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女人收拾烂摊子,嘁,真没本事”

    不同于散朝后又陪着阿爷在太极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疲惫不堪’的自家大兄,李瑾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嗤声笑道,少年眉宇间尽带着股无法一同随着大军北上剿贼的郁气,以及对冯家行径的浓浓不屑

    实则第二日文帝便被二人的‘诚心’所打动,亲自到殿外扶李父起身,君臣相顾泪落沾襟,一个满脸懊悔恨不得拿那玉笏狂扇自己嘴巴子继而当场穿到黄河边来个以死明志一条龙,臣要留清白在人间啊陛下~,一个则忙握住老臣的手一个劲得哀求苦劝——李大大这魏国没您可真不行您一定要爱重身子就当是为了朕为了黎民百姓云云

    而跪在他们后头作为‘看客’的某李世子,只能把腰背默默挺得更直了些

    “臣,当真有辱做太傅的职责,不能辅佐太子走上正道,无颜再面君啊——”

    “朕尚且不能改变其的昏庸,大人又何必惭愧呢?还是快快请起罢”

    此番博弈之下,李父也不用辅佐‘废太子’了,文帝直接将其右迁为太保,位居三公也,就连全程无话的李僖都被封了个左将军还是右将军玩玩,诚然,它们都没什么实权,但要的就是文帝的态度,尽管少年最后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早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也罢,他现在所筹谋的一切,何尝又不是阿爷他们玩剩下的把戏呢

    小子,你还得练

    将手中的暖炉搂得更紧了些,温惠在心里暗笑,当然,这一切都是她那看似锯嘴葫芦实则嘴碎得跟豆腐渣似的大兄和她说的,当时姊妹两个加上崔时云都在,女郎们无法探得朝中诡谲而卢父如今自己又忙的要死,只得由卢道将代为转述事情进展过程——尽管男子每念一会就要插一句‘陛下仁慈’‘皇恩浩荡’‘遇此明君实乃吾辈之幸’等一系列很影响听者听感的话

    “温惠,你还好吗?你大兄不是在中军里挂职,这次竟不用跟着去?”

    “啊?”

    开小差被冷不丁点名的概率总是高达百分之百,见元华关心的神色,温惠只得讪讪而笑,这真不能怪她,谁叫公主殿下觉着屋里炉子闷习惯性得开了点窗,又喜欢坐在风口,那冷风一吹,她就莫名觉着后背凉飕飕汗津津的,以至于整个人都发晕,可温惠来时三位少年早已落座,她总不能和他们挤一块吧,嗐

    “什么?”

    “彭城王殿下领中军大将军之职,按理说祖业应是要一同前去的,不过——温惠,你笑什么?”

    是一道清润男声,温惠抬眸看向对面的李僖,明明少年自己都在笑,这混不吝,偏偏盯她作甚!

    闻言,众人纷纷将目光掷向坐于左上角的绿衣少女,温惠无奈,只得将手炉缓缓放到一边继而坐直身,‘温婉娴静’的形容配上水绿带米色的大袖齐腰襦裙,称得她整个人便如初春的那一缕柳芽尖般清浅淡雅,与外头的寒风树鸣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起昨日夜里崔家阿姊的一席话,觉着有趣罢了”

    “清河崔氏?哪一支的?”

    元华和元恪追问道,前者眸中是较为单纯的好奇,而后者的心里却噼啪打起了小算盘,清河崔氏在魏朝初年时达到过极盛,如今虽不如其它三家煊赫但胜在家风清白清正,倘若能娶其女为妃.....

    “她祖君是太武司徒”

    哦,那还是算了,元恪正回身子,被族诛的那一支

    “怎么说?”

    元华忆起原是那夜落水的素衣女郎,这她可就感兴趣了,元嫣更是竖起耳朵哒哒哒提起裙子坐到了温惠身侧,对于前‘情敌’的事,她自然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好奇的那个,而李家的二位郎君则互换了个眼神,尽管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们依能察觉出——此非‘鳝’类也

    “我大兄本也想跟着去的”

    本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是每个男人的终极理想嘛

    “可被我阿爷给劈头盖脸骂了回去(差点没关禁闭),他和我们讲事时就顺带抱怨了一嘴,我家二娘觉着战事搏命太过危险依是劝他,可我大兄仍是郁结,但崔家阿姊仅仅用两句话,就能把他说得茅塞顿开,就此作罢了”

    温惠身旁的元嫣很小很小声得‘切’了一下,要不说才女就是受人追捧呢

    “阿姊说,平城‘旧人’之所以起兵,太子怨愤只为表面,实则是对陛下‘崇汉’的不满,两位亲王倒底姓元,同族同根手底下还能放轻一些,顶多两军叫阵之时互骂‘叛徒’罢了,但倘若阿爷或大兄去了,那平城的人一见着连汉人小辈都能领兵掌权号令万军,气血上来不得往死里面打?再者,快至年关天气转寒,万一‘旧人’们将战线往北拉到草原打游击,大兄难道还能应付得来吗?”

    卢父的部曲几乎都是汉人,寒冬进了草原作战难免水土不服不说,就算文帝分给他鲜卑骑兵甚的,听不听话还在其次,汉人的兵法较重于方阵列队,更以水战为善,让他去打无赖般的游击战术,嗯.....那不就是持方枘欲内圜凿,强人所难嘛

    “那倒也是”

    元华向后仰了仰身子,笑逐颜开,李僖亦笑着摇头,真真人不可貌相也,而元嫣则是垂眸挑弄着裙上环佩,蓦得开口问了句

    “她和你大兄,关系很好吗?”

    呃.....

    温惠一噎,她向来不喜当面论人是非(虽然敢在心里疯狂议论),况魏朝虽民风开放男女亦可同席但这种私事说出去对女郎的名声多少不好,元嫣不会以为崔时云脚踏两条船了吧......虽然但是好像是有点呃,唉算了,男女情事,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她只得浑装作没听见

    “呵,她这样子真叫人看不起,明明想着攀——”

    “因是表亲,大兄待她便同我和二娘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连温惠自己都不信,但好歹还是得救个场不是?

    “倒是温惠的四兄,自从那日球场回来后我瞧他就跟丢了魂似的(她特意瞥了眼元嫣,见其一副欲言又止但还是止了的别扭神色),话说,皇后娘娘真真好生本事,竟能劝住陛下——”

    感受到室内气压渐渐低了下去,温惠乖觉得住了嘴,毕竟在场的一半人都曾遭过冯后的‘毒手’,她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强行转移,不过嘛,兜兜转转间,也是又回到了刚刚李瑾小兄弟抛出的话题

    “冯后——”

    提起那个女人,元华眼里闪过讥嘲,元嫣整张脸都是漠然麻木,而二皇子元恪,则是咬紧下唇,强压下心中如波涛般翻涌的恨意

    “她当然有本事”

    “削爵一等”,看上去虽侮辱性极强,但比起崔时云祖父当年仅仅因在史书上‘仗义直言’几句便惨遭族诛来,已是轻得不能再轻,一来冯嗣也姓冯,刚刚立了大功文帝不好发作,二来与南平郡公从小一起蒙太后教诲长大到底也有几分情谊在,三来,便是因为冯后

    他们历经了多少才走到如今携手的位置,他怎舍得让她再度心殇

    尽管后者早已不在乎了

    见她们要讲些女儿家的私话,李僖便带着元恪和李瑾先离了殿,元嫣是从小在宫围里长大的,对这些事自然了如指掌,便和元华一人一段跟温惠叙起旧事来

    “一个靠女人发家的外戚罢了”

    故事的开始自然源于一场被精心策划的偶遇,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天子,是仙姿佚貌的妙龄女郎,惊鸿一瞥,从此情根深种,他们拥有像所有爱情逸闻般的美好开始,尽管没有人问过,女郎到底愿不愿意

    总之太师很满意,大家都很满意,但他们不会把宝全压在一位女郎一枚棋子身上,冯家的女儿实在太多了,一抓一大把,貌胜小冯后妇德才学在她之上者数不胜数,可就算选到最后,和她的嫡出阿姊站在一起时,文帝还是义无反顾得选择了她

    可文明太后不高兴了,大冯后是长女,又是公主所出,不论脾性,身份地位都远在小冯后之上,可终究拗不过年少倔强的文帝,只得将姊妹俩连同着几位族女一同封为昭仪贵人送入宫,意料之中,小冯后是当中最受宠的那位,甚至能说是椒房专宠,帝王恩也再未分及三宫六院丝毫,以至于宠得女儿家骄纵,曾天真得以为他们情比金坚,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唯彼此

    情到浓时,他会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重复:

    “润娘,朕是一定会立你为后的”

    “嗯,妾身相信陛下”

    小冯后笑了,这十余年来唯一真心的笑,她将成为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再不是那受忽略被欺凌的庶女,女郎也第一次享受到了权力的滋味,原来和爱情一样美妙,尽管它们,仅仅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宠爱

    但权力,永远比爱情来得声势雷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也许是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将状告到太皇太后那里,从流言到诅咒到巫蛊屡听不鲜,可文明太后都是尽数压下冷眼旁观,就算当她亲眼瞧着小冯后当众羞辱大冯后都选择按兵不发,只因在她看来,都是冯家的女儿无甚两样,又何必为难人呢

    而天真的女郎永远都不会知道,决定她命运的那一句话,竟会是从丝毫不了解自己的阿爷口中说出

    “二娘她,性骄纵而怀叵测之心,不堪为后也”

    不好掌控啊

    于是乎,有一天她忽然病了,病来如山倒,刚开始只是被关在自己宫里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形如囚禁,继而有风言风语说她得了什么会传染人的重病,久愈不治,最后,是也不知哪宫的宫人凑到紧闭的殿门外用她听得见的音量故意大笑道:

    “太皇太后要将昭仪娘娘送回,冯,府,关起来养病呢”

    “什么昭仪,早就被废了,该叫——冯庶人,真晦气”

    可她明明没有生病!

    不,她才不是庶人,她,她不能回冯府,不,不

    小冯后坐不住了,有日下着大雨趁着侍卫换班之际,她用簪子杀了门外前来送饭的宫娥换了她沾血的衣服就急匆匆冲向太极殿——陛下一定能保住她的!他可是一朝的天子!而那老妖妇只是个太皇太后而已啊!

    她要告诉他她一直好好的!她才没有生病!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凭什么这本该是她的一切为何总要拱手让于她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是她的未央宫!她的陛下!她的皇后之位啊......

    一路上小冯后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知那雨点砸在身上时便和闺中那些人的讥嘲谩骂一样疼,骨寒筋痛,可就当她几乎是爬着到皇帝的寝宫时,却忽得,愣住了

    殿外,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殿内,是一方执笔一方磨墨的安宁场面,她的阿姊侍候在她的陛下身侧,脸上带着令她作呕的温柔的笑,而他,亦是满含柔情得看着她,直至视线慢慢右移,瞧见了浑身脏兮兮狼狈不堪的,她

    呵.....

    “哪来的贱婢!还不赶快拖下去!别污了陛下和娘娘的眼!!!”

    是太监尖利的叫骂,是,他慢慢缩小的瞳孔以及瞬间变得惊恐万分的熟悉面庞,可她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木讷得咀嚼着这两个字

    贱,婢?

    “你不过是个庶女,你知道你阿家是什么身份吗!?”

    “贱婢的女儿,也是贱婢!!!就算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也是贱婢!!”

    “一辈子的贱婢”

    呵......

    疼,头猛撞到墙上几乎要把她生生撕裂开来的疼,而那个男人在最后一刻甚至还在握着她的手哭着说甚的

    “润娘,等朕,等我.....”

    凭什么啊.....

    她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就因为她是个女郎,就一定要依仗着夫婿过活,一定要成为别人的棋子然后被无情得扔掉,抛弃吗!?甚至还要感动于,他的深情?

    荒谬

    “其实,我父皇对那贱人够好了”

    元嫣轻轻哼了一声,脸颊却悄然滑落两行泪来:

    “她杀了那么多的人,先后,我的母妃,二皇弟的母妃,数不清的嫔妃宫人,不就是被关在府里三年吗,太师家还能少了她吃还是穿?凭什么要用别人的血暖自己,呸,祸国殃民,迷惑君上,一代妖后”

    “于帝王家寻一心,切,他一来不能像驸马都尉对公主那样明面上守身如玉,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得跟其他妃嫔生孩子(温惠和元嫣同时奇怪得瞥了元华一眼),二则,又不会给她实权只有虚无的情深义重,还会时时提防外戚生事,帝后,当真,可笑,......可悲”

    元华依道

    而温惠却是‘黑心肝’得想

    其实吧,同为庶女,她很能理解冯后的心境,但是她实在比她幸运太多了,可就算这样范阳某些人的话还能成为温惠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个被废弃的嫔妃,一枚被抛弃的棋子,又没有生母兄长撑腰,要在如龙潭虎穴的冯府囚禁上三年,在冷眼旁观讥嘲甚至打骂中过上整整三年,天哪,那还不如啊弥陀佛一头碰死来许愿下辈子投个好胎算了

    她是怎么撑下来的呢,是因为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吗,还是.....

    温惠忽觉背脊一凉,原是檐下射月蓦然向外拉开了窗

    “喂,有好玩的,听不听?”

    还是,由爱滋生出的彻骨的愤与恨,继而成为,一辈子的怨偶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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