多了。”

    她往后看一眼,吩咐道:“我要他们活着,活得普普通通,用一辈子去弥补自己所做之事,所犯之错。”说完,停顿片刻,眸中冷光一闪,道:“如果再生异心,杀。”

    许珏得知沈岁宁昨夜清算竞崚裴氏一干人之事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他皱着眉头听护卫说完,擦了把脸,吐了口嘴里的灰土,清君今日身体好些了没?”

    沈岁宁沙发果决,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特别是入洪泽裴氏后,许珏明显感觉到沈岁宁较从前更加冷淡沉默。

    她从不主动犯人,却次次被人逼入绝境。

    迫使她不得不拿起刀守护自己的人,自己的命,自己的东西。

    “昨夜咳了几次,下半夜时又差人送了些炭火进去。护卫搓了搓手,“清君身体弱,眼看要入冬了,竞崚这般寒冷,还是早日结束这边的事带清君回云陵罢。"

    许珏舌尖顶了顶牙根,他如何不想赶在入冬前带沈岁宁回云陵,可眼下………

    许珏没回,转移话题问道:“那些人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安排妥当,今天天没亮人都送走了。清君的意思,只要他们安分,便不伤他们分毫。”护卫想了想,忍不住劝道:“是清君心好,要不然哪还有他们活命的机会。”

    许珏嗯了声,提醒他,“这事咱们兄弟几个知道就行,言君若是问起来,就说人已经杀了。”

    沈岁宁这三年过得很难,皆因她想掌权。然而她又过于仁慈,从不杀无辜之人。可裴珩不一样,他表面儒雅好说话,可行事作风狠厉无情,不讲一点情面。

    他幼年当家,一个人独撑裴氏一族。面对族人的虎视眈眈,外人的凶相毕露,他只能比任何人都狠,都绝,这样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杀沈岁宁之人,他杀。

    沈岁宁不杀之人,他也杀。

    裴珩就是裴氏的“活阎王”,只需说出他的名字,便能威慑天下商人。

    可总有上杆子找死的。

    以为清君上位,言君不再管事,以为沈岁宁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

    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许珏哂笑,沈岁宁若是想杀一个人,这个人绝对活不成。

    她放一个人,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他死罢了。

    毕竟,她需要名声。

    当天傍晚,沈岁宁收到许珏传来的消息,坍塌的矿道挖通了。

    除了先前挖出来那个已经死了的人,这处被埋十八人,有两人陷入昏迷,其余人都还活着。

    活着。

    沈岁宁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取了裘衣穿上,“去矿山。”

    “许公子说,清君咳嗽厉害,让您今日在家休息,那边一切有他。”

    沈岁宁怎会听,再说她昨夜搞的风雨,今日必定传到许珏那里了。

    再怎么,她都需要在场。昨夜之事,也需要给他一个说法。

    *

    “清君,被埋了十几天,他们的情况并不好。”说话的是个老大夫,许珏从城里请来的。

    “但说无妨。”

    “这些人埋得深,矿洞坍塌的时候他们正集中在一起吃饭,这十几天来他们正是凭借那些饭菜活下来的。但……”老大夫犹豫片刻,说道:“他们这些天喝的是阴沟里的水,那两个昏迷的人,是因为高烧不退。”

    沈岁宁咯噔一下,心下有所猜测,骤然望向许珏,“真的?”

    许珏颔首。

    “我问过许公子,昨日挖出来那个人,尸体就是在那条阴沟里找到的,当时尸身已经腐烂。”大夫面上凝重,颤抖道:“这些人喝着浸泡尸体的水,又被埋在地下这么多天,怕是……”

    “怕是什么!”沈岁宁声音一沉,“怕是瘟疫?”

    老大夫沉默。

    沈岁宁蹙眉,掀帘入内。

    “清君,不可!”老大夫大声阻止。

    许珏上前拦在沈岁宁面前,“小姐!”

    沈岁宁斩钉截铁道:“让开。”

    许珏没有动,他一动不动目光直视着沈岁宁。

    这次他不会松动,他绝不允许沈岁宁进去。

    察觉出许珏的决心,沈岁宁退后两步,“许珏,让开!”

    “小姐!”许珏急道:“你不可以身犯险。”

    “以身犯险。”沈岁宁微微一笑,“你跟着我这几年,我有几日不活在危险之中。里头躺着的人是裴氏的责任,是我的责任。许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此刻谁都能退缩,只有我不可以。别试图说服我,阿合也好,还是他也好,他们不是我逃避和软弱的理由,他们是我无所畏惧往前走的勇气。”

    许珏眉宇松动,手臂无力垂下。

    两个陷入昏睡之人身上已经长了红疹,另外那十几个人也开始反反复复发热,呕吐,起红疹。

    一语成谶,果然是瘟疫!

    “再找几个大夫过来,准备好足够的药材,封闭矿山,不许任何人进出。”沈岁宁走了几步,回头问他:“昨日那具尸体,可有人来认领了?”

    “死者叫张贵,我已安抚好他的家人,那具尸体已经火化。”许珏说。

    “多给些银子。”沈岁宁又问:“他家有哪些亲人?”

    “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娶了隔壁村穷秀才家的女儿,去年生了个儿子。”许珏本不愿同她说这些,又知她性格,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上次你去的那户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人家,就是他家。”

    “是他家啊!”沈岁宁喃喃,“他家孩子很可爱。我当时还和你说,他家房子是新盖的吧。”

    “是。”许珏往前走了几步,和沈岁宁并排,“我打听了一圈,大家都说张贵这个人能吃苦,娶了亲生了孩子,挖矿得的工钱都存起来盖了新房子。我听醒着的人说,那天大家都在吃饭,只有他想节省时间多挖点,多赚点钱,给他妻子买条金项链当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

    许珏解释,“再过几天就是他妻子二十岁生辰。”

    沈岁宁把许珏留在矿山,一个人回到别院时已是深夜。她打开自己的首饰盒,挑挑选选也没有如意的。

    翌日一早,她未发觉身体有什么异样,便带人到了当地有名的首饰店,买了一条符合那少妇气质的金项链,又买了一条孩子佩戴的平安锁。

    她将这两样礼物亲自送到他家,沈岁宁把装了两条黄金链子的盒子递给她,妇人迟疑着打开,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后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把将盒子按在心口,哭道:“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他,他是为了给我买金项链……”

    妇人哭得声嘶力竭,一岁多的孩子看到母亲哭,吓到了,也跟着哭。

    顿时,母子二人哭抱在一起。

    沈岁宁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子,眼眶发酸。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是裴氏对不起你们。”沈岁宁蹲下身,看着情绪逐渐恢复的年轻妇人,愧疚道:“张贵撑的这个家,我向你承诺,不会散。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云陵生活,等孩子大一些,就送他去学堂读书。”

    读书。

    妇人眼神波动,她哑声道:“我家很穷,可祖上也是读过书的。我们生了康康后,贵哥更是不顾身体想多挖些矿石多赚些钱,他想攒钱做小买卖,想让康康长大了去读书。他说他没用,只能干苦力,可是我们的孩子和他不一样,他身上流着读书人的血,不应该和他一样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营生。”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孩子哭累了,靠在她怀里睡着了。母亲哭,他跟着哭,却不能明白,母亲因谁而哭。

    妇人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她眼眶红肿,想是这些天里没少哭。沈岁宁仔细打量她,年轻的妇人长得秀气,眉眼温柔,的确像是读书人家的姑娘。沈岁宁的目光移到她的手上,搂着孩子的十指纤细,皮肤没有干重活的粗糙。

    看来她的丈夫是真的疼她。

    “可是只有我知道贵哥有多好,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妇人絮絮叨叨他们夫妻二人的往事,沈岁宁安安静静地听。

    她名叫王环,父亲是个穷秀才,父女俩相依为命。谁知她父亲醉酒后意外落水而亡,是路过的张贵将尸体打捞起来并帮助王环安葬。

    两人因此相识。

    再然后,两人成亲,生子。

    张贵疼她,平日里烧饭洗衣都舍不得让她做。

    生了儿子后,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

    王环生辰快到了,随口念了句隔壁婶婶的金项链好看,就被他记在了心里。

    为了给她买金项链……如今,却阴阳两隔。

    “贵哥出事前,一直说矿洞挖得有问题,担心会出事。他说了好多次,都没人理。谁知道……真的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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