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领导画大饼有时还是很管用的,尤其是在暗示了有上升空间之后,总会有人为之哼哧哼哧卖力干活

    而文帝看着桌案上快堆成小山高的密折,却是止不住得叹息,不用看他都知道这上面写着些什么

    唉,子不类父,父嫌子,子若类父,父忌子,但说到底也是十几年的父子,更别说帝杀太子这种一干就要在史书上被人唠上千年的事,也别和他提什么汉武大帝就算杀了太子刘据逼死卫后不也照样是名垂千古的明君云云,可纵机关算尽,临敲板迹,为父者,也总会有些犹豫啊

    终究,人非草木顽石,不见博苑望,但闻思子宫,尔焉知那汉武大帝垂暮之年,不悔哉?

    不行,压力不能只由他一人承担,于是乎,深夜,文帝召见了三个人

    南平公缩了缩脖子,长乐郡公冯嗣至今昏迷不醒三弟又刚刚被废为庶人,他实在害怕祸从口出,尽管元恂被废二皇子即位到时也没他们冯氏好果子吃,但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嘶,晚些嗝屁总比早死好罢!好死不如赖活,虚假的繁荣那也是繁荣,便只嗯呀是啊得已读乱回,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得扯下太师太后......

    文帝叹气,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彭城王元勰皱了皱眉,在是或否中他选择了‘或’——提出了个比即刻绞杀更‘残忍’的方案:事不过三,文帝大可再关元恂一些时日,观他是不是还有异心作乱,啊当然,诅咒巫蛊就算是对着窗外一只鸟大骂文帝这种都算昂,再不济,将他关到活活饿死,这样一来旁人只会认为元恂畏罪自尽,而非其父的手笔

    文帝深深看他一眼,摆摆手,亦叫他下去了

    最后,是刚刚升任太保的李尚书

    说起来,两人的缘分还真算得上深厚,李父从宫中整理文书的小官做起,文帝出生时,他在做官;文帝当太子时,他还在做官;文帝亲政时,他依然在做官,只是官位越做越高,只是他从跟在那道威严身影后风华正茂的青衣少年官,变成了如今垂首侍立在天子近侧,鬓边又多了几缕白发的紫金老臣

    文帝明明自己还年轻,可看着李父不再年轻的脸,心中就莫名升起一阵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时光匆匆不等人啊

    “陛下,您究竟想做一位慈父,还是,一位仁君”

    老臣犀利,一语击中要害,天子轻叹,他何尝不识其曲中之意:慈父,对一人慈,仁君,对天下仁

    “十恶,以谋反为大先,天下苍生皆是陛下的子民,倘若陛下只顾作慈父而将礼仪廉耻理法置之于不顾,犯首恶依然能苟活于世,那何以为天下苍生作表率?世道何以安太平何以镇?何况太子罔顾人命无视礼法之举早已罄竹难书,陛下难不成还要宽纵不成?”

    “那姚君玉何其无辜,平城动乱,百姓身死者何其无辜?”

    可恨之人当然有可怜之处,但这并不能抵消他所犯下的重重罪孽,其罪,就当诛

    “这话,听着倒像是令世子所言”

    文帝失笑,老臣求全,此等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话语,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从李父口中听得了——也罢,大魏后继有人啊

    “也罢,朕不是一人之父,朕是天下人之君,杀身成仁尚且不惧,何况舍一子哉?”

    他终是位有理想,有抱负的,帝王

    文帝太和年冬,废太子元恂狱于河阳,不思悔改,仍与左右密谋叛乱,帝大失所望,遂密下令

    赐死

    洛阳下了好久的雪,终是在今日放了晴

    “殿下,你”

    马车越行越远,温惠盯着坐在对面笑容可鞠的元华元某人,敏锐得嗅到了上当受骗的味道

    先不提大清早这家伙借着天霁硬要拉着她到郊外去耍,后者说要捎上温慎她不但不依,连差人向卢父打个报告这种常规流程也被公主殿下打着哈哈拦了下来——那温惠就要起疑了,可还没等她质询出口,却见一旁的鬼面候官默默蹲地掏出长刀就开始——

    我们要向威逼利诱坚决说不!

    “好好好,那总得回答温惠一句,去哪郊游,为什么要去罢”

    “就,洛阳城的郊外啦,就.....骑马,对!就骑马!我听李郎说你不大会骑马就,就带你去!对,我教你骑!”

    这混不吝!还有,这借口找得真的很牵强好吧!

    “温惠阿家不在,阿爷与大兄又在军中”

    她要看家拜托

    “哎呀这不还有你四兄嘛,他都快成亲了,看个侯府还能出岔子不成?”

    很好,鬼面候官已经有点不耐烦得起身了!

    温惠吞了吞口水,顶着射月慢慢靠近的步伐,最后‘弱弱’反抗了句:

    “能,能不去吗,我不怎么喜欢出门子”

    “不能”

    这次,是射月替元华作出了回答,身长将近八尺的候官气场就是强,看着人家向自己递来的手,温惠讪笑,只得握了上去,可恶,识时务者为俊杰

    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手套,但射月的手竟意外得暖和,并不像她人外表那般冷冰冰的——其实吧,候官也并非杀戮的机器,她们也有一颗真诚而炽热的心

    从薄晨行至午中,马车都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温惠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放下元华塞给自己填肚子的点心,正色出声:

    “殿下,您究竟要带温惠去何处”

    能跟那混不吝玩在一块的,能是什么‘正经人’,呜呼悲哉,贼船已上,下不来了

    “卢家大娘子”

    将手肘抵在车窗上撑着下颚,元华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绿衣少女,忽笑问了一句:

    “你想不想当官”

    涿鹿在彭城,黄帝都之,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受此封号者,极贵极重,而元华舍陈留长公主之名讳一来是对包办婚姻的强烈反抗,二来,此封号是文明太后所赐,意义重大非凡

    女人,也有对政治权力深深的渴望,她亦想效仿先贤之风,更何况,她本就是魏朝最有权势的,公主,长公主,说不定一高兴还真能给温惠搞个女官做做

    “嘶”

    温惠挺住了背,缄默,不同于元华,她很擅长隐瞒自己的野心——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

    见她不言,元华摇了摇头,开始了今日份闲扯:

    “我少时总想,为何都是一个阿爷生的,兄长他们可以有皇子傅,皇子参军,祭酒长史司马一个不差,幕僚更是数不胜数,而我连个侍读,却都是要给父皇预备作妃嫔的”

    “后来十余岁上时,我瞒着太后父皇,与大皇兄去参了军,打南边,站于城墙之上,眼俯千军万马,天地何等辽阔,不似宫室中那只叫人厌烦的四角天空,我忽然就意识到,这,其实才是我想要的”

    所以元华才会对冯氏恨得只欲食其肉啖其血,她明明是可以翱翔于天的鹰穿梭于密林的虎,却硬要被摁着头低下身,去接受一个侮辱性极强的婚姻

    狗屁的公主的责任!南边断袖之癖盛行,也没见父皇送皇兄们去当‘皇妃’的啊,凭什么啊,一块叛逃的皇子没骨气的臭肉,凭什么要她委身,去彰显他们的仁德与怀柔!

    一段风雨如晦的往事,就这么在女子的口中,以一种几近漫不经心的口吻托出

    “也是在那次战场上,我救了射月,那时的她依是十岁出头罢,领十人的轻骑去摧毁敌军的粮营,事发被抓,被捆成了粽子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让她咬舌自尽,当作人质叫阵于前,大皇兄叫我莫管她,候官,哦,她当时还不是,向死而生,出发前父皇肯定就给她下了有去无回的命令”

    “可我看着她眸中尚未熄灭的光,我就知道,她想活,那我便要救她”

    “然后——”

    射月忽从外头打帘进来,候官的听力向来很好,她都懂,只是不善于言辞罢了

    “这家伙就在阵前高喊‘本王是大魏的六皇子,你们敢不敢来跟本王单挑云云’,别人头儿见她一个人都没马高的小屁孩都如此张狂,把我往前面一推就提刀上了,谁知这家伙根本不准备单打,还灵活得紧,将身子往那挥起的刀下一钻冲入敌营趁人不备捞起我就往回跑,虽说也挨了好几下,但好在陛下适时放箭掩护了回去,好了,故事讲完了”

    鬼面候官装作满不在乎得耸耸肩,可细枝末节她分明都记得如此清晰,温惠咂舌,对面前这位笑得无奈的公主莫名,更肃然起敬了几分

    “河阳到了”

    河阳隶属于洛阳王畿地区,嗯,怎么不算是郊外呢

    “我是认真的”

    温惠是最后一位下的车,掀帘迹,只见那红衣短袍女子正候在车下,日中灿烂的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她眉目间,是跃动的金光,是令少女后半生都足以为之心叹的惊鸿:

    “陛下以亲王礼待我,我便许你王傅之位,着朱袍,带长冠,俸以千禄,卢温惠,你很聪明,不能就此困于一方天地,我希望能与你们并肩,一同好好得走下去”

    走下去,在这个不算太平的年代,携手并肩

    “她对每个被骗来彭城公主府的属官都是这么说的”

    射月在一旁冷冰冰得拆台道,当然,也包括她

    “还有,她开不出这么高的俸禄”

    元华笑着肘了她一下,鬼面候官低头想了想,终是说出了难得的一句好话

    “不过,你的官职是最高的,虽然陛下——”

    语未毕,元华‘恼羞成怒’作势就要去掀她的面具捂她的嘴,后者亦装模作样得躲闪,两人打闹迹,忽听车上少女在长长吸了一口气后,笑回了声:

    “好”

    其实在那温良的春夜里,卢温惠就曾紧握着自家二妹的手,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才不要一辈子困于深宅大院中,去博得一个世俗所谓贤良淑德的美名,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得看着,见证着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

    她本担心李氏会不满或阻拦,可阿家年少时亦是以一身抗流寇的女中郎将,此次回老宅,就是怕到战时会出不测,好坐镇范阳,护一方平安

    她是她的阿家,她一定能理解她的

    虎父终究,无犬女,而她,更是长女,无论嫁人与否,家族的重担,她也必须挑一边

    这回答也太爽快了,与温惠给人的感觉截然两样,树下二人皆是一愣,看着她旁若无事般自己跳下车,甚至还闲闲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继而负手凑到元华跟前,绿衣少女,笑得有些坏坏:

    “所以殿下,可以告诉本官,此行为何否?”

    “自然,是履行皇命”

    蓦得,从几人身后踏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领头的是一银一朱的两位官袍少年,李僖翻身下马,先是对元华和射月微微颔首,继而,笑看向温惠

    他如秋水般的眸中,如今除了一贯的温柔,便还有深深的,赞意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少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到她身边,低低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

    话是这么说,可温惠看着元恪身后跟着数几十肃穆的金甲禁卫,还是莫名觉得大事,不妙

    “师寔怕惠娘会多想”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耳语般的厮磨

    “毕竟,我们是来送废太子,最后一程的”

    李僖本以为温惠会紧张,会害怕会下意识得想逃避,可她只是微微一审,是不同于年纪的冷静理智,继而,发出一声长叹:

    “可惜了”

    她道

    “可惜什么?”

    “可惜了,他只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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