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岁冬,雪漫孤城

    深夜,寂无人声的鲜卑军营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已经历过两次试探□□战的‘旧人’首领正一个人喝着闷酒,越清楚对方实力他内心的把握就越虚,特么的,文帝真不是人,发兵那叫一个神速,不都是说先礼后兵的怎么一上来就动真家伙?——果然汉人连书上写着的都是些骗鲜卑的鬼话

    诚然鲜卑骑兵均有以一抵十的能力,但在绝对的人数压制外加准备不足还不会出现像陨石这种离谱天象助尔成大业的情况之下,能将战线往北拉到草原自立为王,就已经是当前局势的上上之选

    他*的,但平城是他们的根!怎能说弃就弃!

    首领越想越气,重重将酒盏砸到木桌之上,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刺耳吱呀,狗日的,还真让那杂种回到了洛阳,不是他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公子哥哪来的这么股狠劲?靠,不愧是那女人的后代,恐怖如斯

    连一点策反其余州郡的时间都没给他,这怎么打,难不成还真叫弟兄们一个个去送命不成?爱兵如子,那比叫首领向文帝俯首还特娘的不可能

    又灌下一壶烈酒,随着金黄酒液飞溅而起的,是背后突至的一股冷意

    “谁!”

    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但首领这点反应能力还是在的,立刻抓起放在案桌上的长刀转身回看,见那门帐旁被光照不到的地方,正施施然靠着一个人影

    见其警觉,来者不言,却也很大大方方得站出了黑暗

    这厮从头到脚都用黑袍严严实实得遮住,就连脸上都细谨得带上金属面具,首领眯起眼,也只能从其身形体格大概推断出——这是个男子,有点功夫的那种

    还好,不是文帝养的那三条见人就咬的恶犬疯狗

    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双方就这般僵持着,僵持到首领刚想高声喊人之迹,只听来人,忽低低道了句:

    “太子殿下竟让您如此伤神,实实是他的罪过”

    “嘁,黄毛小儿尔”

    尽管并不指望着元恂什么,但一句话就被来人戳到了心坎,首领心里还是免不得发起牢骚——太子太子,只是个名头好听罢了,来得时候连东宫禁卫都没带几个,咋滴,全吃他的用他的然后让他的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哦,事成后倒让您高坐上皇位了,把他当冤大头了是吗?

    切,但凡合谋的是个年纪长些在各州县都有点势力或是实权的亲王,他们都不至于陷此囫囵之境

    “别和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谁”

    “......呵”

    黑衣人低低一笑,声音是被特意处理过的暗哑难辨

    “我是谁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能带来您想要的,一切”

    “哈哈哈”

    首领眯起喝得通红的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谬言般嗤笑三声,高大的身躯摇晃着下了炕席,却是将那把长刀不客气得置到黑衣人颈边,银光赛朔雪

    “策反?谁派你来的!说!”

    “别急”

    可来者丝毫不惧,甚至还挑衅般故意往刀柄处歪了歪头

    “你我皆看不惯那些安富尊荣的汉人,没办法,先帝去的太早了,皇位竟让那个贱妇捡了漏,大人也真是心急——”

    来者向前一步,顺手掐灭了几处烛火

    “您觉着,皇座上的那位,还能活多久”

    “你!?”

    首领虎躯一震,短短一句话,却比任何醒酒汤都要来得好用,刺激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总要南征的,到时候两国交战——要出什么万一,刺客,下毒,重病,甚至于战死,不都很容易吗,依在下看啊,大人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潜龙在渊,您先装出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骗过那些人,到时等洛阳真正变为一座空城,陛下和那些个什么将军一时又赶不回来,那整个大魏,不就任您采撷了吗?”

    “......怎么装?”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文帝又不是傻蛋,哪能这么轻易就被骗过,可首领忘了,自己现在,也中了黑衣人的套

    “那不简单,本,在下有一颗假死药,倒时您先将主力部队密扎回草原,再装作战死,最后将太子一送,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首领大笑,却并没有收刀

    “狂妄!本将凭什么信你,你拿什么担保!?”

    黑衣人无言,只动手缓缓摘下了面具,在看清来者脸的那刻,首领先是一愣,继而,他笑得更大声了,几乎要笑出眼泪:

    “是你!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来者也是笑,却很冷漠得拍开了首领想要握上来的手,直直走向用虎皮铺成的暖炕上,冁然而坐同时,给自己倒满了一壶酒

    西北的酒就是烈啊

    “你也不必担心,就算到时事泄,将罪名往冯家头上一扣就行,恨他们想咬碎他们骨头的人这么多,人一死光到了地狱,还能翻供不成”

    “您的意思是——”

    “弑君”

    首领心里咯噔一下,鲜卑人虽不怕见血,可论起心狠残忍,到底是玩不过在这些皇城根下长大的人

    “冯家怎么肯依,我的意思是,他们怎么可能乖乖引颈就戮?”

    “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虽对冯家有几分感情在,但新的那位‘太子’,呵呵,杀几只臭虫罢了,还要找理由?”

    来者站起身,拍了拍首领厚重的肩膀

    “你尽管听令行事,一切交给......”

    “那太子呢?”

    汉人有汉人的忠诚,鲜卑人也讲鲜卑的义气,要他公然叛变......尽管对方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儿,但首领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太子?”

    黑衣人奇怪得瞥他一眼,自己刚才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把太子一送,怎么送?要么直接在战场上弄死,要么,活捉送回洛阳去,静等秋后问斩呗

    见首领面上仍有几分犹豫,黑衣人冷笑,真是妇人之仁

    “你也不必心有所忌,自古以来的皇长子皇太子哪个是有好下场的?天命不佑尔——切,杀子者,其父也”

    “再说,这元恂是那个贱妇养大的,你也不想想,你兄弟太原王连带着多少弟兄死在那贱妇手中,死得有多惨”

    “不过还是活捉的好”

    他将空了的酒囊一脚踢到地上,继而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将这小狼崽送回去,让那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大族当刽子手,外戚士族互相残杀,而咱们!渔翁得利再趁虚而入,继而血洗——”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世间种种,不过你杀他来,我除你

    洛阳

    “胜了!”

    而彼时的温惠正被自家妹子央求着恨不得三天来两趟开国侯府,就连鸣翠急急来报时她都还跪坐在蒲团上看着温慎和令妃两个小女郎翻花绳玩,外头虽冷,但内厢房里四角皆置了莲尊蟠龙状的暖炉,香风熏得连靠坐在窗边做针线的李媛华都有一搭没一搭得打起了瞌睡

    “女郎!胜了!”

    “哎呀没翻过去,两根线靠太近都绞在一起了啦,重来重来”

    温慎还在沉浸式游暇之中,而温惠和李媛华则是一个赶忙站起身迎去一个紧张得连银针不小心砸破了手指都浑然不觉,鸣翠则是先对着李媛华拘了一礼,继而十分讨巧得笑道:

    “恭喜王妃了!彭城王和咸阳王大破叛军,估计年关前就能凯旋而归了”

    听到亲王万安,李媛华这才一副如蒙大赦舒口气的模样,而温惠脸上不动,却在心里轻轻“唉?”了一下

    这么快的吗,这才过了一月就.....那混不吝不是说鲜卑人是最有血性的吗,怎么就这么.....投降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刚想踏出门寻元华她们去‘商讨’一二,忽听得外头传来两声:

    ‘布谷’

    这家伙,温惠莞尔,太假了,哪有布谷鸟会在大冬天叫的啊,不过这声音在不大又安静的暖阁内实在太过惹耳,引得四位女郎纷纷朝着窗外看去,并哑然发觉

    下雪了

    与捷报一同而来的,是洛阳的第一场雪

    碎玉无声,纸窗朦朦,红柿还未尽落,梅花已来报冬,鸟雀啾鸣,日阳倦倦,目之所及皆变得如覆着一层雾般模糊了起来,细细密密的银粟将天地包裹,似乎要重还其一片清白

    “哈”

    纵使身处暖阁,但温慎还是忍不住哈口气搓搓手掌,待这雪积起来厚起来,她不就可以和着几位小伙伴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玩啦

    而温惠看着这雪,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恍然,时节不居

    不久之后,又将是一年春,可春月年年望相似,人面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叮”

    是有人在敲绣门,李媛华飞快瞥了眼那被风挑起的衣角,压低声凑到温惠耳边笑着说了句

    “我大兄找你来了”

    搞笑,这混不吝是她什么人啊,他寻她她就一定要——

    “布谷”

    ......

    哼

    从绣户只能窥得一窗雪景,而于湖心之庭,便可尽观天地浩然乾坤

    不同于温惠家泼墨亭一览无余,四方无树的开阔景象,李府中心湖走的是‘曲径通幽’路线,用几座石桥和苍树浮岛作为隔断,行于小舟之上便可得移步换景,目目皆新之意趣——时观林开霰散,或见远亭朦胧,温惠横批:

    这就是武将和文官家庭的审美差异

    湖心少年撑着把红伞,不经意间成为风卷柳絮中最醒目的一点殊色,直至小舟触岸,温惠抬眸之时才蓦得发觉,怎么只有李僖一个人?

    其实啊,杜鹃在冬天也是会啼鸣的哦

    “你!”

    温惠回头看了看来时之路,哪还能见那一叶扁舟的踪影?不是,她本以为是很公开的会面如今怎搞得和

    一个不那么正经的词从她脑海中闪过又很快被咽了回去,无法,温惠只得装腔作势就差叉腰不客气得问道:

    “你寻我作甚”

    李僖将伞往少女处偏了些,两人也没往庭内走只互对着眼,她就这么看着,那如初雪般温柔和淡的笑意,在少年眸中一点点积起:

    “想你了”

    薄樱一张一合,无声,却胜过有声,温惠脑袋轰得一下,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却见少年弯腰牵起她的袖角,凑近又吐了一句

    “骗你的”

    ?

    是没藏住的绯红,温惠如今真的是又气又恼又,羞,这混不吝,耍她很好玩吗!

    “太子战败,被俘南下”

    见少女提裙气鼓鼓得就要往庭内走,李僖方不疾不徐得道明邀约之缘,温惠装作没听见,仍是带好氅帽踏着雪往前头赶,反正她再也不想跟这个混不吝呆在一个地方了,真是的——

    “师寔阿爷和你阿爷都在里头,惠娘”

    李僖很满意得看着少女脚步一顿,抽身跟上替她挡去风雪,但嘴上还是玩笑:

    “您真的要,就这么进去吗?”

    不是,怎么还带换地方的!

    就像温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虽必败,但这败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九末十初去的平城,如今还有半旬才到十二月末,鲜卑骑兵不是很能打吗?李尚书皱眉,那两位亲王真这么用兵如神?平东将军沉吟(并暗自不服),而门外偷听的温惠则是抬眸看了眼依在思量的李僖,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是,诈降?”

    “.....正月初一,陛下欲立二皇子为太子,开宗庙,祭祖先”

    少年忽抬手替她拾去鬓上枯叶,言他:

    “原定于年前的南征,如今大莫推至明年夏末”

    “此外,鲜卑王已死,而平城太守的人选,还需商榷”

    “诸事繁杂啊”

    没办法,敌暗我明,万事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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