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翻涌,冯无双护着胸前包袱不便伸手,祁宁桢将人牢牢拽下坐稳。

    “不要命了?”

    “我差不多知道配什么漆了。”

    摇晃间祁宁桢注视着认真思考的冯无双,眼底浮动柔光。

    祁宁桢习惯了海浪,三两下便将小船划至岸边,他先跳下船,伸手去接冯无双。

    “跳下来会浸湿襦裙,还是我抱你。”

    冯无双怔了怔,随后果断搂住祁宁桢的脖子,顺势卧倒在他臂弯里,被他轻轻放在沙滩上。

    马车向东州城内赶路。

    “我需要先调制样品,然后用一艘船试刷,若是成功便可以回维州量产船漆。”

    “嗯,冯姑娘需要在东州待一段时日了。”

    “王爷何日回维州?”

    “本王暂时不回,倒是要去荣城几日。”

    冯无双正待要问些什么,忽然马车一顿,车夫收紧缰绳。

    车前冲过来一排乞丐,两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一男一女。二人一手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男人一只瞎眼,嘴歪着,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身体却固执地往车前一跪。

    车夫本来驱车不急不缓,约摸到得海防营的府邸东州卫只需半炷香,还能赶上午膳,谁知被这群流民所拦,好说歹说不肯走。若不是王爷在车上,车夫要开口骂将起来。

    “尔等不知天高地厚,东州卫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跪下的那男人并不理会,摆好任由鞭打辱骂的姿态。

    中间的两个孩子听到东州卫的名字好奇地抬起脸打量,这马车看上去还不如他们要饭一路上见到的达官贵人的马车气派,车帘随意的垂下,被风吹得一卷一卷,车内的黑色靴子上有蟒龙的图案,里面的人端坐良久,不像别的马车主人那样急匆匆地随意打发些银子就走人。

    冯无双从包袱里找出来一包玫瑰酥,还是东州卫的厨子见她喜欢,便给她打包了。

    她又掏出随身的碎银子,和玫瑰酥一起递给车夫。

    掀开帘子的同时,地上的女人就掐着一对儿女的胳膊,儿女吃疼,哇哇哭了起来。

    那两对孩子衣服单薄,小手红肿,还留着冬日冻烂的疮疤,

    她自己从车夫手里接过银子和玫瑰酥,将银子立即交给独眼男子,同时摆出一副哭脸,连连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这位婶婶来自何处?”冯无双问道。

    “贵人,奴家来自荣城,贵人身处大宅怕是不知,我们荣城被海寇所袭,家园被毁,不得不一路乞讨,到了东州。”

    冯无双回头望望祁宁桢,只见他神色从容,也正凝视着自己。

    祁宁桢方才说要去荣城几日,难道是为了海寇侵袭一事?

    “好了好了,既然得了盘缠,就赶紧带孩子走吧。”

    车夫往外挥了挥手,四个人挪至路边,仍然跪着。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冯无双探出头往回看,姐姐给弟弟擦着眼泪,弟弟饿得倒在姐姐怀里。

    那妇人也丝毫不安抚孩子,只顾着将玫瑰酥往男人和自己嘴里塞,那男子也只将碎银子揣怀里,还嫌恶地瞪了兄妹一眼。

    “明知是骗局,何必成全他人贼心?”祁宁桢这才慢悠悠开口。

    “你也看出来这对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

    “甚至也不是真夫妻。”祁宁桢依旧慢悠悠。

    “你以为善心能真的帮到那对孩子?”

    这张脸即便再清风朗月,也看着心塞。

    到了东州卫,冯无双抱着工具头也不回。

    她的厢房在卫所一个僻静的角落,隔壁住着卫所的洒扫婆子。除了侍卫每日巡逻,不会有其他人踏足。

    冯无双将包袱里的宣纸慢慢铺开,仔细研究。她想,普通装饰用的大漆是肯定不够用的,还得加一些材料进去加强巩固大漆的硬度,以便扛得住海水的冲刷与腐蚀。

    至于所加材料,还得方便易得,适应大批量生产,最好性价比高,可供长期生产军用。

    正在思考加哪些材料,厢房外有人清咳一声。

    透过窗户纸,瞧见祁宁桢的身影。

    冯无双装作没听见,继续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过来同我一阵用午膳。”祁宁桢隔着窗户道。

    “这会倒也不饿,待我画完草图就打算午歇了,王爷请回吧。”

    窗外寂静了一会,有小猫不甘心地喵呜了一声。

    “本王午膳之后将赴荣城平寇,姑娘在此好好待着,有事找王将军。”

    冯无双一怔,停笔起身,走出厢房,人已经消失了。

    只有小猫怨念似的小声喵呜。

    *

    第二日,奔赴荣城的大军高举晏朝王旗,五十只舰船旌旗飘飘,将士们齐刷刷在甲板上列队,正待向荣城挺进。

    王船上,祁宁桢披挂盔甲,气势威武,向大军亮出虎符,“晏朝将士,海寇贼心不死,又犯我大晏国土,扰我百姓,今日势必要让海寇有来无回!”

    “杀!杀!杀!”将士挥剑整齐回应道。

    冯无双远远站在岸边,忧心忡忡,不过看此形势,大漆是要尽快研制出来的。

    旌旗猎猎海天阔,战船渐行渐远,连同船上的人影一起消失在天际线。

    冯无双回到东州卫,短短两日,王将军已经和她相熟,怕她水土不服,吩咐了厨子煮了应季的酸甜汤给她爽口开胃。

    冯无双一边调制船漆,一边抽空调制了专门修饰窗棂、立柱、围栏的大漆供东州卫翻新军营。

    王将军派了工匠帮忙,只一天功夫,就将东州卫修葺如新。

    “这大漆色泽透亮,质地厚重,东州这地方靠着海,常年湿润,刷几层大漆,能隔绝水汽,保护房屋。”

    王将军夸赞道:“冯姑娘,王爷请对了人。我也纳闷呢,我们王爷从来也不会请女人来此,这还是头一回。原来姑娘是个制漆高手。”

    “将军过奖了。”

    “说起王爷,从小到军营里不怎么见他笑过,姑娘来这两日,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又说又笑。”

    冯无双低头笑而不语,心想那是因为建威将军夫妇驻扎在此,你们是不知他回到维州后的潇洒。

    “对了,冯姑娘,最近城内不太安宁,流民尚且还聚集在此,姑娘最好还是待在卫所,若有需要的一切用度,吩咐婆子替你去买便是。”

    冯无双想到了那一对姐弟,叹口气,“王将军可知流民今后将如何安排呢?”

    “等王爷将荣城海寇扫尽,流民自然回归故里。”

    “那暂时流民在此处的如何安置呢?”

    “其实东州是临海要塞小城,城内没有多大的地方,目前只能将流民安置在城郊的兜率宫,一家和尚庙。但庙也不是太大,还有不少人在庙外的林子里凑合过。我们东州卫每日送两车米面去接济,只希望荣城尽早恢复,不然就要等朝廷的救灾粮了。”

    “想不到海寇趁建威将军回京都述职侵袭荣城,荣城接近东州,东州又临京都维州府,还是很危险的。”

    “是啊,希望王爷此去大胜。”

    冯无双回到厢房继续研制船漆,这次她想好了要加入鱼油,蚌壳碎末,配以朱砂调色。她先制作了一个船模,在船周围刷上沥青,涂上蜡油,再刷调制好的船漆,待干燥之后反复髹涂三遍以上,最后浸泡在海水中,等待效果。

    不知不觉已经忙碌了一夜,直到天际有一道浅灰色鱼肚白,她才打个哈欠回到榻上休息。

    一觉睡到晌午,她才慢慢醒来,奇怪的是半点动静也听不见。

    推开厢房大门,没一会,就有婆子端热水来给她洗漱。

    “李妈,人都去哪里了,如此安静?”

    “婆子们都在卫所门外,准备一会去兜率宫施粥呢!”

    李妈热情地端上桂花糖粥,一盘金丝枣糕,两碟小菜,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军营饮食简单,远不如维州丰盛,王爷吩咐我们要给你备点甜食,说姑娘好甜口,你尝尝,我做的如何?”

    冯无双心系流民,没什么心思,但是一听李妈这样说,便将早膳用完,连连夸赞,李妈也乐得两眼笑成一条缝。

    “李妈,不用在饮食上费心,我随军营一起吃喝。”

    “王爷特地吩咐,不可让姑娘不舒服。”

    冯无双浅笑道:“李妈,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施粥。”

    “不可不可,万一遇到危险,冲撞了姑娘,怎么和王爷交待?”

    冯无双想了想,“其实我上次和王爷一起遇见一对姐弟,也在流民里面,我不放心,想去找找,若是找到了,我还有话要问问他们。”

    李妈还是很为难。

    “不会有事,有事我自己担着,不会让王爷责怪你们。”

    “这……”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侍卫,冲院内催促道:“李妈,王将军遣了曹领事带你们去施粥,你可准备走了?”

    “来了来了。”李妈也顾不上拦着冯无双了,只能扶着冯无双一起上了车。

    及至郊外兜率宫,黄墙红瓦,香烟袅袅,僧人摆好了桌台,桌台前早早站好了流民。

    看上去乌泱泱一片,至少五六百人,僧人忙着指挥排队 ,劝导为争抢位置而吵架打架的流民。

    等冯无双一行人下了车,米粥和大锅端上桌台,本来还算整齐的队伍像被海浪哗一下冲散,以一个三角往前冲。

    冯无双一下明白为什么会来一队持剑的侍卫,若没有侍卫挡在前面强硬要求重新排队,这几锅米粥就要被冲倒,谁也吃不成。

    冯无双一边舀粥一边留意寻找那两张小面孔,果然看见了那个哭脸的女人和独眼男人,这次他们手里推搡着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正是之前的姐弟俩,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娃,那男娃也像十二三岁,已经不服管制,在女人推搡他的时候,他抬起胳膊顶出去,将女人撞在地上,独眼男人不耐烦地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瞪着独眼恐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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