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蛇（四）
坑洞里不辨日夜，唯有四角堆放着几个发光小玩意，让这片空间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凌文那句“见过”出口之后，孟予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勉强给他盖上外套，又退回角落。
凌文以为这是她的谨慎，殊不知孟予内心已经炸开了锅，满脑子都是第二个精神体暴露了该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她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两说。
于是又释然了。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太耗费心力，一放松便忍不住困倦，索性将尾巴盘成圈，靠在上面打盹。
反正出不去，先躺下再说。
但对面的青年似乎不这么想，提议道：
“或许我们该做些伪装，免得王蛇回来发现异样。”
他身体难受，说话也断断续续，一句话歇出好几个气口，音量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冷静，丝毫不像是屈服于欲望的人。
孟予懂了。
原来自己成了他守卫清白的挡箭牌。
“……你就不怕我真的对你动手？”
凌文腿长，看得出个子很高，很努力地挤压四肢，才堪堪让那件外套盖住大部分皮肤，听到孟予这一句，下意识动了动腿，挂在他肩膀上的衣服开始下滑。
他有些无措，用下巴压住外套，可怜兮兮地回应：
“没关系，我愿意的。”
孟予睁开眼，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了他不停颤动的睫毛。
呵，口是心非的臭男人。
孟予一时恶向胆边生，起身去逗他：“真的？”
脱去外衣后，她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背心，鳞片覆盖的面积大大增加，冷下脸来，倒真有几分异种的压迫感。
又故意游得很慢，尾巴在沙土上发出明显的摩擦声，待到眼前，再缓缓伸手要去揭开外套，确保青年能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
“等等——”
孟予几乎要扬起嘴角，心道你也不过如此，却没想到这人突然仰头看她，小声问：
“你是单身吗？”
失去扶力的外套滑落在地，他又恢复成赤裸的模样，表情窘迫，眼神却固执。
“……不，我有非常多的男人，并且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孟予意在表明自己有多“花心”，借此挑战凌文的道德底线。从她的角度，能明显看到凌文瞳孔一缩，就当她以为这人会抵死不从甚至出言辱骂她时，他很快掩下震惊，表现出逆来顺受：
“希望我不会被他们排挤。”
孟予：？？？
算你狠。
她捡起外套，动作粗鲁地将两根袖子系在凌文背后，两指捻起他伤口里的蛇，丢到一边，最后实在气不过，将指间沾染的血液尽数抹在他脸上。
这一幕恰好被折返的王蛇看见。
“我本想给你们送点小玩具的，看来是不用了？”
孟予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心神颤颤，原本要收回的手，又按回去拧了两下，摆出一副败兴的姿态。
“人类男性都像他这样吗？哑巴一样。”
王蛇游进门，再次攀在孟予肩上，亲密地缠着她：“人类的身体，以及心，都脆弱得很，经不住怎么玩，所以我向来是等他们自愿。你若不喜欢，我再给你介绍几个男蛇。”
她的鳞片触感有些像寒玉，透骨凉意毫无阻隔地贴在孟予背上。孟予不敢跟她对视，只好将视线留在低头不语的凌文身上，克制住结巴：
“那、那太好了，姐姐简直是我的贵人。”
担心王蛇又要勾她脖子，孟予抢先一步从王蛇怀里退出来，挽住她的手臂，好姐妹似的：
“咱们快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个人类。”
她打定主意要出去探路，没想到队友是个拖后腿的，红着眼睛控诉她：
“你占了我，还要去找别人吗？”
孟予满心无语，暗道这人未免戏太多了，但又不能不接，恶狠狠地回应：
“认清你的身份，别痴心妄想。”
孟予发挥出毕生演技，在凌文面前是负心渣女，转向王蛇又变成嘴甜小妹，将一人一蛇都哄得服服帖帖后，这才身心俱疲地被王蛇带走。
她前脚刚离，后脚凌文就收敛了所有外露情绪，有些无聊地缩在原地。即便是洞里出现另一人，也没能激起半分波澜。
来人仍穿着那身破烂上衣，带了颗苹果，递到凌文面前。
“干净的。”
异种们虽然占据了最肥沃的土地，但它们不通种植，水果在污染区内近乎绝迹，唯一的获取渠道只有——
“王蛇又抓了谁？”
二十一不答，只将苹果塞进孟予的外套口袋里，暗示意味很足。
凌文心领神会，又问：“她的队友还活着吗？”
二十一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面对面盘腿坐下，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我以为，在你故意弄坏电梯时，就已经决定好放弃她的那些队友了。”
凌文平白得了一顿讽刺，也不生气，舒展自己酸痛的腿。
“污染区内本就是生死难料，各凭本事。她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那几个废物哨兵。同样的，他们会不会死，也与我的布置无关。”
换言之，只要实力不济，即便他没有故意设坎，这些人也会在下一次遇险时死去。
这话蕴含的无情叫人沉默，良久过后，二十一才开口，换了种问法：
“一名精神体是猛兽的向导，的确是放眼整个白塔也难寻，但这点特殊，还不值得你牺牲这么多。想必，她还有别的身份？”
凌文避重就轻，开起玩笑来：“牺牲？倒也谈不上。她太单纯，投怀送抱都送不出去。”
“我指的是你的手。”
青年的双腕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长时间失血的手掌已经呈现青灰色，再不进行救治，恐怕只能截肢。
但凌文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已经远低于计划预期。我非哨兵，手脚的作用微乎其微。”他略有遗憾，却不是源于受伤，“王蛇的实力比我想象中稍弱，若我是攻击型，或许能与她五五开。”
这份无所谓的态度刺痛了二十一的眼，他忽然直起身，神情也变得认真：
“你的目的是什么，验证她和王蛇沟通的可能性？是不是只有我揭穿她的人类身份，你才能乖乖回基地？”
凌文将声调放得更缓，听起来很是无奈：“我说过，你有什么怨气，大可以向我发泄，不要牵扯别人。我能全身而退，暴露身份的她却不能。”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话过于官方，终是在末尾补上一句：
“大哥，别影响我的计划。”
只一句，便将面对面的两人同时扯入几年前的记忆之中。
彼时二十一初落蛇口，誓死不从，他坚信弟弟会回来救他，不想等来的却是一封让他潜伏在王蛇身边的密信。
“向你发泄？怎么发泄？向王蛇告发你，让你死在她手里，然后让整个白塔都知道，昔日南方基地的荣誉哨兵，不仅在给异种当男宠，还背刺队友吗？”
说出这番话时，他仍是挂着笑的，没有质问，也没有怨怼，让凌文准备好的安抚之言梗在喉头，说不出半句。
凌文看向眼前有些陌生的人，试图从他身上寻到早年那股不服天不输地的冲劲，可惜无果。
于是他叹了口气，只说：“你变了。”
二十一扯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他哄了王蛇这么多年，早已忘记除笑之外的表情该怎么做。
这样也好，免得两人的最后一面仍以冷脸收场。
“我没有变，只是终于明白了，从你分化成向导那一刻起，我的弟弟已经死去，留下的不过是为皇室卖命的走狗躯壳。”
他起身要走，“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无论是作为大哥，还是队友，我都尽力了。”
直到此刻，凌文的情绪才出现波动，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想永远留在这？”
角落里的装饰灯耗尽能源，闪烁几下后熄灭，带走了二十一眼底最后的碎光，他没有再回头：
“现在的生活很好，没什么不好的，我很满意，真的。”
“大哥！温毅！你回来——”
另一边的孟予对兄弟两人的决裂一无所知，此刻的她自顾不暇。
她被王蛇带着，在迷宫似的坑洞里七拐八绕，抵达了一处露天的餐厅。
说是餐厅，是因为它虽位于地底，内部装饰却完全复刻了人类的习惯。最中央是由不同大小的木材拼凑而成的巨型餐桌，被红色的绸布盖着，很像是恐怖传说里的祭坛。
上面的餐盘刀叉被整齐摆放，一一对仗，不时穿插几瓶用作点缀的装饰假花。
孟予被带进来时，里面已经坐满了宴蛇，各自套上不合身的人类衣服，别扭地蜷在椅子上。
她抬头望天，才知已是黑夜，但四周火光冲天，全然没有夜色的寂寥之感。
惊心动魄那么久，竟然才过去半天吗？
热闹的气氛在她心底灼出一个空洞，随着离餐桌的距离越来越近，恐慌渐渐漫延全身。
她想起了进污染区前，老板的叮嘱。
不要参加他们的宴会。
凌文那句“见过”出口之后，孟予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勉强给他盖上外套，又退回角落。
凌文以为这是她的谨慎，殊不知孟予内心已经炸开了锅，满脑子都是第二个精神体暴露了该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她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两说。
于是又释然了。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太耗费心力，一放松便忍不住困倦，索性将尾巴盘成圈，靠在上面打盹。
反正出不去，先躺下再说。
但对面的青年似乎不这么想，提议道：
“或许我们该做些伪装，免得王蛇回来发现异样。”
他身体难受，说话也断断续续，一句话歇出好几个气口，音量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冷静，丝毫不像是屈服于欲望的人。
孟予懂了。
原来自己成了他守卫清白的挡箭牌。
“……你就不怕我真的对你动手？”
凌文腿长，看得出个子很高，很努力地挤压四肢，才堪堪让那件外套盖住大部分皮肤，听到孟予这一句，下意识动了动腿，挂在他肩膀上的衣服开始下滑。
他有些无措，用下巴压住外套，可怜兮兮地回应：
“没关系，我愿意的。”
孟予睁开眼，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了他不停颤动的睫毛。
呵，口是心非的臭男人。
孟予一时恶向胆边生，起身去逗他：“真的？”
脱去外衣后，她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背心，鳞片覆盖的面积大大增加，冷下脸来，倒真有几分异种的压迫感。
又故意游得很慢，尾巴在沙土上发出明显的摩擦声，待到眼前，再缓缓伸手要去揭开外套，确保青年能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
“等等——”
孟予几乎要扬起嘴角，心道你也不过如此，却没想到这人突然仰头看她，小声问：
“你是单身吗？”
失去扶力的外套滑落在地，他又恢复成赤裸的模样，表情窘迫，眼神却固执。
“……不，我有非常多的男人，并且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孟予意在表明自己有多“花心”，借此挑战凌文的道德底线。从她的角度，能明显看到凌文瞳孔一缩，就当她以为这人会抵死不从甚至出言辱骂她时，他很快掩下震惊，表现出逆来顺受：
“希望我不会被他们排挤。”
孟予：？？？
算你狠。
她捡起外套，动作粗鲁地将两根袖子系在凌文背后，两指捻起他伤口里的蛇，丢到一边，最后实在气不过，将指间沾染的血液尽数抹在他脸上。
这一幕恰好被折返的王蛇看见。
“我本想给你们送点小玩具的，看来是不用了？”
孟予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心神颤颤，原本要收回的手，又按回去拧了两下，摆出一副败兴的姿态。
“人类男性都像他这样吗？哑巴一样。”
王蛇游进门，再次攀在孟予肩上，亲密地缠着她：“人类的身体，以及心，都脆弱得很，经不住怎么玩，所以我向来是等他们自愿。你若不喜欢，我再给你介绍几个男蛇。”
她的鳞片触感有些像寒玉，透骨凉意毫无阻隔地贴在孟予背上。孟予不敢跟她对视，只好将视线留在低头不语的凌文身上，克制住结巴：
“那、那太好了，姐姐简直是我的贵人。”
担心王蛇又要勾她脖子，孟予抢先一步从王蛇怀里退出来，挽住她的手臂，好姐妹似的：
“咱们快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个人类。”
她打定主意要出去探路，没想到队友是个拖后腿的，红着眼睛控诉她：
“你占了我，还要去找别人吗？”
孟予满心无语，暗道这人未免戏太多了，但又不能不接，恶狠狠地回应：
“认清你的身份，别痴心妄想。”
孟予发挥出毕生演技，在凌文面前是负心渣女，转向王蛇又变成嘴甜小妹，将一人一蛇都哄得服服帖帖后，这才身心俱疲地被王蛇带走。
她前脚刚离，后脚凌文就收敛了所有外露情绪，有些无聊地缩在原地。即便是洞里出现另一人，也没能激起半分波澜。
来人仍穿着那身破烂上衣，带了颗苹果，递到凌文面前。
“干净的。”
异种们虽然占据了最肥沃的土地，但它们不通种植，水果在污染区内近乎绝迹，唯一的获取渠道只有——
“王蛇又抓了谁？”
二十一不答，只将苹果塞进孟予的外套口袋里，暗示意味很足。
凌文心领神会，又问：“她的队友还活着吗？”
二十一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面对面盘腿坐下，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我以为，在你故意弄坏电梯时，就已经决定好放弃她的那些队友了。”
凌文平白得了一顿讽刺，也不生气，舒展自己酸痛的腿。
“污染区内本就是生死难料，各凭本事。她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那几个废物哨兵。同样的，他们会不会死，也与我的布置无关。”
换言之，只要实力不济，即便他没有故意设坎，这些人也会在下一次遇险时死去。
这话蕴含的无情叫人沉默，良久过后，二十一才开口，换了种问法：
“一名精神体是猛兽的向导，的确是放眼整个白塔也难寻，但这点特殊，还不值得你牺牲这么多。想必，她还有别的身份？”
凌文避重就轻，开起玩笑来：“牺牲？倒也谈不上。她太单纯，投怀送抱都送不出去。”
“我指的是你的手。”
青年的双腕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长时间失血的手掌已经呈现青灰色，再不进行救治，恐怕只能截肢。
但凌文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已经远低于计划预期。我非哨兵，手脚的作用微乎其微。”他略有遗憾，却不是源于受伤，“王蛇的实力比我想象中稍弱，若我是攻击型，或许能与她五五开。”
这份无所谓的态度刺痛了二十一的眼，他忽然直起身，神情也变得认真：
“你的目的是什么，验证她和王蛇沟通的可能性？是不是只有我揭穿她的人类身份，你才能乖乖回基地？”
凌文将声调放得更缓，听起来很是无奈：“我说过，你有什么怨气，大可以向我发泄，不要牵扯别人。我能全身而退，暴露身份的她却不能。”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话过于官方，终是在末尾补上一句：
“大哥，别影响我的计划。”
只一句，便将面对面的两人同时扯入几年前的记忆之中。
彼时二十一初落蛇口，誓死不从，他坚信弟弟会回来救他，不想等来的却是一封让他潜伏在王蛇身边的密信。
“向你发泄？怎么发泄？向王蛇告发你，让你死在她手里，然后让整个白塔都知道，昔日南方基地的荣誉哨兵，不仅在给异种当男宠，还背刺队友吗？”
说出这番话时，他仍是挂着笑的，没有质问，也没有怨怼，让凌文准备好的安抚之言梗在喉头，说不出半句。
凌文看向眼前有些陌生的人，试图从他身上寻到早年那股不服天不输地的冲劲，可惜无果。
于是他叹了口气，只说：“你变了。”
二十一扯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他哄了王蛇这么多年，早已忘记除笑之外的表情该怎么做。
这样也好，免得两人的最后一面仍以冷脸收场。
“我没有变，只是终于明白了，从你分化成向导那一刻起，我的弟弟已经死去，留下的不过是为皇室卖命的走狗躯壳。”
他起身要走，“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无论是作为大哥，还是队友，我都尽力了。”
直到此刻，凌文的情绪才出现波动，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想永远留在这？”
角落里的装饰灯耗尽能源，闪烁几下后熄灭，带走了二十一眼底最后的碎光，他没有再回头：
“现在的生活很好，没什么不好的，我很满意，真的。”
“大哥！温毅！你回来——”
另一边的孟予对兄弟两人的决裂一无所知，此刻的她自顾不暇。
她被王蛇带着，在迷宫似的坑洞里七拐八绕，抵达了一处露天的餐厅。
说是餐厅，是因为它虽位于地底，内部装饰却完全复刻了人类的习惯。最中央是由不同大小的木材拼凑而成的巨型餐桌，被红色的绸布盖着，很像是恐怖传说里的祭坛。
上面的餐盘刀叉被整齐摆放，一一对仗，不时穿插几瓶用作点缀的装饰假花。
孟予被带进来时，里面已经坐满了宴蛇，各自套上不合身的人类衣服，别扭地蜷在椅子上。
她抬头望天，才知已是黑夜，但四周火光冲天，全然没有夜色的寂寥之感。
惊心动魄那么久，竟然才过去半天吗？
热闹的气氛在她心底灼出一个空洞，随着离餐桌的距离越来越近，恐慌渐渐漫延全身。
她想起了进污染区前，老板的叮嘱。
不要参加他们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