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胸腔都被震得发麻，像是突然洞开一个大窟窿，他身边带起的热浪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和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样。
低头再看手机时，发现多了条消息。
景行：“抱歉，你先在学校等我，我去送个物资，很快回来。”
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她当时只顾着和杨姗姗说话，没看见。
现在看见了，明知道他现在看不了消息，还是回了句：
“注意安全。”
景行几乎是秒回：“谢谢。”
南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有十分钟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姗姗问她笑什么，她把和景行的对话拿给她看，杨姗姗也笑出了声：
“你们俩好像不熟的样子。”
不过话锋一转，说：
“相亲对象，这样也正常，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景行说让她等一会儿，但是一等就到了十二点。
外面的人稀稀拉拉的，车辆也少得可怜。
充电宝还给学生后，手机的电就不多了。
开了超级省电模式，还能支撑半个小时，她捏着手机立在二号门的蓝花楹树下，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云山的方向看。
浓黑的夜色和黑烟滚滚交织在一起，火舌还在肆虐。
南山皱着眉，又打开手机。
上一次给景行发的“还没回来吗”是在三个小时前，石沉大海了一般，现在还没有回音。
学校群里还在发招收志愿者的消息，助听器应该是坏了。
自从换了新电池后，就一直有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
在盛夏燥寂的黑夜里，听得人心烦，南山抬手将助听器摘了下来。
电流声音消失的一瞬，周围也瞬间陷入了安静。
她低头摆弄着助听器，蓝牙连接调整音量，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景——”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个来着黄毛双手插兜的男人站在跟前，嘴里叽哩哇啦的，手也在不停地比划。
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楚，应该是方言。她不是庆城本地人，听不懂。
但大概能猜出来，他要邀请她去喝酒。
南山摇摇头，被男人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往后退。
后脚跟没留心踩到个什么东西，身形一晃，再次崴了脚，痛意沿着神经末梢传入天灵盖，要往后倒。男人的手也跟着伸过来，抓着她的手腕。
“放开！”
南山皱着眉，用力抽了抽。
然而男人的力气比她大上不少，一边走一边扭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拽着她不由分说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间点儿，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她张嘴叫了几声，就被男人捂住了嘴。
酒气如石头，压着她的神经末梢，从胃里到喉管都恶心得要吐。
“她让你放手，没听见？”
南山被他拖行了两步，男人忽然停下，被一只大手搭着肩膀。
景行就站在男人面前，拦着他的去路，冷喝：
“放开她！”
景行人高马大的，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男人腿弯打颤，故作镇定地狡辩道：
“你什么人啊，我和我女朋友吵个架，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你女朋友？”景行挑眼，冷嗤，“她是你女朋友，我还是精神病呢，打死人了都不犯法，不信你试试？”
男人被吓得瞪大了瞳孔，景行冷着脸又上前一步，向上挽起袖子：
“还不放手？”
他刚从火场里出来，身上的白T和脸上都被呛了灰，浓眉横着，更添狠厉。
抬起来的手臂线条紧实有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茬儿。
男人连忙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跑，没多时就没影儿了。
南山刚从慌乱中回过来神，她能听到景行在和男人说话。
但是助听器应该是坏了，再带进去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也小得可怜，只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听不清楚景行在和那人说什么。
脑中翻来覆去，斟酌着要如何和他打招呼。
分手后她想过很多种两人再重逢的场景，但没有一种，能和现在吻合。
“没事了。”
景行转过头，浓黑的眼眸归于冷峻，细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他们已经有七年没见了。
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稳重，当初年轻气盛时的意气用事，似乎都已经成了过去。
南山抿抿唇，斟酌了一下午的说辞都在嘴边消散。
她故作镇定地笑笑：
“谢谢你。”
景行绷紧了下颌。
握拳只留拇指，从肩膀上往马路边指了指，说：
“我车在对面停着，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把车骑过来。”
南山眨眨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嘴唇。
这里灯光很暗，他的唇很薄，在她的印象里，也很凉，又凉又润。
忘了听谁说的，这种唇形的人大都很薄情。
薄唇开开合合间，她从口型中判断出来几个关键词，在脑中串联起来。
南山点点头：
“好。”
五分钟后，她上了景行的摩托后座。因为崴了脚，一瘸一拐的，上车的姿势僵硬得诡异。
“脚怎么了？”
“你说什么？”
南山正垂着眼系头盔，冷不防听到了什么。
没听清楚，下意识抬头又问了一遍，对上双浓黑如墨的眼，捏紧了手指。
眼神向下，落在她的露在外面的脚踝上。
不等他再重复，南山抢在他前面说：
“哦脚啊，在山上扭了下，下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刚刚又崴了下，只是抽筋而已，没事儿的，不给你添麻烦了。”
景行没再说什么。
抬脚也上了车，提醒她抓好坐稳就发动了机车。
南山松了口气，放松的一瞬，淡淡的失落感跟着袭来。
时间隔得太久了，道歉的话无从说起，再开口只有：
“我们先去吃个饭吧，顺便再谈谈相亲的事儿。”
她能看得出来大姨和妈妈对景行都很满意，否则也不会一直催着他们见面相处。
她和景行到底也算很了解彼此了。
但有些话，她觉得自己还是要说清楚。
“介绍人是我大姨，她应该没和你说，我是先天性遗传的听障，也就是我耳朵的这个情况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然后我是丁克主义，嗯，就是我以后是不会生孩子的。”
在景行之前，她也相过几次亲，但都以失败告终。
不能接受她听障的；不能接受她听障是遗传的；能接受的，却不能接受不生孩子的；能接受生孩子的，却是离异带二娃的。
相亲桌上的每个人都在用打量商品的眼光，挑剔地将她的事业和理想贬的一文不值：
“大学教授又怎么样？女人到了三十，再不结婚，就嫁不出去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以后肯定是要生个儿子的。”
“你都快三十了，还是个残疾，别挑了。”
景行一路上都没说话，除了沉默就是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景行冷淡地“嗯”了声。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看不清楚他的唇形，更听不清楚风声中他的声音，更不想再麻烦他多重复好几遍。
似乎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沉溺在这场尴尬里面一样。
南山有预感，这次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都是要告吹了。
但很快她就又释然了。
今晚没有月亮，又也许是有的，但被云山滚滚冒起往上冲的浓烟挡着。
香樟和榕树枝繁叶茂的交缠，从枝干耷拉着垂下细细的气生根。
机车从车道上飞驰而过，刮得根须飞扬，指向学校附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景行喝什么都无所谓，她就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等咖啡的时候，景行出去了一趟。十分钟不到，再回来，桌上多了个文件夹。
南山不明所以，景行坐在她对面，接过卡布奇诺搅拌了下：
“南山，你可以打开看看。”
是一份结扎证明。
南山瞪圆了眼，不明所以。
手上的结扎证明书，像烫手的山芋，在剩下的燥寂中烫得人无法平静。
景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让自己的声音在黑夜中听得无比清晰说：
“你的要求阿姨都和我说了，我都能接受。”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所以，南山，不如和我再试试。”
“比起和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结婚，我觉得我们更了解对方一些。”
这是他给她的原因。
“我不想再重新认识新人，这太麻烦了。”
她也是。
走出社交舒适圈，接纳新的人。
对她而言的难度无异于要把原本好端端的生活打成碎片，再一块一块重新拼接起来。
都说相亲就是搭伙过日子，她也不想再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白眼，同情，和虚伪。
可是这个人是景行。
七年前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算了，只是搭伙过日子。
别抱太大的期待。
南山沉默了很久，杯中的卡布奇诺被她搅拌出圈纹。
她嘴唇动了动，做出一个让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叛逆和冲动的决定：
“那，明天去领证？”
“……明天？”
“对，明天。”南山深吸一口气，说，“明天我们去领证。”
一口卡布奇诺下肚，冰块的凉感冲淡了方才的一时冲动。
景行抢在她前面买了单，瞥了眼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动作：
“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在南苑。”
南苑是她前几年，在学校附近贷款买的。
靠近地铁口，离学校不到八百米，附近就有商场，再走几条路下山，就是医院。
每天赶着上早八，下班回去也要搭黑，房子离得近一些，通勤也方便。
景行在楼下停了车，南山抬脚下车。脚落地的一瞬，抽痛感再度袭来，她没站稳，身形趔趄了下。
好在身边及时多出来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肘。
夏天的衣服单薄，但山上气温低，蚊虫多，她就在外面又加了件防晒衣。
隔着单薄的布料，他手心的温度送过来，有些灼人。
南山一声“谢谢”还没出口，景行迅速收回了手，像当初抵触牵手时一样。
从她手里接过来装有电脑的公文包，冷淡的面部轮廓随着他侧过头的动作，隐匿在阴影之下。
“我送你上去？”
她忽然想起来杨姗姗打趣儿的那一句：
“你们俩好像不熟的样子。”
她抿抿唇：
“好的，谢谢你。”
楼道里的灯应该是坏了，等电梯的时候黑漆漆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轻微的声音在黑暗中送过来：
“南山，这么久了，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的吗？”
她下意识反问：
“你说什么？”
“没事。”景行说，“你听错了。”
高考结束那天，下了暴雨。
她鼓起勇气在考场外堵住了谢璟，将自己几年来的暗恋和盘托出。
等他回答的时候，心脏被捏紧了，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千百种被拒绝之后的回答。
他没接话，瞥了眼她手里捧着的向日葵，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弯腰侧过来脸往她耳侧看了眼，见她没带助听器，就说了句话。
她问他说了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拎着书包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她的手机却多出来一条消息：
【我刚刚说，随你。】
她是听障，不是完全失去听觉。
人多的时候她会分不清楚谁和谁说了什么，但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若那人的音色很清亮，她还是能听到一些。
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好啊，女朋友”。
思绪戛然而止，她从回忆中回过神。
景行已经离开了，手心却多了个塑料袋。
云南白药和创可贴，都是新买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被晚风送到耳边的一声：
“记得抹药。”
和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样。
低头再看手机时，发现多了条消息。
景行：“抱歉，你先在学校等我，我去送个物资，很快回来。”
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她当时只顾着和杨姗姗说话，没看见。
现在看见了，明知道他现在看不了消息，还是回了句：
“注意安全。”
景行几乎是秒回：“谢谢。”
南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有十分钟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姗姗问她笑什么，她把和景行的对话拿给她看，杨姗姗也笑出了声：
“你们俩好像不熟的样子。”
不过话锋一转，说：
“相亲对象，这样也正常，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景行说让她等一会儿，但是一等就到了十二点。
外面的人稀稀拉拉的，车辆也少得可怜。
充电宝还给学生后，手机的电就不多了。
开了超级省电模式，还能支撑半个小时，她捏着手机立在二号门的蓝花楹树下，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云山的方向看。
浓黑的夜色和黑烟滚滚交织在一起，火舌还在肆虐。
南山皱着眉，又打开手机。
上一次给景行发的“还没回来吗”是在三个小时前，石沉大海了一般，现在还没有回音。
学校群里还在发招收志愿者的消息，助听器应该是坏了。
自从换了新电池后，就一直有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
在盛夏燥寂的黑夜里，听得人心烦，南山抬手将助听器摘了下来。
电流声音消失的一瞬，周围也瞬间陷入了安静。
她低头摆弄着助听器，蓝牙连接调整音量，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景——”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个来着黄毛双手插兜的男人站在跟前，嘴里叽哩哇啦的，手也在不停地比划。
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楚，应该是方言。她不是庆城本地人，听不懂。
但大概能猜出来，他要邀请她去喝酒。
南山摇摇头，被男人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往后退。
后脚跟没留心踩到个什么东西，身形一晃，再次崴了脚，痛意沿着神经末梢传入天灵盖，要往后倒。男人的手也跟着伸过来，抓着她的手腕。
“放开！”
南山皱着眉，用力抽了抽。
然而男人的力气比她大上不少，一边走一边扭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拽着她不由分说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间点儿，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她张嘴叫了几声，就被男人捂住了嘴。
酒气如石头，压着她的神经末梢，从胃里到喉管都恶心得要吐。
“她让你放手，没听见？”
南山被他拖行了两步，男人忽然停下，被一只大手搭着肩膀。
景行就站在男人面前，拦着他的去路，冷喝：
“放开她！”
景行人高马大的，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男人腿弯打颤，故作镇定地狡辩道：
“你什么人啊，我和我女朋友吵个架，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你女朋友？”景行挑眼，冷嗤，“她是你女朋友，我还是精神病呢，打死人了都不犯法，不信你试试？”
男人被吓得瞪大了瞳孔，景行冷着脸又上前一步，向上挽起袖子：
“还不放手？”
他刚从火场里出来，身上的白T和脸上都被呛了灰，浓眉横着，更添狠厉。
抬起来的手臂线条紧实有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茬儿。
男人连忙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跑，没多时就没影儿了。
南山刚从慌乱中回过来神，她能听到景行在和男人说话。
但是助听器应该是坏了，再带进去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也小得可怜，只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听不清楚景行在和那人说什么。
脑中翻来覆去，斟酌着要如何和他打招呼。
分手后她想过很多种两人再重逢的场景，但没有一种，能和现在吻合。
“没事了。”
景行转过头，浓黑的眼眸归于冷峻，细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他们已经有七年没见了。
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稳重，当初年轻气盛时的意气用事，似乎都已经成了过去。
南山抿抿唇，斟酌了一下午的说辞都在嘴边消散。
她故作镇定地笑笑：
“谢谢你。”
景行绷紧了下颌。
握拳只留拇指，从肩膀上往马路边指了指，说：
“我车在对面停着，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把车骑过来。”
南山眨眨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嘴唇。
这里灯光很暗，他的唇很薄，在她的印象里，也很凉，又凉又润。
忘了听谁说的，这种唇形的人大都很薄情。
薄唇开开合合间，她从口型中判断出来几个关键词，在脑中串联起来。
南山点点头：
“好。”
五分钟后，她上了景行的摩托后座。因为崴了脚，一瘸一拐的，上车的姿势僵硬得诡异。
“脚怎么了？”
“你说什么？”
南山正垂着眼系头盔，冷不防听到了什么。
没听清楚，下意识抬头又问了一遍，对上双浓黑如墨的眼，捏紧了手指。
眼神向下，落在她的露在外面的脚踝上。
不等他再重复，南山抢在他前面说：
“哦脚啊，在山上扭了下，下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刚刚又崴了下，只是抽筋而已，没事儿的，不给你添麻烦了。”
景行没再说什么。
抬脚也上了车，提醒她抓好坐稳就发动了机车。
南山松了口气，放松的一瞬，淡淡的失落感跟着袭来。
时间隔得太久了，道歉的话无从说起，再开口只有：
“我们先去吃个饭吧，顺便再谈谈相亲的事儿。”
她能看得出来大姨和妈妈对景行都很满意，否则也不会一直催着他们见面相处。
她和景行到底也算很了解彼此了。
但有些话，她觉得自己还是要说清楚。
“介绍人是我大姨，她应该没和你说，我是先天性遗传的听障，也就是我耳朵的这个情况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然后我是丁克主义，嗯，就是我以后是不会生孩子的。”
在景行之前，她也相过几次亲，但都以失败告终。
不能接受她听障的；不能接受她听障是遗传的；能接受的，却不能接受不生孩子的；能接受生孩子的，却是离异带二娃的。
相亲桌上的每个人都在用打量商品的眼光，挑剔地将她的事业和理想贬的一文不值：
“大学教授又怎么样？女人到了三十，再不结婚，就嫁不出去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以后肯定是要生个儿子的。”
“你都快三十了，还是个残疾，别挑了。”
景行一路上都没说话，除了沉默就是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景行冷淡地“嗯”了声。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看不清楚他的唇形，更听不清楚风声中他的声音，更不想再麻烦他多重复好几遍。
似乎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沉溺在这场尴尬里面一样。
南山有预感，这次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都是要告吹了。
但很快她就又释然了。
今晚没有月亮，又也许是有的，但被云山滚滚冒起往上冲的浓烟挡着。
香樟和榕树枝繁叶茂的交缠，从枝干耷拉着垂下细细的气生根。
机车从车道上飞驰而过，刮得根须飞扬，指向学校附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景行喝什么都无所谓，她就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等咖啡的时候，景行出去了一趟。十分钟不到，再回来，桌上多了个文件夹。
南山不明所以，景行坐在她对面，接过卡布奇诺搅拌了下：
“南山，你可以打开看看。”
是一份结扎证明。
南山瞪圆了眼，不明所以。
手上的结扎证明书，像烫手的山芋，在剩下的燥寂中烫得人无法平静。
景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让自己的声音在黑夜中听得无比清晰说：
“你的要求阿姨都和我说了，我都能接受。”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所以，南山，不如和我再试试。”
“比起和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结婚，我觉得我们更了解对方一些。”
这是他给她的原因。
“我不想再重新认识新人，这太麻烦了。”
她也是。
走出社交舒适圈，接纳新的人。
对她而言的难度无异于要把原本好端端的生活打成碎片，再一块一块重新拼接起来。
都说相亲就是搭伙过日子，她也不想再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白眼，同情，和虚伪。
可是这个人是景行。
七年前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算了，只是搭伙过日子。
别抱太大的期待。
南山沉默了很久，杯中的卡布奇诺被她搅拌出圈纹。
她嘴唇动了动，做出一个让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叛逆和冲动的决定：
“那，明天去领证？”
“……明天？”
“对，明天。”南山深吸一口气，说，“明天我们去领证。”
一口卡布奇诺下肚，冰块的凉感冲淡了方才的一时冲动。
景行抢在她前面买了单，瞥了眼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动作：
“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在南苑。”
南苑是她前几年，在学校附近贷款买的。
靠近地铁口，离学校不到八百米，附近就有商场，再走几条路下山，就是医院。
每天赶着上早八，下班回去也要搭黑，房子离得近一些，通勤也方便。
景行在楼下停了车，南山抬脚下车。脚落地的一瞬，抽痛感再度袭来，她没站稳，身形趔趄了下。
好在身边及时多出来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肘。
夏天的衣服单薄，但山上气温低，蚊虫多，她就在外面又加了件防晒衣。
隔着单薄的布料，他手心的温度送过来，有些灼人。
南山一声“谢谢”还没出口，景行迅速收回了手，像当初抵触牵手时一样。
从她手里接过来装有电脑的公文包，冷淡的面部轮廓随着他侧过头的动作，隐匿在阴影之下。
“我送你上去？”
她忽然想起来杨姗姗打趣儿的那一句：
“你们俩好像不熟的样子。”
她抿抿唇：
“好的，谢谢你。”
楼道里的灯应该是坏了，等电梯的时候黑漆漆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轻微的声音在黑暗中送过来：
“南山，这么久了，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的吗？”
她下意识反问：
“你说什么？”
“没事。”景行说，“你听错了。”
高考结束那天，下了暴雨。
她鼓起勇气在考场外堵住了谢璟，将自己几年来的暗恋和盘托出。
等他回答的时候，心脏被捏紧了，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千百种被拒绝之后的回答。
他没接话，瞥了眼她手里捧着的向日葵，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弯腰侧过来脸往她耳侧看了眼，见她没带助听器，就说了句话。
她问他说了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拎着书包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她的手机却多出来一条消息：
【我刚刚说，随你。】
她是听障，不是完全失去听觉。
人多的时候她会分不清楚谁和谁说了什么，但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若那人的音色很清亮，她还是能听到一些。
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好啊，女朋友”。
思绪戛然而止，她从回忆中回过神。
景行已经离开了，手心却多了个塑料袋。
云南白药和创可贴，都是新买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被晚风送到耳边的一声：
“记得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