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院这天,灰蒙蒙的天幕落着细雨,阵风时起时落,偶尔卷起冰粒,将白塔彻底推入不见晴天的阴湿冬季。

    孟予在家里和季献厮混了两天,不情不愿地被娄顷从被窝里拖出来,连同行李一起打包送到任务大楼门口。尽职的保镖盯着她和队友汇合,又嘱咐了一连串安全事项,才转身离去。

    雨伞挡不住乱飘的碎雨,孟予干脆将那把过于明亮的小洋伞收起来,带着微湿的裤脚踏上台阶时,觉得自己像是被生活抽走精气的女鬼,艰难拖着尸体,被人一撞就要魂飞魄散了。

    幸好迎上来的是狗。

    热烈到灼人的小狗一把抢过她的伞,殷勤撑开,绕着她打转:“你还说有空就联系我,等你一周也没信。”

    两步进入楼内后,那把没起到作用的伞被人潦草一卷,提在手上:“这是你新买的伞?我记得上次是蓝色的?”

    孟予张了张口,想和他解释自己有一堆伞,用哪把取决于她当天穿什么颜色衣服,头发是什么颜色,但还没等她攒好说话的气力,路一川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

    “你这是美瞳吗?眼睛怎么变黑色了?”

    好累,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到底哪来的活力。

    终于在等待区坐下后,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知道吗,咱们的队伍积分是年级第一!而且这届单体积分第一依旧是我!”

    早在一年级时,他就凭借多次跟高年级队伍出外勤任务的方式,保持着单体第一的积分,如今队伍强悍,排名更是稳健,除非有人把队伍积分全揽在自己身上,否则很难超过他。

    “哦,那你真棒棒。”

    孟予勉强举起手,为他鼓了两下掌。她不是很理解哨兵在积分排名上的胜负欲,要是不出任务也能毕业,她愿意永远垫底。

    即便两人完全不同频,在路一川的“强迫”下,聊天倒也硬生生继续下去了。

    而另一边,刚进大楼的季献顿住脚步,与角落里明显是在等他的温陵对视两秒,沉默走过去。

    人还没到眼前,双方都已察觉出空气中无形的对峙因子。分明几天前还是和谐的向哨合作关系,如今再看对方,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温陵身上的风衣是修身款,往那一站长身玉立,只是双手揣在口袋里,不发一言,显得人无比冷淡。

    上次见面时,他没来得及告诉季献任务内容,但两人也不是没有通讯方式,只是他不死心,非要亲眼验证。

    季献没有露肤的习惯,表面看上去毫无变化,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本是求人帮忙,结果还得了宠幸。”

    季献不接他的讽刺:“同喜,你也终于甩掉了我这个麻烦。”

    温陵深感他和这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半点铺垫,径直道:

    “此次去西区,你的任务是,确保孟小姐落单,让她直面牧场主。”

    季献太阳穴猛地一跳,一句“你疯了”差点脱口而出,被理智堪堪止住,只是语气仍旧不稳:

    “我理解学院的所有任务都是为磨炼学生所设,但故意让一个向导落单,还要对上s级原生异种,是否过于不合理?”

    他压了压情绪,又道:“还是说,陛下已经决定好舍弃我了?你明知道我的状态根本不足以再做一次牧场奶牛。”

    温陵显然没有同他解释的耐心,一句话将话题封死:“陛下只要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完善,那是你需要考虑的。”

    季献气极反笑,心底恶劣顿生:“的确,我是该好好学习温领事达成‘结果’的手段。只不过,令兄如今还在宴蛇区内生活吗?”

    温陵极其缓慢地转头,像在压抑心中疯起的怒意,视线落在哨兵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牙印上,语含威胁:

    “季献,如今你攀上了孟小姐,就将昔日半死不活地求到我眼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季献扯了扯唇角,分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

    “你我同为皇室效力,我只是关心你,毕竟你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那可真是多谢你的关心,我会在孟小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我和阿予有的是时间独处,不劳温领事费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孩子吵架般过足了嘴瘾。不约而同地停下后,连空气都透着死寂。

    季献戴着半指手套,苍白的指尖按上眉心,感到一阵头疼。也不知是因为温陵和他实力地位相似,没什么欺负后辈的罪恶感,还是出于那股对孟予正房的隐秘嫉妒,他竟真的将大好时间浪费在和人争吵上,简直是将多年修养都喂了狗。

    视线遥遥看向孟予,三个年轻哨兵或坐或站地围在她身边,一看就知是关系很好的队友。

    即便没有正房,他也不是唯一选择。

    季献微不可闻地叹气,很快平静下来,问起正事:

    “她是B线任务的一环吗?”

    闻言,温陵眉头轻动,指腹在自己口袋边缘无意识摩挲。

    季献能问出这个问题,证明他和孟予的关系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密,至少他还不知道孟予有第二个精神体。

    思及此,温陵心情略微转晴,只是嘴上仍旧不松口,没做正面回答:

    “你是殿下的心腹,一直跟着她完善A线布置,想来是知道不少秘密的。比如,那个已经渗透整个白塔的负面病毒,其实是皇室掌控哨兵的手段之一。”

    季献保持静默,斜过的散光从头顶落下,连眼睫也缩在眉弓骨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一直以来,向导的数量都远少于哨兵,武力也有所欠缺,皇室想要维持如今的地位,必定会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布置,这几乎是大家默认的“秘密”。

    加上娜维西没有刻意隐瞒过此事,作为计划的深度参与者,他自然猜得出来,只不过两人一向处于心照不宣的状态。

    此时被温陵直言戳破,倒显得他是什么为虎作伥的蠢货似的。

    温陵丝毫不在乎身旁的哨兵作何感想,自顾自继续:“但A线计划治标不治本。向导的分化率逐年走低,才是皇室恐惧的根源所在。”

    眼见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季献忍无可忍,及时出言打断:“B线直接与陛下对接,如今你是要瞒着她,将计划内容告诉我一个外人吗?”

    温陵玩味地笑了笑,学着他方才那股假意关心的语气:“怎么会,我只是提醒你,孟小姐是B线的关键,承载着欧斯家族多年的期待。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脑热,做哨兵里的出头鸟,故意放任她死在污染区。”

    “在你眼里,我是有多蠢?且不说我与阿予无冤无仇,没理由害她。况且,即便白塔内的s级屈指可数,也不代表我会天真地认为自己具备同皇室抗衡的实力。”

    “别这么说自己,真正的蠢货在那呢。”

    顺着温陵的视线,季献看见了正在任务结算区做交接的年轻哨兵,是孟予那支队伍的队长,似乎是叫闻风?

    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行差踏错,才会被陛下跟前的人这么评价,算是晋升无望了。

    他爱屋及乌,不由得出声:“他还年轻,偶尔犯些无伤大雅的错误,也属正常。”

    温陵面露惊讶,随即又了然,表情和变戏法似的换来换去:“年轻?哦对,与你比较起来,他确实是年轻。”

    “温陵!你今天吃错药了不成?”

    温陵可不想在这里同他吵架,那只会平白损伤自己在孟予眼里的形象,施舍般掏出两管向导素,丢进季献怀里:

    “任务我已传达,你死不死不重要,孟小姐必须活着回来。”

    他走远几步,又回过头:“得不到她的心,你和玩具也没什么两样。”

    少光的角落里,无端传出捏拳的响声,好在此刻大厅内人迹寥寥,无人注意这里。

    好半响,里头的人才整理好情绪,稳步走向孟予。

    一看见她,季献感觉自己胸口破皮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明白孟予明明是看上去无比乖巧恬静的小女孩,怎么吃起来没完没了,要不是娄顷阻止,她简直要把果汁汽水也一并倒在他身上。

    还有那些小玩具,塞进去就不管了,到最后全靠白虎撒娇卖萌……

    他心思不清白,觉得自己手脚发虚,但在大厅内其余哨兵眼里,这位陌生人有着他们暂时难以企及的沉稳气场,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蓄力点上,随时能出手击碎异种的头颅。

    孟予无聊托腮,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队友聊天,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时,一抬头,季献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没戴眼镜,下巴剃得青亮,作战服的袖口规规矩矩束紧,整个人比穿西装时多了几分英挺。

    孟予这两天夸他夸习惯了,有气无力地脱口道:“哇,季叔叔,你这样穿也很帅。”

    谁知这句立刻激起了陪聊小狗的不忿,对陌生前辈的忌惮被抛之脑后,只顾得上争宠:

    “他能有我帅?”

    孟予被他缠的没法,敷衍道:“你是硬帅,全靠一张脸撑着。”

    季献:……意思是他全靠衣装?

    路一川只听见自己想听的,追问道:“既然知道我长得帅,为什么不同意跟我出去玩?跟我走在一起,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超级富婆。”

    孟予眼也不抬道:“这话说的,好像我针对你一样,那我也没有跟别的哨兵出去玩啊。”

    室友是向导,而季献在家里,她不算说谎。

    “你不会一整周都在睡觉吧?蔷薇也需要冬眠吗?”

    “也不是,我还去疏导室上了一天班。”

    正说着,孟予眼尖地看见一个熟人,终于得以推开喋喋不休的路一川,朝那人招手:

    “喂,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小企鹅!对,就是你,过来。”

    等那个脑后扎着小揪揪的哨兵呆头呆脑地挪到眼前,孟予换了只手托腮,问他:

    “前两天,你排了我的疏导号,最后怎么又没去呢?我等你等到晚上。”

    他不是第一次排号,因精神体过于可爱,孟予对他有印象,那天实在没等到人,才拉着季献回家。

    听她提起这件事,企鹅哨兵瞬间涨红了脸,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我没带礼物……”

    孟予疑惑:“什么礼物?我没叫你送礼物啊,你可别乱说,传出去我会被扣分的。”

    路一川的关注点永远奇怪,拉着孟予耳语:“其实别的向导都收,学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予微微瞪大眼睛,注意力立刻被他带歪,也小声回问:“真的吗?我看向导手册上写的‘严禁收礼’。”

    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反倒是旁观的季献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小孩不会是看见他带了礼盒,才误以为孟予要收礼的吧。

    温陵不是告诉他是加号吗,怎么变成插队了,难怪人家小孩多想。

    “抱歉,是我行事不周,孟向导是不收礼的。这样,你去医院排号,费用由我个人为你支付,如何?”

    此时闻风正好回来:“季先生好意,他怕是用不上了,这次我们与七号队伍同路,他也是其中一员,阿予完全可以在路上为他补上疏导。”

    话音未落,三名陌生哨兵凑上来,礼貌地向孟予问好。

    “我们队伍的向导在上次任务里受了伤,这次无法同行,只好麻烦您略微照顾我们一些。到了污染区内,我们就自行离去,不会抢你们的任务分。”

    孟予对任务分不是很在意,摆手说没关系,但她有点好奇:“没有向导跟着,你们不会很危险吗?”

    撇去攻击型和净化型的不同职能不谈,向导的基础作用是保护己方队友的精神域不受攻击。有强大向导跟随的队伍,战斗往往会被简单化,变成纯肉、体厮杀。这种情况下,异种与凶猛一些的野兽无甚区别。

    至于没有向导的队伍,便是另一种结果了。

    受到关心的七号队伍面露难色,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实情。

    “孟向导,您不知道……很多向导都会找借口不去污染区吗?”

    孟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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