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一轻骑,南下入王庭,射月尚且没机会付诸实践的事,却被冯嗣阴差阳错成了个十乘十

    十六岁的少年永远忘不了鲜卑人那些狠厉的面容,他们将粗糙的大手按于头戴风帽,身着狐裘骑装的太子元恂肩上,连带着自己兄长皆用着那极尽冷漠的目光看着被扔入密室的他,最后一丝光亮中,是他们阴恻恻而又按捺不住内心兴奋,猖狂至极的笑

    仿佛,大业已成,一切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后面的几天冯嗣都不知是如何过的,只知从早到晚都会有人用尽各种手段去折磨他,逼迫他让他自觉落草去支持它们所谓的‘大义’,深夜又会有说士在少年精神最脆弱模糊之迹前来苦口婆心得游说,一口一句甚的:

    “倘若太子殿下被废,你们冯家会有好日子过吗?那二皇子与冯氏隔着杀母之仇若真拿宝册执中枢,你们不得受,族,诛,之,罪?”

    “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干吧,待功成之际,殿下许您黄金万两加官进爵,太师太傅太保随您挑,不比当个朝不保夕的外戚来得舒服适意?”

    “......滚”

    “当今陛下昏聩无能,前有彭城王摄权理事后有尚书李氏者口蜜腹剑霍乱朝政,那司徒高氏亦是贪婪暴虐,搜刮民脂,天下苦其久已!太子不过是承天命以振太平!再者!宁远伯,你真的甘心那些虚伪的士族那些连刀都提不起来的汉人踩在你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吗!?”

    你们冯氏不会有好下场的,不如就跟着我们干罢!横竖一条命,死也死的波澜壮阔青史留名!

    “......放屁”

    见少年纵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仍咬紧牙关拒不松口的模样,那前来游说之人气结,最后几乎是指着冯嗣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竖子!朽木不可雕也!!太子承太皇太后之遗命,难道不该清君侧除逆贼吗!”

    他连冯太后都搬出来了,可冯嗣仍是倔强得抬着头,脸上是看到渣滓恶臭般的作呕神色,是纵狼狈不堪大喘着气却仍梗着脖子中气十足的回骂:

    “我呸!你个猪狗不如忘了祖宗的死东西,谋反让你这贱货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脸皮扒下来摊成面饼都特么嫌太厚!我呸!狗日的——尔父奴也汝母婢也生于粪土之墙长于猪栏之间死了也只能特么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里去喂狗!!说个屁!有种真弄死老子!”

    ?

    这嘴巴巴的跟机关炮似的,人怎么能恶毒到这种地步

    那说士被骂的一懵,没想到他从业数十年的看家本领竟被这厮轻巧化解并反过来糊了一坨在他嘴上,文化人的攻击力到底比不过最原始的谩骂来得有效且无懈可击,他顿时气急败坏,狠一甩袖,怒吼:

    来人啊!给老夫打烂他的嘴!

    一连关了十余日,可冯嗣愣是嘴比骨头还硬,但他到底还是一朝伯爵,皇后与南平王的亲弟弟,先不说太师离世方一月在其灵前弄死了他亲儿子损不损阴德,就算功成之后,倘若被东平侯和冯氏翻起旧账来,他们底下这些小喽啰也必难逃嗝屁啊

    没办法,最终不得不由冯三公子东平侯亲自出面挤出两滴假惺惺的泪,刚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听那已经被打到出气多入气少的少年忽不客气得说了句:

    “老子要喝酒,骑马”

    啊?

    东平侯脑子没转过弯来,但见着冯嗣遍体鳞伤手中又没刀剑防身料他也没那个本事逃跑,便真差人给少年牵来一匹黑马再带上几壶酒,屏退众人,独留兄弟俩到草原上试图联络下十余年来淡薄至极的亲情

    刚开始少年也表现得极为乖觉,将酒尽数饮入豪肠,将身上配着的抹额铃铛全都碾碎在地,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义凛然的模样,就差对着天发毒誓了

    脸上满意的笑容勾勒起,东平侯还以为冯嗣终于‘想通了’,兄弟俩便翻身上马开始一前一后得在草原驰骋,可还没跑两个来回,却见那少年突得放慢了马速,由着惯性东平侯的马冲了出去——

    而他腰间的佩剑,却被一只满是青筋血痕的手蓦得抓住,顺着猎猎狂风拔出,只听得一声清脆的

    “呲”

    东平侯还没反应过来,马的两条前腿便被自己的佩剑刺穿轰隆一声跪倒在草地上,而在扬起的沙尘中,一道雪白的剑光,直直朝着他的心口刺来!

    “特么,想逼老子与你们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造反,你也配!!!!”

    开什么玩笑!皇姑母从小教导他们特么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只有冯嗣听进去了)想逼他造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死都不可能!

    还好他爬得够快,那尖利只刺到了他的大腿根,一声惨叫过后,唯见一匹玄黑大马,开始在风高月黑之夜向南狂奔,真真一腔孤胆,亡命之徒尔

    “来人啊!拦住他!!”

    拼杀,冯嗣本褴褛的衣袍已被染成了发黑的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至了皮肤表层,是喷张的欲出,是殊死的一搏,念昔关公千里走单骑,看今日少年,如何从黑暗中杀出一条活路!

    “疯子”

    身着鲜卑服的元恂站于城墙之上,他的身后,是面色同样阴沉的鲜卑首领,盯着冯嗣的身影即将飞奔出平城城门的刹那,太子抬手,冷冷下令:

    “放箭”

    是肃杀的破空声,箭如雨下,刹那间射穿少年的背脊,可杀红了眼的冯嗣除了闷哼一声外,便只带着令所有人都震然的意志,飞速消失在天地相接处

    ??

    活人否?

    元恂先从死寂中反应过来,带着气急败坏吼道:

    “疯子!诸禁卫军马快!还不快去围剿!!!杀了那个杂种!!”

    “殿下”

    ‘旧人’首领摇了摇头,语气中却带着轻蔑和不屑,像在看一只蜉蝣的垂死挣扎

    “那竖子伤得这么重,应是活不了多久,更别说到洛阳去通风报信,但殿下倘若没有万全打算就随意调兵遣将,引起州县候官密探们的注意,可就,功亏一篑了啊”

    “.....切,死了最好,死了都不会有人给这杂种收尸”

    元恂天经地义得认为冯氏就应该和自己站在一起,冯嗣的行为于他而言无疑就是背叛,而他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抱歉,可偏偏少年就是活着,活着回到了洛阳

    承风载雪,夙夜奔波,就算看到洛阳城门的那刻少年都没有停歇,一边将剑柄下系着的令牌扯下高高举起,一边单手持缰冲入城门向太极殿策马而去,同时将混着腥血的嘶吼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报——平城异动!太子谋反!!”

    一声落,如点燃星星之火,今日洛阳彻底变成了涌动的不夜之城

    皇城禁卫远远看着一黑发红衣的背上还插着羽箭东西朝他们歇斯底里般得奔来,还以为大晚上见了鬼,揉揉眼睛犹豫出手迹,却见那玄马已踏于玉阶之上,直直冲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报——”

    殿内都是些文帝的‘肱骨之臣’,南平王右眼一跳,暗感这声音熟悉得令他觉着不妙,李僖则是随着阿爷的目光往外望去,只见一道鲜红的身影从马上重重跌落,头直直磕在金槛上,后面是急急赶来护驾的禁卫,而那匹玄马因不舍昼夜的狂奔早已口吐白沫,气绝当场

    可都这样了冯嗣还咬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颤抖着扶着朱门挪开禁兵的长刀,脸上身上全是血,只有一双眼睛,是回光返照般的亮的惊人:

    “臣,臣,宁远伯冯子兴,报,报,平城有异!太子——”

    “噗”

    又是一口鲜血,从少年惨白发紫的唇中喷出,冯嗣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悲壮,就连李僖都移开视线颇有些不忍,可话未尽他死也不会安心!便在满殿朱紫皆骇然的目光中,混杂着腔中鲜血连带出最后一句:

    “反了!”

    “砰”

    瞳孔涣散,是完全的一片漆黑,少年瘫倒在地,似无声息,而他苍白的手中最后紧紧握着的,是那太皇太后亲笔撰写描刻的——冯氏令牌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

    少年从不是阿姊口中的孬种

    太和十九年,冬,太子元恂叛逃平城,联合鲜卑旧贵族图谋变乱,不料起兵前夕长乐公冯氏者宁死不屈,策马夜入皇城而报,以至东窗事发

    帝大怒,派彭城王元勰,咸阳王元禧北上剿贼,长乐冯氏除长乐公冯嗣外皆削爵一等,女眷除渭阳县君令灿者外皆没收食邑爵位,是为严惩

    铜驼街上的白幔被完全撤去,天子之怒如同万钧雷霆,重重压在洛阳城之上,令人再也喘不过一丝气

    “削爵一等”

    彭城公主府内,几位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围炉细谈,公主元华紧挨着面色苍白的温惠坐,还时不时拍拍绿衣少女的背以作安抚状,济南公主元嫣则靠在她的另一边,眼中尽是悲怆之意——操戈子嗣斗,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事,终究还是活生生得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这会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郡王和郡公,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象征着长乐冯氏彻底从王族体系中剔除,变得与一般的勋爵人家无二——再说,从南平王到南平郡公,虽说文帝并没削去他的食邑,但弟谋反,其作兄长的,胆敢保证一定没有祸心吗?不见得吧

    “与自己的异母弟同领郡公爵,切,我要是他,铁定面上无光”

    二皇子元恪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元华正对面的蒲团上施施然道,毕竟魏朝立嗣以长为先,元恂把自己的太子之位作没了,可不就便宜了他?

    “大兄作茧自缚,蠢货一个,不过父皇也是给冯氏留了脸面的,换作是我,肯定让南平郡公一齐出征,让他亲手活捉那蠢货和东平侯,兄弟舅甥相残,那才有意思”

    “你”

    看着银袍少年清俊面容上勾勒起的凉薄笑意,在场就连元华都被他残忍的发言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位‘慈悲善良’‘吃斋念佛’的二侄子吗?短短数月,竟然完成了如此惊人的蜕变,纵不知这蜕变是好是坏

    彭城公主忽然又意识到,其实元恪的本性要比元恂来得更加可怕而,无所顾忌

    “李郎?”

    “诶”

    李僖最近脸色一直都不大好,原因无他,前些夜里众人刚把已经休克的长乐公冯嗣抬下去抢救,阿爷李尚书就拉着他跪到太极殿正中,两人将沉沉的官帽脱下至于身前,手中紧握笏板,继而是重重的一叩头

    那是少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天子雷霆,不怒而自威,死寂,文帝只将手中佛串狠狠砸在地上,随声啪嗒碎成千珠,满堂朱紫皆哗然下跪,南平王惊恐最甚——你听那清脆的声响,像不像你人头落地的样子?

    “臣,太子太傅李冲,授业无能,以至太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祸,还望陛下准臣,以死谢罪!”

    以,死?

    李僖长长吸一口气,从他的视角余光瞥去,自家阿爷的鬓边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新冒上几缕白发——他们都在赌,拿命在赌

    “臣,太子舍人李僖......”

    学着阿爷的语气,李僖一字一顿述说着自己的‘罪孽’,那是少年第一次以如此卑微的姿势跪伏在地,却也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当时的南平王的脸色是在场诸臣中最难看的,这姓李的尚且可以以‘以死谢罪’来博得圣上原宥,毕竟事不关其他又是文帝用惯的老人,一时还没有踢开的打算,可自己呢?他要是敢“以死谢罪”,说不定文帝立刻拍手‘好啊’,真就把他拖出去砍了!

    毕竟,历朝历代谋反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他就算把文明太后请魂请回来都不一定管用的啊!

    怎么办....怎么办.....

    就当他以为山穷水尽之时,忽得听外头有太监来报:

    “皇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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