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屋外风雪凌寒,厨房里热气升腾。灶上烧着小火,锅里煨着老母鸡汤。紫玉脱了披风,只着厚袄在厨房里忙碌着。

    今日公子回来,她将菜样分作两份,一份送到公子处,一份送到王妃院子里。

    至于小姐那儿……

    是该治治!

    紫玉微微垂眸,手上动作行如流水。

    “玉姑奶今日做了银丝春卷?”厨房丫头上前帮忙,小姑娘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什么话都敢说,乐呵呵道:“姑娘手艺真巧,怪不得王妃这么疼你。”

    紫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丫头的奉承话,转身取了瓷碟,把刚做好的银丝春卷装碟,又听小丫头说:“太多了,这要装三碟了。”又看看汤罐,“今日鸡汤也多了一份。”

    “多了么?”紫玉不以为意,又好似为了处理多的那份带了丝苦恼,随口说了句,“今天晚了,省得你再辛苦做饭,多的那份你看着办。”

    小丫头懵了一瞬,转念一想,玉姑娘这是......

    她眨巴着眼睛问道:“这都给我么?”

    “你替我烧火,耽误了不少功夫,悄悄的,不给人知道。”紫玉笑着说,声音比前些年多了些淑娴,又似没变的娇俏。

    小丫头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她的好意,从柜子里拿出碗碟,把剩下的汤和银丝春卷装盒。

    “这多出来的,我给新来的顾姑娘送去。”她美滋滋的,心想玉姑娘真是个好人,长得好看又体贴下人,外头风雪这么大,天也快黑了,再让她做份饭给顾姑娘送去,都不知什么时候了,要被简秋姐姐知道她这般怠慢顾姑娘,八成得削她。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呀,谁让玉姑娘总是喜欢让她烧火呢。

    再说,玉姑娘做的饭菜可比她做的好吃太多太多啦!

    拖玉姑娘的福,顾姑娘的胃今天不用遭罪了。

    *

    沈岁宁跨进厨房时却没见到人,一应厨具整齐有序摆放在灶上,冬天的风雪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若有若无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是她罢。

    当初她自身难保,不得不丢下碧荷和紫玉,待她在洪泽稳定后,第一时间派人寻她们,却一无所获。

    她是真的害怕她们死了。

    她上前揭开锅盖,追根究底想要找出证据,可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沈岁宁眼角有些酸涩。

    “顾姑娘。”

    沈岁宁闻声向后望去,微微有些失望。

    挑开帘子进来的人正是给她送餐食的厨房小丫头,小丫头全然没注意到沈岁宁那一瞬间的失望,笑眯眯走近她。

    “顾姑娘是来找我的吗?我给姑娘送饭去了,你没在,我放在屋里的桌上了。”小丫头讲完,才发现沈岁宁手抓着锅盖,惊讶道:“姑娘饿得来找吃的了?”

    饿得来找吃的了。

    饿……

    沈岁宁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眸子,讪笑着把盖子放回原处,默然点头结巴应和。

    “饿——饿了。”

    小丫头毫不在意她的尴尬,亦或者根本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可以尴尬的,饿了就要吃饭呀!没饭吃那就要去找吃的呀!

    他们做下人的,饿了都这样。

    难道做主子的和长得好看的,不是这样?

    不过——顾姑娘这么好看的人,也会饿么?

    沈岁宁自然不知道这小丫头想的是什么,毕竟对她们这么“好看”的人而言,也是要吃饭睡觉洗澡的。

    就算是仙女,也不能真的只喝露水呀。

    沈岁宁这趟没寻着人,又被小丫头撞到这么一幕,如论如何她不能落荒而逃,否则便是坐实了自己“因为饿肚子,在王府厨房翻箱倒柜”的罪名。

    “听说玉姑娘在厨房,我过来寻她,想请教梨汤的做法。谁知满屋香味儿,却没一人。”沈岁宁指着灶台说,“我担心灶上煮着东西,这才揭开盖子看个究竟。”

    啊——

    顾姑娘是在关心厨房的事,担心煮着的东西烧坏,怕她们被责罚么?

    顾姑娘真的好善良啊!

    又好看,又善良。

    小丫头猛的拍了一掌,“今天给姑娘做饭的就是玉姑娘,她厨艺好,做的饭菜王妃都夸呢!”

    沈岁宁微微颔首,嘴角颇为僵硬,心里又骄傲得很。

    紫玉的厨艺,沈府厨师亲自调教的,自然是好的。

    连六哥都爱跟她学厨。

    “那玉姑娘人呢?”

    “去王妃院里了,走得挺急的。”

    屋外雪骤,风吹乱树枝,吹得窗户呀呀作响。

    “哦?”沈岁宁侧身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头神神秘秘凑上前,附耳低声道:“好像是什么人遇刺了。”

    沈岁宁心遽然一跳。

    探究的目光在小丫头面上巡视,似要找出一丝端倪。

    小丫头意识到沈岁宁的目光,心想:顾姑娘是被吓到了?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来人确实说的是谁遇刺了,至于那个“谁”到底指“谁”,她倒是没听清。

    只是玉姑娘走后,王妃身边的简秋找到她,颇有深意地望着她,莫名其妙说了句,“若是顾姑娘问了你,你老实交代就是。”

    小丫头拧眉,思索半天也不明白,这管顾姑娘什么事?

    可能漂亮的人胆子也小,听到“遇刺”就会害怕。顾姑娘这么好看,应当是要温柔软弱些的。

    想到这里,小丫头不由露出怜悯的神情,安慰道:“顾姑娘莫要害怕,咱们这是王府,王爷带兵打仗,有几个刺客也是寻常之事……”

    “你可知遇刺的是谁?”

    小丫头茫然摇头。

    沈岁宁眼见问不出什么,叹了口气离开。

    入夜,雪停了,雪光照得四周白茫茫一片。院角盛雪的竹枝弯腰,积雪簌簌抖落。

    沈岁宁披了斗篷出门,脚踩在雪里,只闻嘎吱的响声。

    “王妃,顾姑娘离开了。”

    一盏烛光下,镇南王妃对着昏黄的光线缝衣衫,闻言眉头舒展,心想这姑娘是真灵。

    古人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今日她也要耍点“手段”促这桩良缘了。

    “留下了这封信。”简秋呈上书信。

    镇南王妃停下手上动作,接过信拆开,轻笑道:“她倒是想得周全,怕我们担心,特留了封书信告知我离开的缘由。”

    虽然这缘由是假的。

    不过——景澜那孩子惯会给人找麻烦,今日寻到机会为二人破冰,日后他当谢我才是。

    “王妃这般肯定顾姑娘是去寻公子了吗?”简秋趁她看信的空档收好了针线,放得远远的。镇南王妃随她收也不恼,末了只是说了句,“她会的。”

    沈岁宁当然会。

    季景澜回城途中遇刺,现下落不明。别说下落不明,即便是当场殒命,也不会有人说,那是圣京的皇帝。

    谁敢说!

    一旦皇帝失踪的消息泄露,必会引得朝中人心动荡,贼人乱政,外敌进犯。

    亡国之责,无人敢担。

    扶华想要他命,他便把刀送到人手上,傻了吗?

    “清君,不怕是圈套?”属下建议暂缓几日,待查明真相后上路也不迟。

    圈套?

    谁敢在镇南王府给她下套?!小丫头说的话自是有人授意。

    何人授意?自然是镇南王妃。

    不过王妃做这一出,足以说明季景澜虽下落不明,但应当没什么大碍。

    王妃这是给她机会,让她亲自去找他。

    季景澜啊季景澜,先将她诱入王府,再诱她寻他。明明知道是她,诱她却不见她。

    每件事都在告诉她,我想你了,但我没有原谅你。

    既然这样,那她只能眼巴巴去哄人玩了。

    至于圈套,这圈套也不全是给她下的。

    *

    如她所想,季景澜确是下了个圈套。

    近年来,扶华蠢蠢欲动,士兵几次三番入圣京边境扰圣京百姓,夺圣京钱财,占圣京土地。

    又勾结洪泽裴氏,将天下好矿据为己有,企图以此攻入圣京,逐鹿天下。

    当年,先帝质子于扶华,小儿子虽死,但大皇子依在。数十年的扶华生活,不知他那个大哥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哪国人?

    几番行刺,招招致命。

    皇位的诱惑,荣华的诱惑,权利的诱惑,想来困在扶华的老大也抵制不了。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

    只要能放下国家的百姓与尊严,放下个人的荣辱,傀儡皇帝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扶华若要用你,你便值千金万金。

    反咬饲主的狗,轻信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啃得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那个大哥,愚蠢至极。

    扶华想通过战争与阴谋生吞圣京,那他便与其以天下为棋盘,下盘大的。

    “主子,来了。”

    季景澜背靠石头微微抬头,玄色大氅微湿,可能是雪,也可能是血。他身后苍茫的雪山直冲云霄,寒风凛凛过山谷,吹动面前的一堆火,火光映得他眸光冰凉。

    他朝火堆里扔了根木枝,火舌四窜,瞬间惊起火星,“来得挺快。”

    话音未落,来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季景澜气定神闲,靠着石头纹丝未动,目光穿透雪光夜色直直落在对面的头领身上,眼神轻飘飘的却又有千斤重,压得人脊梁发麻。

    气氛陡然紧张。

    来者皆是一等一的杀手,完成任务是他们的使命。此次任务对象是皇帝,但身上隐隐的皇者霸气不容小觑。

    上头共派出上百名死士,第一波人埋伏截杀,却未能成功。能从三十多个杀手剑下全身而退入山中,这圣京皇帝能耐不小。

    即便逃出生天,最终还是落进了他们手里。

    三个护卫围成圈,将季景澜保护起来,有两人受了伤,看得出第一场刺杀消耗了他们不少精力。

    现在,他们人数是对方十倍之余,顿时气势全开,再无惧意,心想今日定能将圣京皇帝斩杀于此。

    剑光一闪,群起攻之。

章节目录

换嫁质子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三月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三月白并收藏换嫁质子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