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又下雪了。
天空落下的片片雪花，蛮横刺骨地钻进了我的脖颈，惹我一阵颤栗。
“小姐，外头天寒地冻，您穿这么单薄，再不多披件衣服，当真要着凉了！”小翠小跑向我，执拗地给我披上了外衣。
因为毒害五妹妹，张屏罚我每日都要在院中跪三个时辰，他说，我什么时候愿意同五妹妹道歉了，我就什么时候可以不用跪着了。
“……多谢你，小翠。”我也不知道自己跪在这儿放空了多久，回过神时，只觉得腰酸背痛。
我低下头揉了揉膝盖，望向泛着橘黄色的夕阳：“如今离太阳落山还有多久？”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小翠拭去眼角的泪水，双手缓缓地搂住我，我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时失神：“傻姑娘，别心疼我，这是我应得的，他没有要我的命，已经是看在这两年的夫妻情分上了。”
小翠抽噎着，说起话来一顿一顿的：“小姐……你忍了五小姐那么多年，她刁蛮任性，愚蠢恶毒，结果就前几年突然转了性子，一下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喜爱……凭什么！”
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多年。
都是家里的姑娘，分明我与她都是庶出，可为何她却更受家人的宠爱与关注？
凭什么我琴棋书画样样都学的比她好，她却能因为在众人前说几句话而风头远胜过我？
她自小羞辱我有娘生没娘养、我喜欢什么她就要抢走什么，哪怕她并不太需要；大庭广众之下派人用泔水泼脏我的裙子、四处造谣毁我清白、还教唆父亲毁坏我的婚事……
这种恶人，我自小便想着，就她这般性格，将来一定有报应等着她。
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是她的改过自新，等来的是她无足轻重的几句道歉，等来的是她嫁给了才学名扬满阳城的广亭王，过上她那幸福顺遂的一生……
而我的丈夫，那个声称唯我不娶，此生此世别无二意的男人，还是对我的妹妹动了心。
我告诉过他，五妹妹曾经折辱我。
他冠冕堂皇地说，过则正之，如今她已然改了性子，前两日还特地登门向我道歉，并给我准备了好多厚礼，可见她的心意。他希望我能慢慢淡忘掉那些过去，也希望能让我别想前程往事，向前看，好让我自己高兴一点。
想来他会这么说，应当是嫌我心胸太过狭隘了。
“小翠，他说他当初见到我，是我在盛国公府的荷花池边落魄哭泣，他告诉我，那时便对我动心动情，想保护我一辈子，还再三发誓从今往后不让我再如那日般神伤。”我吸了吸鼻子，自嘲道：“所以他的保护，就是叫我忘记过去的伤害是吗？”
小翠瘪下嘴角，“嗬”地一下哭出声来：“小姐苦！苦了十几年，如今还要受苦……小翠知道小姐心里难受，五小姐那样欺负您，小翠也恨不得她去死！”
我抬手一抹泛出的几滴泪，扬起头来：“对，我绝对不可能同她道歉，哪怕是死。”
旁人说我嫉妒也好，恶毒也罢，总之，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她作对的机会！
“顺风顺水的日子，凭什么都被你谢文蕴过了！”
“云汐……”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我听过太多张屏的温柔低语，昔日伴随的都是晏晏笑意。可如今入耳的，却是他那轻微颤抖的语调，透着浓浓的失望与不解。
小翠劝我，或许我的夫君是已经移情他人，但是靠着他的愧疚，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我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冷暖不自知的人了，我已经，不想再要妹妹剩下的东西了。
“侯爷来了，恕妾招待不周。”我已经不在乎他听到什么了，自始至终保持着目不斜视。
“你为何就一定要残害你的妹妹？她之前对你不好，可你再怎么对她，也不该想要谋害她的性命。甚至你害了她，还是她压下消息，你才不至于进官府入牢狱！”
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云汐，你曾经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你明明是个善良懂事的姑娘，如今怎么……”
我内心在叫嚣着，让我狠狠给他一耳光，可是理智抑制了冲动，我最后反而朝他一笑：“人都会变的，就像侯爷你曾经不也说过吗，会保护妾一辈子。”
他梗住片刻，脸色变的难看起来。我能听见他正在深呼吸，试图压抑着他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平定下来了，严肃地朝我道:“我想保护的，是过去的那个温柔端庄，平等待人的谢云汐。你如今如此恶毒，连亲妹妹都想杀害，当真是变了。”
我变了吗？
我觉得自己没变。
我忍着疼痛，硬撑着挺直腰杆，背过身，直视他的双眼：“我一直都是这种人，只是侯爷你不了解我罢了。”
“你……”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是的，不是……”
“谢文蕴顺心一日，我便痛苦一日！她死了，我才能真正快活！”我越说越觉得激动，我已经不想再和他虚与委蛇，想来恐怕在他面前，我那原本温柔和善的面皮已经变成龇牙咧嘴的丑恶嘴脸。
他不住地摇头，一步一步向后退缩着：“你不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地跪倒在地，捧住我的脸，哀求地说道：“你去和她道歉，然后我们离开这里，从此和她不再相见，好不好？为了我，把仇恨放下，好不好？”
他竟然为了她的安宁，竟然愿意忍受我，带我离开……
“你过去说你想去看汪洋大海，雪山大漠。这些地方我都陪你去，好吗？”说到此，他眼底竟隐隐约约泛起泪光：“是我的错，是我害你……”
我想和他说，你没有害我，是我自困于囚楼中无法自拔。
毕竟在我眼里，从你另眼相看谢文蕴的时候，便已经一文不值了。
见他满脸泪水的模样，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或许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吧，又或者是自恋到了极致，才让他能下意识觉得，我变成如今这样是他导致的。
我从没忘记男人的劣根性，他喜欢我的皮相，又或者是还喜欢我父亲三品文官的背景。
刚好我也想离开谢家，我同他，只是各取所需。
这样的日子我喜欢，也过不腻。虽他对我没有感情，可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我可以和他装一辈子的恩爱夫妻，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生儿育女，甚至只要他想，我可以主动为他纳妾填房。
可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的是谢文蕴。
“五妹妹已经嫁给广亭王，当真是遗憾，侯爷后悔娶了我吧？”我轻蔑地笑出来：“是妾错了，妾所做一切，同侯爷没有半点关系……是妾嫉妒五妹妹，怨恨五妹妹，侯爷休了妾吧。”
自从那年九月湾发了大水后，他对谢文蕴便有所改观。五妹妹包扎伤民，疏通水利，惹来众人称赞，圣上嘉赏，也同广亭王越发亲密。
没有人在意我施粥放粮，安置灾民。那三个月，或许唯一的宽慰是那个每日来找我讨粥的道士。
“小姐善良贤淑，全城百姓都会感谢小姐的。”那日，他捧着手里的那碗粥，珍重地喝了一口。
我一边给其他灾民打着粥和馒头，一边朝他笑着道：“百姓们苦，侯爷也为此日夜忧心，我能替侯爷分担一些压力也是好的。”
余光中，我瞧见张屏立定在那，我正想让他过来帮我，可当我向他望去时，我发现，他那时眼里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五妹妹。
我的笑容僵硬在那儿，心头泛出一股莫名的难耐与怨恨。
我强忍着近乎裂变的情绪，努力地笑着，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来，大家慢慢来，还有很多。”
他或许是瞧出我的些许不对劲，追随着我先前的目光，望向侯爷，若有所思。
“小姐，您功德圆满无量，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毁了自己的本心。”他声音低沉，四周嘈杂，他的声音只能我一人听见。
褴褛破旧的道衫，满脸污泥的面庞，丝毫不压制住他那热烈的炯炯目光：“若能守住本心，小姐自会收获想要的安稳。”
“小姐，相信贫道，贫道是真心希望你能好。”他热枕的眼神似乎要穿透我的内心，那时我情不自禁地告诉他，好。
瞧着如今冻得通红的手指，我只想和那个道士说声抱歉。自己终究还是丢了本心，做了恶人。
沈屏没有回应我的请求，他只是问我：“云汐，你当真是如此怪我，甚至不愿意再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了吗？”
“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了。”我盯着自己的双手，感叹上头沾满着的邪恶与污秽。
“你以为妾就糊涂这一次吗，妾害她的次数，连妾自己都数不清了。侯爷，除了这瓶毒药，还有花园落下的马蜂窝，翻倒的游船，松动的石板，还有很多，很多……”
她如今可真是良善啊，哪怕我害她至此，她也仍然不和我计较，当真是变了许多——变得更心机叵测。
我坦白了我所有野心与念头，毒药事发，想来我虽未进牢狱，但我再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她、针对她了。
“小姐，如果你最终无法自控，也无妨。”我骤然想起了那个道士。
想起了他当初，对我说过的话。
他当时浅笑着，兀自叨念出一串咒语。他闭上双眼，眉间发出淡淡的亮光。等光亮淡下后，他缓缓张开眼睛，紧接着抬起左臂，手指轻轻地点上我的额头：“死后便是新生，若有一日，小姐你支撑不下去了，少泗帮你，重新活一次。”
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传入我的脑海，他念完咒语后，发梢竟然刹那间变得苍白刺目，就如同隆冬的白雪。而且我瞧他样子也不过弱冠之年，周身竟散发着一种历经千帆的稳重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察我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逾矩了，我赶忙后退半步。
“如果真有重来那日，你能不能，来三清观一次……”他默默收回手，望着我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悲伤。
我诧异于他的情绪，灾民见我停住手中施粥的动作，众人目光已经齐刷刷望向我们，侯爷被他们细细碎语声吸引，正欲转过来，我连忙朝他道：“道长！若灾情过后得空，云汐定当亲自去三清观祈福！”
他见我答应，眼睛一亮，可能是瞧见周围的灾民和侯爷也在，他下一刻便故意收着脸，可眼角眉梢间却是压不住的笑意，他朝我一拱手：“少泗替三清观谢过夫人。”
众人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们夫妇好心肠。
再活一次……
我不知为何，分明是生死大事，可如今，我却想听从他一回。
与其困于樊笼，不如拼死一搏！反正也不可能比如今，更糟糕了……
天空落下的片片雪花，蛮横刺骨地钻进了我的脖颈，惹我一阵颤栗。
“小姐，外头天寒地冻，您穿这么单薄，再不多披件衣服，当真要着凉了！”小翠小跑向我，执拗地给我披上了外衣。
因为毒害五妹妹，张屏罚我每日都要在院中跪三个时辰，他说，我什么时候愿意同五妹妹道歉了，我就什么时候可以不用跪着了。
“……多谢你，小翠。”我也不知道自己跪在这儿放空了多久，回过神时，只觉得腰酸背痛。
我低下头揉了揉膝盖，望向泛着橘黄色的夕阳：“如今离太阳落山还有多久？”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小翠拭去眼角的泪水，双手缓缓地搂住我，我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时失神：“傻姑娘，别心疼我，这是我应得的，他没有要我的命，已经是看在这两年的夫妻情分上了。”
小翠抽噎着，说起话来一顿一顿的：“小姐……你忍了五小姐那么多年，她刁蛮任性，愚蠢恶毒，结果就前几年突然转了性子，一下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喜爱……凭什么！”
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多年。
都是家里的姑娘，分明我与她都是庶出，可为何她却更受家人的宠爱与关注？
凭什么我琴棋书画样样都学的比她好，她却能因为在众人前说几句话而风头远胜过我？
她自小羞辱我有娘生没娘养、我喜欢什么她就要抢走什么，哪怕她并不太需要；大庭广众之下派人用泔水泼脏我的裙子、四处造谣毁我清白、还教唆父亲毁坏我的婚事……
这种恶人，我自小便想着，就她这般性格，将来一定有报应等着她。
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是她的改过自新，等来的是她无足轻重的几句道歉，等来的是她嫁给了才学名扬满阳城的广亭王，过上她那幸福顺遂的一生……
而我的丈夫，那个声称唯我不娶，此生此世别无二意的男人，还是对我的妹妹动了心。
我告诉过他，五妹妹曾经折辱我。
他冠冕堂皇地说，过则正之，如今她已然改了性子，前两日还特地登门向我道歉，并给我准备了好多厚礼，可见她的心意。他希望我能慢慢淡忘掉那些过去，也希望能让我别想前程往事，向前看，好让我自己高兴一点。
想来他会这么说，应当是嫌我心胸太过狭隘了。
“小翠，他说他当初见到我，是我在盛国公府的荷花池边落魄哭泣，他告诉我，那时便对我动心动情，想保护我一辈子，还再三发誓从今往后不让我再如那日般神伤。”我吸了吸鼻子，自嘲道：“所以他的保护，就是叫我忘记过去的伤害是吗？”
小翠瘪下嘴角，“嗬”地一下哭出声来：“小姐苦！苦了十几年，如今还要受苦……小翠知道小姐心里难受，五小姐那样欺负您，小翠也恨不得她去死！”
我抬手一抹泛出的几滴泪，扬起头来：“对，我绝对不可能同她道歉，哪怕是死。”
旁人说我嫉妒也好，恶毒也罢，总之，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她作对的机会！
“顺风顺水的日子，凭什么都被你谢文蕴过了！”
“云汐……”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我听过太多张屏的温柔低语，昔日伴随的都是晏晏笑意。可如今入耳的，却是他那轻微颤抖的语调，透着浓浓的失望与不解。
小翠劝我，或许我的夫君是已经移情他人，但是靠着他的愧疚，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我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冷暖不自知的人了，我已经，不想再要妹妹剩下的东西了。
“侯爷来了，恕妾招待不周。”我已经不在乎他听到什么了，自始至终保持着目不斜视。
“你为何就一定要残害你的妹妹？她之前对你不好，可你再怎么对她，也不该想要谋害她的性命。甚至你害了她，还是她压下消息，你才不至于进官府入牢狱！”
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云汐，你曾经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你明明是个善良懂事的姑娘，如今怎么……”
我内心在叫嚣着，让我狠狠给他一耳光，可是理智抑制了冲动，我最后反而朝他一笑：“人都会变的，就像侯爷你曾经不也说过吗，会保护妾一辈子。”
他梗住片刻，脸色变的难看起来。我能听见他正在深呼吸，试图压抑着他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平定下来了，严肃地朝我道:“我想保护的，是过去的那个温柔端庄，平等待人的谢云汐。你如今如此恶毒，连亲妹妹都想杀害，当真是变了。”
我变了吗？
我觉得自己没变。
我忍着疼痛，硬撑着挺直腰杆，背过身，直视他的双眼：“我一直都是这种人，只是侯爷你不了解我罢了。”
“你……”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是的，不是……”
“谢文蕴顺心一日，我便痛苦一日！她死了，我才能真正快活！”我越说越觉得激动，我已经不想再和他虚与委蛇，想来恐怕在他面前，我那原本温柔和善的面皮已经变成龇牙咧嘴的丑恶嘴脸。
他不住地摇头，一步一步向后退缩着：“你不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地跪倒在地，捧住我的脸，哀求地说道：“你去和她道歉，然后我们离开这里，从此和她不再相见，好不好？为了我，把仇恨放下，好不好？”
他竟然为了她的安宁，竟然愿意忍受我，带我离开……
“你过去说你想去看汪洋大海，雪山大漠。这些地方我都陪你去，好吗？”说到此，他眼底竟隐隐约约泛起泪光：“是我的错，是我害你……”
我想和他说，你没有害我，是我自困于囚楼中无法自拔。
毕竟在我眼里，从你另眼相看谢文蕴的时候，便已经一文不值了。
见他满脸泪水的模样，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或许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吧，又或者是自恋到了极致，才让他能下意识觉得，我变成如今这样是他导致的。
我从没忘记男人的劣根性，他喜欢我的皮相，又或者是还喜欢我父亲三品文官的背景。
刚好我也想离开谢家，我同他，只是各取所需。
这样的日子我喜欢，也过不腻。虽他对我没有感情，可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我可以和他装一辈子的恩爱夫妻，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生儿育女，甚至只要他想，我可以主动为他纳妾填房。
可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的是谢文蕴。
“五妹妹已经嫁给广亭王，当真是遗憾，侯爷后悔娶了我吧？”我轻蔑地笑出来：“是妾错了，妾所做一切，同侯爷没有半点关系……是妾嫉妒五妹妹，怨恨五妹妹，侯爷休了妾吧。”
自从那年九月湾发了大水后，他对谢文蕴便有所改观。五妹妹包扎伤民，疏通水利，惹来众人称赞，圣上嘉赏，也同广亭王越发亲密。
没有人在意我施粥放粮，安置灾民。那三个月，或许唯一的宽慰是那个每日来找我讨粥的道士。
“小姐善良贤淑，全城百姓都会感谢小姐的。”那日，他捧着手里的那碗粥，珍重地喝了一口。
我一边给其他灾民打着粥和馒头，一边朝他笑着道：“百姓们苦，侯爷也为此日夜忧心，我能替侯爷分担一些压力也是好的。”
余光中，我瞧见张屏立定在那，我正想让他过来帮我，可当我向他望去时，我发现，他那时眼里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五妹妹。
我的笑容僵硬在那儿，心头泛出一股莫名的难耐与怨恨。
我强忍着近乎裂变的情绪，努力地笑着，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来，大家慢慢来，还有很多。”
他或许是瞧出我的些许不对劲，追随着我先前的目光，望向侯爷，若有所思。
“小姐，您功德圆满无量，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毁了自己的本心。”他声音低沉，四周嘈杂，他的声音只能我一人听见。
褴褛破旧的道衫，满脸污泥的面庞，丝毫不压制住他那热烈的炯炯目光：“若能守住本心，小姐自会收获想要的安稳。”
“小姐，相信贫道，贫道是真心希望你能好。”他热枕的眼神似乎要穿透我的内心，那时我情不自禁地告诉他，好。
瞧着如今冻得通红的手指，我只想和那个道士说声抱歉。自己终究还是丢了本心，做了恶人。
沈屏没有回应我的请求，他只是问我：“云汐，你当真是如此怪我，甚至不愿意再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了吗？”
“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了。”我盯着自己的双手，感叹上头沾满着的邪恶与污秽。
“你以为妾就糊涂这一次吗，妾害她的次数，连妾自己都数不清了。侯爷，除了这瓶毒药，还有花园落下的马蜂窝，翻倒的游船，松动的石板，还有很多，很多……”
她如今可真是良善啊，哪怕我害她至此，她也仍然不和我计较，当真是变了许多——变得更心机叵测。
我坦白了我所有野心与念头，毒药事发，想来我虽未进牢狱，但我再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她、针对她了。
“小姐，如果你最终无法自控，也无妨。”我骤然想起了那个道士。
想起了他当初，对我说过的话。
他当时浅笑着，兀自叨念出一串咒语。他闭上双眼，眉间发出淡淡的亮光。等光亮淡下后，他缓缓张开眼睛，紧接着抬起左臂，手指轻轻地点上我的额头：“死后便是新生，若有一日，小姐你支撑不下去了，少泗帮你，重新活一次。”
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传入我的脑海，他念完咒语后，发梢竟然刹那间变得苍白刺目，就如同隆冬的白雪。而且我瞧他样子也不过弱冠之年，周身竟散发着一种历经千帆的稳重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察我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逾矩了，我赶忙后退半步。
“如果真有重来那日，你能不能，来三清观一次……”他默默收回手，望着我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悲伤。
我诧异于他的情绪，灾民见我停住手中施粥的动作，众人目光已经齐刷刷望向我们，侯爷被他们细细碎语声吸引，正欲转过来，我连忙朝他道：“道长！若灾情过后得空，云汐定当亲自去三清观祈福！”
他见我答应，眼睛一亮，可能是瞧见周围的灾民和侯爷也在，他下一刻便故意收着脸，可眼角眉梢间却是压不住的笑意，他朝我一拱手：“少泗替三清观谢过夫人。”
众人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们夫妇好心肠。
再活一次……
我不知为何，分明是生死大事，可如今，我却想听从他一回。
与其困于樊笼，不如拼死一搏！反正也不可能比如今，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