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西区的路上,三辆带着学院编号的皮卡一个接一个,匀速前进着。

    白搭作为中心区,与其余基地相距甚远,加上生存资源匮乏和兵力分布不均等原因,两两之间存在大片无人区,连带着公路也年久失修,皮卡内时不时颠簸几下。

    自打出发后,孟予便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不言不语地盯着窗外。沿路植被枯败不堪,让人看着情绪更低。

    她是真没想到还有逃任务这一操作。

    果然她还是消息太闭塞了,每天过着除了吃就是睡的颓丧生活,既不知道疏导室能收礼,也不知道可以找借口逃避去污染区。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大脑不自觉地开始考虑掉头回家的可能性。

    借口好找,队友应该也不会举报她,学院似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姨母是不会同意的!她才是最大,也是最不可能消除的阻碍。

    孟予觉得自己体会到了爱而不得的心碎感觉,越想越是难受,连途中季献介绍西区外最大污染区时,也只听了个笼统。

    貌似是一片牧场,是犬系异种的天下。

    听起来就是个没有大辉煌时代遗留物的地方,换句话说,她不用在这里帮姨母找那什么机甲数据,可以心安理得地跟在队友身后混分。

    然而这份偷懒心态在她真切站在牧场面前时,碎裂一地。

    枯黄的草原辽无边际,被足有十米高的铁丝网团团围住,延伸到常人眼力无法企及的尽头。可这份令人感叹的工程却并非出自人类之手,上面悬挂的尸骨,无一是异种。

    风干的人发在空中飘摇,比牧场地皮上的草根还要茂密不少。

    更明显的是,铁丝围栏正中大开,做出了类似“门”的设计,两边各自叠放了成百上千根泛黄骨头,堪堪组成“桌子”,几名狗头人身的异种坐在上面,摆出百无聊赖的姿态。

    见有人来,一个黑耳白毛的异种“汪汪”两声,遥遥喊道:

    “那边的人类,要来我们牧场工作吗?包吃包住哦!我们最近开发了新职位呢!”

    撇去他的狗头不谈,这个异种的穿着和言行,几乎与人类无异。孟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悄悄往队伍里资历最深的前辈身边藏了藏。

    季献将她的衣领立起来遮住脖子,自己脚步一转,挡住了从牧场吹出来的腥风。

    七号队伍转道去往另一个小型污染区,此时这里只余闻风几人。一路上,孟予这几个队友想方设法地找他茬,没想到这时候却安静得很,看来也是懂轻重分寸的。如此,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

    “路上已经跟你们说了,每种牲畜,也就是那个狗头人说的‘职位’,都需要遵循习性规则。按季节来看,此时去做‘羊’是最安全的,因为还不到取‘羊毛’的时候。但你们的任务是找人,不可能都困在‘羊圈’里,必然要有人去做别的牲畜。”

    闻风的视线从季献身上冷冷收回,心底知道此时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默默做安排:

    “那就让阿予去做‘羊’,再选一个人陪她。剩下的人在‘鸡’、‘鸭’、‘鹅’这类需要‘生蛋’的种类里挑,只是被打催产素而已,我们都是男人,应该问题不大。”

    季献沉默两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带反驳:“我建议你们不要,这种接受牧场投入的种类,牧场也会要求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创造价值,除非是即将临盆的女人,否则我都不建议去做‘生蛋’工具。”

    路一川“啧啧”两声,嘀咕道:“一支催产素也能算投入?黑心公司啊。”

    接近零下的气温里,脱口的讽刺被具化成苍白水汽,和凝结在额发上的水珠纠缠在一起,不断吸收人体温度,给人越来越冷的错觉。

    维利塔没和队友抱团,独自踩在一个土坡上,眺望着牧场的面积,和季献隔着一段距离,毫不顾忌地问他:

    “你进去过不少次吧?都是做什么?”

    季献神情坦然:“奶牛。”

    此言一出,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往他胸口瞟,款式简单的作战服,被他撑得鼓鼓囊囊,的确是有做奶牛的资本。

    尴尬在冷气中蔓延,冲散了原本的无形对峙。季献很满意这几个刺头小子的安静,恰到好处地掌握了队伍的控制权:

    “无论是‘鸡’‘鸭’‘鹅’还是‘奶牛’,极有可能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所以这类牲畜都不用考虑。阿予去做‘羊’,闻风做‘鹰’,其余人做‘兔子’。‘兔子’需要每天打十个洞,打完可以自由活动,‘鹰’在抓完五只‘兔子’后,也可以自由活动。”

    他转头,着重叮嘱闻风:“牧场里的牲畜,人和异种对半占比,你可以抓异种,也可以抓生不如死的人类,不用有心理负担。”

    没等闻风提出异议,他又补充:“我会去做‘狼’,看顾阿予。”

    “这不对吧,”路一川额角一挑,摸了摸自己新换的眉钉,“为什么不是我去做‘狼’,我比你合适多了。”

    “因为‘狼’和‘鹰’都不属于牧场,但‘鹰’可以‘飞’,‘牧民’抓不住它,所以它有自由活动的机会。‘狼’进入牧场后会被困住,抓完两只‘羊’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区域。如果你去做‘狼’,队伍里巡视的人员就会相应减少。”

    后半句季献没说,但几人听懂了,任务是他们的,他能帮忙照顾孟予,已经算作弊了。

    孟予轻咳两声,弱弱举手:“请问,‘羊’需要干什么,‘羊毛’是衣服吗?”

    季献暗暗叹气,一看就知道她压根没听自己在途中的介绍,认命解释:“需要吃草,但不用真的吃,你可以用火烧,用土埋,甚至用石头砸成碎沫,只要消耗完自己分到的草皮就行。至于‘羊毛’……”

    他面露犹豫,似乎在考虑说出口会不会吓到她:“是人皮。”

    孟予倒吸一口凉气,向队友们确认:“也就是说,我的任务是,吃草、躲避‘狼’,以及寻找‘羊圈’里有没有任务对象。”

    听起来好忙碌的样子,这也没法混分啊,队伍都打散了……

    闻风对她的愁绪一无所知,未免她连任务都没记住,看似和全队强调,其实只面向她介绍:

    “任务对象是一个红发哨兵,精神体是火烈鸟。结束他的痛苦、从他口中得到情报、带他离开牧场,分别对应三档任务分值,我们尽力即可,不要强求高分,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在孟予垮着脸比出了解手势后,一直没开口的迟叙忽然出声:“任务结束后,我们该怎么从牧场出来?”

    季献:……很好,又一个不听课的坏孩子。

    在路上他就注意到,这个精神体是麋鹿的哨兵过于沉默,但当时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孟予身上,他也不好询问其他人,这小孩是否一直是这个安静性格。

    没想到他不仅不说话,也不听话。

    “只要连续、不间断地完成七天工作,就能获得自由离开的机会。”

    迟叙不依不饶,颇有抬杠的意味:“为什么?异种的目的不是折磨人类吗?为什么又放我们走呢?”

    这些问题突兀又毫无意义,他们要的是弄清规则后完成任务,而不是拆解规则后研究异种心理。维利塔正要开口嘲讽几句,却听身旁的向导给出解释:

    “因为异种要的是持续运营。如果他们规定游戏无法通关,那就没有玩家会进去了。而且,他们自信随时可以在游戏里杀死玩家,也就不吝啬给出几个通关名额。”

    早在宴蛇区,她就看清了这类玩法。王蛇会允许长得好看的哨兵留下服侍她,给出的条件是“活命”,且有成功案例,比如二十一。但她也会在厌倦后,素手一挥,将十九投入到餐桌游戏里,正大光明地吃掉他。

    牧场和宴蛇的底层运营逻辑相同,都带着异种对人类的蔑视。只不过牧场将其公开化,利用人类的赌徒心理,玩味地看着他们走进赌场,遵循漏洞百出的牲畜生存规则,供自己取乐。

    正如人类无聊时,也会买几个宠物养在家里,看它们打闹,偶尔损坏家具,也不会多加责怪。

    这也是孟予第一眼看到狗头人,感到害怕的最大原因。

    人类和异种,根本区别在哪里?

    但此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压下心绪,伸手去摸迟叙的额头:

    “小鹿,你不舒服吗?今天的状态怎么怪怪的……”

    她一开口,众人对她话出哲理的惊讶还没兴起,注意力已经转到迟叙身上。

    迟叙微不可闻地瞥了一眼闻风,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路上吹到冷风了,不要紧。我们进去吧,早进早回。”

    说完,竟带头朝牧场走去。

    “等等,”季献叫住他,在他转身后,垂眼掩饰自己眼底的怀疑,语气平静:

    “再提醒一次大家,不要认错同类,不要参与边牧的游戏,小心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及,不要做多余的事。”

    最后一句是他现添的,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果然,这种官方绑定的队伍就是麻烦,根本不需要历经什么生死,就已经建立了足够多的信任。

    好在孟予在他身边。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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