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没有来时的热闹,好奇与期盼都被疲累磨灭,孟予大半时间都在补觉,连续几天昏昏沉沉。她不开口,几位哨兵也没什么好聊的,轮流开车,慢悠悠往回赶。

    过关卡时,防护屏的守卫恭恭敬敬,要将钱还回来,维利塔连正眼都没给,留下一句“用不着”,驾车呼啸而去。

    这份无聊一直持续到闻风着手联系五号队伍。

    他们原与五号约定,若是十天内没出污染区,便默认两队合作,现下既已经安全返回,约定自然作废。

    可任务大群里显示,五号队伍正处在集体失联的状态,且时长早已超过预计任务时间。

    学院放出官方安抚,称污染区内没有信号,失联也是常事,却在私下里给离得最近的一号队伍发了支援安排。

    “能拒绝吗?我们都快到四区了。”

    闻风叹气:“方向原因,即便我们到了三区,依旧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队伍。”

    他扫了眼缩在自己外套里熟睡的孟予,最后决定:“你和维利塔带阿予先回学院,我和迟叙去那边帮忙。”

    孟予睡得迷迷糊糊时,依稀听见闻风和她说话,摆手让他自便,又睡过去。

    *

    直到第一波秋霜落定枝头,外出的队伍才陆续返回,每日都有家长在学院门口矫首以盼,迎来或喜或悲的讯息。

    娄顷也在其中。

    自从他跟着孟予以来,两人第一次分离这么久,足足二十四天,久到让人心焦。

    除了等待,他竟无事可做。

    这一日依旧天阴,本就不明耀的太阳隐在层层云雾之后,天地都是灰蒙蒙的。几个为彰显财力的贵妇在门口搭了凉棚,邀请家长们一同吃茶,这是每年贯有的较量时刻,若是有队伍得分回来,第一时间就能传遍全年级。

    闲聊之际,又一辆带着学院标识的皮卡驶来,众人齐齐望去,离得远,约莫只能看见车里人数不足,三三两两的惋惜声顿起。

    娄顷没理会她们,看见熟悉的车牌,匆匆迎上去。只见车窗降下,孟予等不及地从里探出头,远远喊他:

    “顷哥!”

    娄顷三步并作两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外套裤子都是皱巴巴的,半掉不掉的染发剂显得满头长发如枯草一般,整个人像是土堆里滚过的小猫。偏也没得到小猫出去疯玩的开心,唇角拉直,下车的动作也不太稳当,浑身上下写满憔悴。

    十几米远的距离,却让他觉得跨过去的时间过于漫长,真切将人搂进怀里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姐……”

    “顷哥顷哥顷哥!你等会再说!先听我说,我们——”

    孟予眼瞳透亮,心想终于有人能听她说在蛇窟的遭遇,忍不住单脚在娄顷怀里蹦了两下,只是耳边的喧哗声提醒她,自己眼下还在学院门口。

    她强忍倾诉欲,将话憋回去,催促道:“顷哥,咱们快回去,回一区,不想住宿舍。”

    娄顷脱下外套裹住她,又将捂在怀里的热水杯塞到她手里,揽着人就要转身。

    “等等,向导小姐!”

    “砰”地一声,路一川甩上车门,大步追过来,将整理好的行李包递给娄顷,眼神却始终黏在孟予身上,兴致勃勃地问她:

    “明天你有空没?我带你去玩云霄飞车?”

    他单手撑在骑车引擎盖上,微微弯腰,不知何时换了颗新眉钉,头发也抓得松散,满是尘土也掩盖不住的招摇。

    生死场里蹚过一程,孟予与队友们的关系拉近不少,倒也愿意和他们出去玩,只是谁家好人刚回来就去玩刺激项目啊!

    “明天不行,明天我要睡觉。”

    丝毫看不出疲倦的哨兵表示震惊:“还睡?你都睡一路了。”

    “我乐意睡,我后天也睡,大后天也睡。”没有什么事比睡觉更重要。

    孟予一扭头,拖着娄顷就走。

    身后路一川还在喊:“那等你不困了再找我!”

    “到时候再说。”

    从学院到一区的路程不算长,抵家之后,孟予快速完成包含洗澡吃饭上药在内的一系列琐事,迫不及待地拉着娄顷念叨:

    “王蛇的尾巴有这——么长,比我的床还长,感觉能一尾巴抡死我。”

    “他们吃人是真吃啊,还是生吃,剁下两根手指当薯条那种吃法,吓死人了。”

    “本来还要给我介绍男蛇,幸好我逃走了。”

    娄顷手上不停,一会帮她抹发油,一会又去切水果,只是听她这么描述,半是揪心半是后怕,眉头始终没松过,眼神一刻不移地凝在她身上,水果切的歪歪扭扭。

    “那膝盖的伤是什么时候弄的?”

    孟予话头一滞,没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不会走路才磕伤,只模糊说是逃跑时摔了一跤,之后赶紧转移话题:

    “我还算好,凌文伤得才重呢,天天靠我扶着,我的手都酸了。”

    娄顷又去帮她揉手腕,找准几个穴位按压,既心酸又心疼地夸她:

    “嗯,小姐最厉害。”

    她说不想吃肉,娄顷就变着法儿的做素菜、熬补汤,去街上买她爱吃的零食水果,顿顿不重样,连精神体也拿给她当玩具。

    那水母长大了些,孟予双手合握才拿的住。微微用力,指尖就会传来被水膜包围的触感,捏得狠了,水母会吐出几口清水,丝带状的触手卷上她的手腕,求饶般挠挠。

    吃饭睡觉玩水母的逍遥日子转瞬即逝,到第四天中午,孟予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蓦地从床上弹起来,满脸的大祸临头:

    “完了,忘记去见姨母了!”

    娄顷满头是汗,悄悄将被她甩在床上的精神体召回来,给她出主意:

    “就说你在养伤。”

    岂料孟予的脸色更苦:“就是得带伤去!”她看了眼膝盖上已经结疤的伤口,去推娄顷,“顷哥,快帮我重新包起来,多缠几圈,一定要能一眼看见的那种!”

    娄顷自然依她,动作麻利地找出绷带和礼裙,等她换好,半跪在地帮她穿鞋。

    浅黄色的抹胸小礼裙,长度只到大腿,裙摆却有四层。手臂和后腰垂下几条绸带,走动时会和拖尾缠在一起,灵动又优雅。

    是她一贯喜欢的款式。

    大辉煌过后,白塔阶级分明,贵族常以礼裙、高跟鞋以及各种珠宝首饰来彰显自己“不必劳作”的尊贵身份,裙摆越大,鞋跟越高,越能表现出显赫程度。

    就连学院给向导准备的统一制服,也是类似搭配。

    孟予穿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累赘,光脚在娄顷的膝盖上踩了踩,别扭道:

    “顷哥,换个平底。”

    一切就绪后,她又擦掉多余妆容,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又把娄顷拽过来参谋:

    “这样,像不像大病未愈?”

    临近入冬,她还穿着短裙,膝盖大咧咧地露在外面,风一吹,两条腿也跟着抖。

    娄顷沉默好一会,忍不住担心:“小姐,要不还是穿件外套?”

    孟予毅然拒绝,一瘸一拐地走进城堡,在侍从的指引下,找到身处花房的埃莉诺拉。

    她孤身坐在花房长椅上,蔷薇枝条沿着杏色长裙螺旋浮动,绕过腰间,攀上肩膀,像是裙子原有的花样一般。几只温养的脆弱蝴蝶,绕着她指尖绽放的蔷薇飞舞,不知疲倦。

    孟予一路走来,冻得背心发凉,进入这恒温花房,四肢僵硬的感觉才褪去,瘸着腿上前行礼。

    埃莉诺拉分神看了她一眼,小外甥女打扮得体,只是膝盖处裹了好几层纱布,绷带系成蝴蝶结,拖尾一直垂到小腿。其浮夸程度,像是膝盖裂开了似的。

    她唇角微抿,装作没看见,继续逗蝴蝶:“此行还顺利吗?”

    孟予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添油加醋地汇报自己在污染区的经历,时不时掺杂着“差点死了”“差点被吃”的夸张说法,说得口干舌燥。

    但埃莉诺拉显然不是个好听众,没给出任何她想要的反应,表情淡淡:

    “所以,叫你找的东西,没找到么?”

    “我尽力找了,非常仔细地找过了,连运行台都没看到,可能不在宴蛇区。”

    孟予将音量放得很低,试图以此降低话里蕴含的反驳意味。

    埃莉诺拉没在意她这点小心思,呼出一口风,让一只体型极小的蝴蝶在空气中艰难振翅,再好心上抬手指,让它停在花瓣上休息。

    “没关系,下次加油。”

    “下次”两个字一出,叫孟予不知道该放松还是该紧张,破天荒地主动问道:

    “姨母,下次,是去哪呀?”

    埃莉诺拉偏头,语气惊讶,仿佛她不知道答案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不是有五个大污染区吗?你才找完一个呢。”

    孟予一口气梗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满心都是不如不问,焦虑感更甚从前。

    支支吾吾半天,终是不敢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字:

    “噢。”

    埃莉诺拉收回蔷薇,对迷茫的蝴蝶视而不见,眼神落在孟予的膝盖上:

    “既然受了伤,十二月的疏导室排班——”

    闻言,孟予不由得眼含期望,心也一并提起,笑容就要绽开,却听她补全下半句:

    “——就请假吧。不过,小心这学期的出勤分不及格哦。”

    孟予:……

    笑容僵在脸上,人也差点忍不住站直。

    “谢谢姨母关心,我想我可以的,下周我就回学院。”

    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这个伤心地,急匆匆和埃莉诺拉告别,瘸着走出花房后,立即小跑起来,争分夺秒地回去享受最后的假期。

    “她走了,出来吧,温陵。”

    话音落下,花架转角处走出一个男人,身着白色向导制服,裤腿被长靴包裹,显得人格外挺拔。抬手间,露出一点被衣袖遮盖的纱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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