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叔,我来结账。”陈幸予走到诊所孟大夫的桌前,扫码等他说金额。

    每逢流感季节,这家小诊所就会延迟关门,陈幸予进来时,最后一个输完液的病人刚走。

    孟大夫告诉她钱数以后,又端详她了一会,劝道:“你这嗓子……今天晚上要是还发烧,建议你再输两天。”

    “我怕没空来,您给我开点药吧,药到病除那种。”陈幸予指了指满墙的锦旗,朝着眼前的帅大叔眨眼睛。

    “所以还是得睡得好才有抵抗力啊!”孟大夫说完,也笑着指了指陈幸予,然后他放下手机,开始收拾诊室。

    陈幸予见他没有再开药的意思,便又问了一次。

    孟大夫整理着沙发上的靠垫,慢悠悠地回她:“前阵子你不是刚开了不少药,感冒的消炎的抗病毒的,就这点东西,不用再开了,早点回去休息,睡觉是不要钱又不苦的良药。”

    “额,好……”遭到拒绝的陈幸予努了努嘴,只好作罢,她和孟大夫告了别,转身来到楼梯口时,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

    “孟叔,有人来了!”陈幸予回过头,向正在配药室忙活的孟大夫喊话。

    得到回应后,她刚向下迈了两步,就看见了程故舟迎着她吃惊的目光,拾阶而上。

    这不太宽敞的楼梯,程故舟不让开,陈幸予就下不去。或者说,陈幸予不退几步,程故舟就无法再前进。

    他怎么来了!

    这是陈幸予的第一反应。

    可是他……生病了吗?

    楼梯间的灯,亮度好像不够。

    陈幸予微微侧头,想看清程故舟的脸色,却只看见他在明暗阴影里,灼灼而染的目光和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放慢了上楼的步子,深邃的五官在角度不断变换的光线投影下,始终是棱角分明,风衣下修长结实的身型亦是一如往昔。

    陈幸予觉得耳根子发热,到底是退了几步,让进了墙边的一角暗影里。

    程故舟上楼之后,却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停留,陈幸予心里一抖,发现自己的脚步挪不动。

    没什么,就是听听这位救兵是不是生病了,别再耽误了活动,没事立马就走……陈幸予为自己的迟疑找着理由。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孟大夫的开始问诊了。

    “胃疼,麻烦大夫开点药。”陈幸予听程故舟声音沉稳温和,不由地心生疑虑。

    孟大夫继续追问具体症状,程故舟一一细致描述。

    怎么好像……是真的,他不舒服。陈幸予原地转了脚尖的方向,侧身听孟大夫的诊断。

    “不打紧,吃两副药就能好,走,下楼我给你拿药。”

    孟大夫话音未落,陈幸予瞬时转身就往楼下走,可高跟鞋“哒哒哒哒”响了没几声,她心一急脚下一滑,“咚”的一声坐到了台阶上,幸好是她手快拽住了栏杆,不然就是一场不太精彩的滚雪球了。

    诊室里闻声赶来的两个人异口同声,一个惊呼“啊呀!”,另一个急喊“小星!”

    此刻的陈幸予正用胳膊搂着膝盖,臂弯里深埋着自己不想抬起来的头,所有的疼痛感都被这份丢人打败了。

    左右胳膊被两只力度不同的手从后面握住、抻起,陈幸予知道,不面对是不行了。

    “丫头,什么情况?起来动动,哪儿不对劲儿吗?”孟大夫有些着急了。

    陈幸予站在台阶上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努力挤出微笑,“刚没看好,不小心踏空了。”

    旁边的程故舟还扶着她没撒手,听起来紧张而担心,“能走吗?我走不了我抱你下去。”

    “能走!不用!”陈幸予立刻拒绝并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孟大夫好像看出什么似的,问着两个人:“你们俩这是……认识?”

    陈幸予:“不认识。”

    同时程故舟:“对,认识。”

    先愣住的是孟大夫。陈幸予见孟大夫看向程故舟的时候,眼里多了警惕和质疑,又无奈地轻叹了一句:“唉……也不是,这是我……的一个客户,不是坏人。”

    “噢,那你们俩个慢慢下楼吧,让我先下去,我去把大门锁了,你们俩一会儿都从小门走,”孟大夫说着,摆摆手示意两人让出空间,下了几步之后,他又回头看向了程故舟,“你下来找我拿药,我告诉你用法用量。”

    程故舟在身后答应,陈幸予也不再停留,扶着楼梯稳稳当当下了楼。

    等两人都到了楼下,程故舟才又拉住陈幸予,语气里竟有些请求:“小星,等我一会,好吗?”

    陈幸予未置可否,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收银处,说:“孟大夫早该下班了,快去吧,人家等着你呢。”

    “那你等会我。”程故舟又一次开口,两步一回头地走向了收银处。

    陈幸予看孟大夫一只手拿着药盒,向程故舟仔细地说明,另一只手伸在程故舟看不见的背后,向她着打“走”的手势,她笑了笑,转身从小门离开了。

    一到家,陈幸予把自己和东西一下子全扔在了床上,驷马喵嗷喵嗷地床上床下叫,又在猫抓板上疯狂磨爪,陈幸予之前在网上查,猫主子这举动,应该是庆祝她打猎成功并且活着回来了。

    的确是活着回来了,可是真狼狈啊陈幸予,真狼狈。

    陈幸予扶正了因偶遇而摇摆的决心,事不过三,下次一定不会了,她已经在路上了,谁都不能再左右她,包括她自己。

    三天后,一场主题为“智慧康养-晚晴向好”的助老公益活动,在成江市上州区规模最大的一家养老院举行。

    启动仪式十分隆重,区政府代表、医院志愿者代表、公益组织的会长依次发言,在这之后的程故舟,作为爱心企业的代表,不仅现场进行了物资的捐赠,还和养老院达成了环境设备升级的服务协议。

    当然,这也是铖威科技的主营业务之一——智能养老设备的个性化设计和安装布局。

    在号召全社会捐款的环节,配合着制作精良的公益宣传短片,程故舟的发言真诚而又打动人心,在场不少老人都被感动得直抹眼泪。各路端着“长枪短炮”的媒体摄影师们纷纷抓拍,一时间,快门按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以说,做公益也可以实现共赢,对吧?”

    沈言澈趁程故舟发言完毕、掌声响起的时候,小声在陈幸予耳边问着,他语气骄傲,听起来像在等老师的夸奖。

    陈幸予只是安静地跟着鼓掌,心思根本没在沈言澈的问题上。此刻的她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久远又清晰的一句话:

    “……将来和故舟在一起的人,总要能和他互相扶持、互相帮衬才行啊……”

    再回神一想沈言澈的这个问题,是啊,谁不爱“共赢”。

    不知你们,遂愿了没有。

    所以陈幸予就算心里认同,但就是不想把“赞成”说出口。

    陈幸予的沉默似乎让沈言澈不太满意,他又拿胳膊肘抵了抵陈幸予。可能是动作幅度有些大,好巧不巧,抵到了陈幸予腰间的痒痒肉上,她不吃力,歪了一下腰,笑了。

    陈幸予刚想板起脸教训沈言澈,就看见了程故舟带着不太自然的微笑向他们走了过来,她立马小声和沈言澈说了句“程总来找你了”,自己撤步的同时把沈言澈往前一推,转身装作给助理安排工作的样子,快步离开了。

    沈言澈被推得正面迎上了程故舟,他自然又顺滑地伸出手和程故舟相握,笑着说:“辛苦程总了,接下来就是……”

    “是医院的义诊和体验智能设备的环节,铖威这边的志愿者们都很热心积极,会全程跟着。沈总,有几个小问题我需要再和陈经理确认,先失陪了。”

    没等沈言澈说完,程故舟就提前结束了对话,他拍着沈言澈的后背,态度平和,可就在他想顺势抽身时,他的手又被沈言澈猛地握紧了。

    沈言澈依旧笑着,手上虽发力,神色却未见半点紧绷,“程总,活动全程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和我确认啊,解决起来更快更直接嘛!”

    程故舟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关注的目光追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程故舟不改从容,语气诚恳地回应:

    “是这样,沈总,后天的活动主场在社区,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说,想提前去那几家免费安装智能设备的老人家里,看一下电路和房屋设计,确保后期施工的万无一失。”

    这问题,是程故舟故意预留好的“后路”,为的就是能以此为契机,找机会和陈幸予单独说上几句。他没想到,又被这个沈言澈半路拦住了。

    实际上,从那天晚上听到陈幸予让沈言澈送她回家时,程故舟心里已经波荡不平了,这和他提前了解到的她的情况可不太一样,所以当时他才假装回酒店,实际暗中一路跟着。

    车停了以后,他看见陈幸予和沈言澈告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却再也按耐不住想见她的心思。

    几经犹豫,他还是进了诊所,怕她觉得自己唐突,他还装模作样地找大夫看了诊,即使自知这招拙劣,可他再也设计不出更自然的“偶遇”,当时他还窃喜,她没有一见他就走。

    可他一见她,大脑里一直平稳转动的陀螺,总是容易失了重心。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自始至终都是。

    当他听完大夫告诉他的用药医嘱,一回头看见陈幸予不在的时候,他就知道,向她靠近的这一步,他又没迈出去。

    果不其然,陈幸予在接下来两天的工作中,只要和他对接,不是拉上她的助理小周,就是拉上他的助理小吕,他提出的所有问题,她都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全程专业高效得不像话。一完成工作,她随便扯个借口就开溜,他压根就没有机会和她单独接触。

    不过无论如何,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他发言时的稿子,是陈幸予亲自给他写的。

    他知道,陈幸予的一支笔,在营销界也算小有名气。她负责的项目,营销思路和推广内容一直收效不错,客户为了指定她接手项目,不得不接受排期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为了提高效率,她会把具体的文字工作交给项目组其他成员或是助理小周处理。

    所以他印象很深,当陈幸予说会亲自负责和他相关的文字稿件时,小周脸上那惊讶又觉得非比寻常的表情。

    拿到稿件后,他的确被她真挚的文字深深打动了,这让他体会出,陈幸予对待这个公益项目,除了态度上的专业,还有她自己的感情投入和用心。

    于是为了不辜负她的这份用心,前一天晚上,他拿着稿子练了好多遍,几乎是可以熟读成诵,发言的效果想必她也是满意的。

    可当他看见对面鼓掌的人群中,陈幸予站在沈言澈身边笑得无拘又无束时,他又“不专业”地开始在意起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和距离。

    想要回到陈幸予身边,到底还要踏平多少障碍和难题?

    程故舟恼火于无处求解,却又很快整理情绪,准备再次向她出发。

    殊不知,比路更远的,其实是陈幸予的脚步和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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