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严寒,刺骨的风刮着雪拍向沈岁宁面颊,冻得她心尖一缩。比起这茫茫四野的寒冷,更令她恐惧的是无边的荒芜。

    季景澜,受伤了。

    季景澜,要死了。

    她的指尖染了他的血,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真疼啊!

    她几乎分不清是冷到了极致的痛,还是心里到了无法承受的痛。

    如果季景澜死了……

    如果他死了……

    她要先安顿好阿合,孩子还小,过几年便能忘记她。

    然后,扶华、大瑶和洪泽,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血债血偿!

    “清君……清君!”

    沈岁宁赫然清醒,惊觉自己已魔怔。

    她许久没有这般模样了。

    “公子呢?”沈岁宁吃力地问。

    “在营帐中,张大夫正在为他拔剑。”下属看出她的不对劲,颇为担忧。

    沈岁宁闻言,欲起身跟进营帐,却僵硬无力跌倒在雪地里,溅起满身雪花。下属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太冷了,清君的身体吃不消,镇南王的人已经来了,咱们不如回城等待消息。”

    沈岁宁摇了摇头,“扶我去他帐前。”

    营帐内,王起正与张大夫争执何时拔剑,声音颇大,沈岁宁站在帐外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入内,却被士兵挡住了出去。

    “姑娘留步。”

    沈岁宁捏了捏掌心,忍无可忍,“让你们王将军来见我。”

    王起不见。

    沈岁宁不走。

    天已大亮,沈岁宁生生冻了一夜,早已到达极限,此刻全由一口气撑着。

    张大夫无视王起,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又是求神拜佛,又是祈祷祖宗保佑,手抖心颤艰难地拔出了季景澜胸口的那把剑。

    “哐当”一声,利剑扔进了水盆里。

    “拿出去拿出去,晦气!”张大夫嫌弃道。

    士兵端着水盆出了营帐,掀开帘子时,露出床榻的一角。

    沈岁宁从缝隙中看到一片被角,随即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入眼的便是一盆血水和那把伤他的剑。

    她的心,似乎也被这把剑割了无数下。

    营帐内,又传来张大夫的声音。

    “王将军,公子气息微弱,吞不下药丸,这可如何是好?”

    一阵窸窣声传来,又听张大夫道:“这金丹能护人心脉,有起死回生之效,若不能及时服下,恐心脉震断,届时哪怕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张大夫嘴上这般说,动作却没有一丝温柔,他嫌弃地帮人包扎好伤口,慢悠悠取出药丸,对着王起翻了个白眼。

    屁的金丹,不过是一般的止血药罢了。

    这姑娘再不进来,这床上的倒霉蛋就要醒了。

    还好,在他再次试图给倒霉蛋喂药的时候,听到了姑娘的声音。

    “我可以。”

    营帐被掀开,沈岁宁强闯入内,目光沉静望着张大夫。

    不过一瞬,便越过他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王起挡住她的目光,目光不悦。

    沈岁宁坦然接受他的不悦,平静地回望他,“云星,让我救他。”

    三分命令,七分请求。

    王起眸光微闪,讥笑道:“你以什么身份救他?她的质子妃?还是大瑶皇帝的宸妃娘娘?”

    字字诛心。

    “云星,让我救他!”

    沈岁宁这次说得甚是慎重,不许王起说个不字。

    “好啦我的祖宗们,公子危在旦夕,你们还有心情吵架。”张大夫上前拉开王起,满带笑意将所谓的“金丹”递给沈岁宁,“老夫先行谢过姑娘,这金丹珍贵,此地仅此一颗,劳烦姑娘务必让他服下。”

    王起扯开胳膊,侧身抱臂,面上隐忍怒火。

    此时确实不好发作。

    沈岁宁接过药盒,快步走到窗前,目光描摹季景澜的轮廓,带着旖旎的情丝。

    眉目如昔,鼻梁高挺,下颌线更加坚毅,微抿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似在承受千万千万重的痛楚。

    沈岁宁伸手拂着他眉心的褶皱,纤细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轻轻划过,想为他把悲伤、愁苦、不甘,通通抚平。

    这几年,很难过吧。

    沈岁宁将药丸含进嘴里,倾身贴上了他的。季景澜双唇微凉,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个贴着一个,一个寒着一个,一个烫着一个。

    王起与张大夫见状,纷纷转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过,这姑娘胆儿还挺大。原来,陛下这大黑脸喜欢的是这样热情奔放的款。

    怪不得看不上京畿那些小姐,一个二个端得像庙里供奉的菩萨。

    多无趣呀!张大夫幸灾乐祸地想。

    沈岁宁自是不清楚张大夫心里的想法,药丸逐渐在她齿间化开,她探出柔软的舌头,试探着钻进季景澜的唇齿,和他的相互缠绕,直到将剩下的药丸抵进他的喉间。

    身后许久未传来声音,秉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张大夫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

    哦吼——又晕了一个。

    张大夫一拍大腿,“晕了晕了……王家小子,又晕了一个。”

    *

    沈岁宁醒时,天幕漆黑,微弱的烛光跳动。她转了一圈眼珠,长呼了一口气。

    镇南王府。

    季景澜怎么样了?

    她吃力起身,动静闹醒了屋外的人,厨房小丫头推门进来,见状忙过来扶她。

    “顾姑娘,好些了吗?”

    沈岁宁浑身虚弱无力,四肢使不出一点劲。

    “我怎的了?”

    她指尖揉了揉眉心,话出口才惊觉声音哑得厉害。

    “姑娘染了风寒,回来时脸都烧红了。”小丫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完才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岁宁只觉身上黏腻,想是发热出汗难受,又觉病后亏虚,倒没有其他症状。

    她摇了摇头。

    见她没有不适,小丫头话也逐渐活跃开来,先是问她为何出府?又将她回府时的情况一一道来。

    “你没见玉姑娘的眼神,快将王小将军看出火来。”小丫头干脆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床边,继续说:“看得出玉姑娘很关心你。”

    沈岁宁微微勾唇,带着病容的笑意多了几分可怜。

    “不过玉姑娘是真的心好,对谁都好,都关心。”

    “除了王小将军到来,府里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小丫头心虚地左看右顾,心想顾姑娘也不是外人,应该可以知道吧。

    她凑近,小声地说:“公子回来了,听说——受了重伤……王妃和玉姑娘都在那边院里照顾,连王小将军也寸步不离。那院子,被保护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沈岁宁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地,小丫头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帮她把衣服拿过来替她穿上。

    “你,带我去一趟公子院子。”

    季景澜在镇南王府暂住的院子离沈岁宁的住处只隔了几间厢房和一座粗糙的假山,这几日,这条路她走了不下百遍。

    闭着眼能找到的地方,却从未见到过心上那个人。

    “可你刚退烧,不能出去吹风的。”

    小丫头有些急,急着想阻止,又不敢使劲拉扯伤到她。

    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件她的厚斗篷,从头到脚把她包严实了。

    二人到季景澜院子时,连廊下的灯笼亮着光,里头不时发出声音,碍于守门的侍卫,沈岁宁只是站在院门前等待。

    小丫头上前打听,恰好遇到从里面端水出来的侍女,是她认识的一位姐姐,这才晓得,公子高烧不退,王府里忙成了一团。

    “王将军呢?”

    侍女这才注意到小丫头后面站着的姑娘,极为好看,像是十五的月光,不过脸色苍白,应是染了一身病气。

    这位姑娘她听王妃跟前的简秋提起过,不免多看了两眼,又听她一开口便找的是王将军,一时不知缘由,只是关心道:“王将军今日守夜,不方便见人。今日天寒,顾姑娘早些回去,好好养病,莫要同这小丫头胡跑。”

    沈岁宁不为所动。

    “劳烦姑娘进去禀报王将军,顾琉站在此处等他。”

    侍女有些为难。

    小丫头也在一旁央求,“金兰姐姐,你看顾姑娘还病着呢,你就发发好心,帮帮她吧。”

    金兰正要斥责,又听见病美人的咳嗽声,一时善心大发,把盆往小丫头怀里一推,“等着罢。”

    片刻后,金兰神色不忍道:“将军说,他并不认识顾琉姑娘,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这般说辞已不是推辞,简直是伤人利器,金兰缓了缓安慰道:“小将军出身行伍,直接惯了,顾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圆圆,带顾姑娘回去。”

    王起自是不识顾琉。

    “那王妃呢?”

    金兰接过圆圆怀中的盆,“王妃在里头守着,公子烧不退,王妃不放心回去。顾姑娘,圆圆心性纯良,就是一厨房丫头,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沈岁宁自然听懂了言外之意,圆圆心性纯良,你别算计她;我知道你身份不普通,别和她一般见识。

    总之,就是不算计,不为难。

    这小丫头,倒是命好。

    “顾姑娘可好啦,金兰姐姐。”

    金兰伸手点了点圆圆的脑袋,“就你嘴贫。”

    “可否请金兰姑娘带我进去见王妃,顾琉日前受王妃命出府办事,今特来复命。”

    顾姑娘今日是非进去不可了?

    金兰迟疑不定,“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我先帮你传达,待明日姑娘身体好些了,再见王妃,好吗?”

    沈岁宁摇头。

    从王府离开到回到王府,她经历大惊大悲,身体早已不支,全凭一口气吊着。

    “你告诉他们,我只想进去看一眼。”

    我这是什么狗屎运。

    金兰睨了一眼圆圆,心里闹翻了天,恨不得揪着这小丫头回厨房,锅碗瓢盆抽她一顿。

    这顾姑娘怎么这么倔,这么倔,这么倔!

    心里把圆圆骂了个几百遍后,金兰双眼一亮,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压着内心泛滥的激动道:

    “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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