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当我走出门外,嬷嬷果然瞧见我的手,下意识眉头一挑:“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道:“落水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嬷嬷深深瞧了我一眼:“五小姐素来任性了些,奈何主君喜欢,四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吧。”

    “谢嬷嬷提醒,云汐知道。”我叹息一声,但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何必自损八百呢?

    暮云斋离正厅有点远,可离正厅还有好大一段路,就听到了谢文蕴的哭声。

    当我刚走近厅内,便见父亲满脸怒气地盯着我,恨不得把我看穿个洞。

    “你小小年纪,为何说话如此恶毒?”父亲朝我怒嗔道。

    我心道果然,于是跪匐到地上,恭敬行礼:“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事?”

    他眸色暗沉,不悦之意彰显淋漓:“还问何事?你要在我面前装作无辜模样?”

    我低垂着眼,沉声道:“女儿不敢。莫非父亲说的,是旁人激辱五妹妹之后,云汐视若无睹之事……如果是这件事,云汐知错。”

    “你……你在说什么?!”谢文蕴被我的话惊到,赶忙伸出手来指着我,结结巴巴地朝父亲解释道:“父亲,她胡说!就是她欺辱的我,何来旁人?!”

    父亲神色有些迟疑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我:“小四,你说的可是真的?”

    “女儿不会说谎。父亲您知道女儿的,女儿在家里从来是本本分分,恭顺受礼……”

    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也涨得通红,甚至还咳得流出泪来。他看得紧皱眉头,却并未想过将我从地上唤起。

    心中还是忍不住席卷过丝丝苦涩,我抹去两滴窝囊泪,正义凛然地看向谢文蕴:“姐姐当日确实对不住你,但姐姐瞧见你那时被李家小姐激后,便开始胡言乱语,当时我自认不妥,不仅没替你说话,还说训斥了你。或许是当时说的话有些重了,伤到了五妹妹,姐姐在这儿同你道歉。”“对不起。”

    谢文蕴脸涨得通红,正欲反驳我,却见父亲主动打断:“蕴儿当时说什么了?”

    我状似犹豫,父亲见到我满脸为难,便叫我放心大胆地说。

    “就是……妹妹与李家小姐素来不对付,那日不知道怎么的吵起来了,李家妹妹说妹妹空有一副嘴皮子,再没出挑了。五妹妹说……是旁人没有品味和见解,才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孙家小姐。我听后觉得实是不合适,这才同李家小姐说,家妹无才无德,嘴上毫无顾忌,这才口出狂言,请李姐姐莫怪罪,也莫放在心上……”

    孙家小姐孙卿婉,是阳城公认的才女,她父亲官虽不高,她却有许多高贵门第争相求娶。若谢文蕴若真的这样说,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况且你当时根本不在场!哪来的替我说话?!”谢文蕴唇齿打颤,被我气的不轻。

    她同人争吵这事确是真的,但我当时也的确没为她说话,只是目睹了这一幕罢了。她平日最厌恶别人羞辱她是个草包,但她还有点脑子,自知得罪不了李将军的女儿,便跑来找我不痛快。哪怕我一语不发,她仍旧气急,将我推进湖水里。

    “父亲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找孙家小姐问询,女儿不怕当场对峙!”我抬起头,露出倔强模样。

    父亲这种人是不可能去问的,先不说问了便让所有人知道谢家家宅不宁,后宅子女矛盾颇多。且若问后,事情是真的,那五妹妹口出狂言丢人不说,整个谢家也会跟着一块丢脸。

    “咳咳……”父亲咳嗽两声,打起圆场:“姐妹间一点小矛盾,没有必要纠结个谁对谁错。汐儿,你虽事出有因,但出言不逊,羞辱了妹妹,罚你抄女戒二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

    我无语凝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后抬手掩唇,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些关切:“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我黯然地垂下头:“掉入湖中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伤了血肉,想必将养一阵就好了,恳请父亲容我迟些交二十遍女戒……”

    他微合眼眸,难得露出了怜爱之意,似乎是意识到对我有些过分苛刻,拧着的眉头终于松动,将我扶起身来:“罢了,既然受伤了,就不必抄了,自己闭门思过一阵就好。”

    他转头看向谢文蕴,他瞧着他那头越埋越低、还时不时抽噎一下的女儿,又气又无奈,直到最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口气:“瞧给你姐姐伤的!就算你姐姐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害得姐姐入水啊!”

    谢文蕴称得上是嚎啕大哭了:“她胡说!爹爹!您怎么不信女儿呢,女儿是什么人您不知道吗,女儿从未有过什么坏心眼的!”

    见到她哭成泪人,父亲终究还是心软了。

    “……唉,罢了罢了,父亲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也该收敛一下性子!去去去,既然你的手没事,就也罚抄二十遍……十遍女戒!”他厉声训斥后,转而放缓语气对我道:“好好将养着,别和你妹妹置气,她年纪小,做事冲动莽撞,爹替你教训过她了。”

    谢文蕴感觉到父亲还是偏爱于她的,得逞地瞧了我一眼,但随后又变回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女儿知错,甘愿受罚。”

    他们这般父慈女孝的模样我已经习惯了,对我而言,连这种看似公平的对待都需要我苦心经营才能得来,所谓父亲,根本不值得我依靠。

    “那妹妹,是不是该和我道一声歉?”她泪眼潸潸的模样惹我生厌。

    她睫尖挂着的泪珠,随着眼睫颤动滚落而下:“我……我们这算抵消了,我何必同你道歉!”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可表面上却是洇湿了眼眶,咬着后槽牙道:“姐姐同你道歉过了,你是不是也该为你所做的错事也一并道歉了呢?若道歉了,今日之事就算过去了。”当然,只是今日的。

    父亲见她半天不吭声,赶忙让她同我道歉。她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个对不起,便委屈地埋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当真温馨,只有我一个人是外人。

    若不是他生养我至今,我当真会恨他如恨谢文蕴一般。

    但因为是他生了我,我才能没有缺衣少食,才能靠着他的身份嫁给张屏,并且这个家成为我婚后的底气。可我转念一想,假如我不是他的孩子,我出身圆满,父母恩爱,哪怕是生在乡村农户家中,是否过得也能比如今好一些?

    有些事不能细想,如今,我只知他是谢文蕴的好父亲,但不是我的。

    想及此,我再一次跪拜在地,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这个响头,一是感谢他的养育之恩,二是在告诉我自己,这辈子,我不会再依靠他的身份为自己博得一丝一毫了。

    如今的我17岁,还不曾和张屏许下婚约,连当年与他第一次相遇都还在下月,但这一世,我与他二人不会有初见,就算遇上了,我也不会再听信他的虚伪言辞。

    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

    “父亲,女儿言语无状,有愧于父亲和小娘过往对我的教诲。云汐自愿前往三清观修养半月,正好也能为父亲祈福,顺便给我的姨娘供奉些香火。”

    他眸色黯淡了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但所幸,他还是点了头:“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是好的。若执意要去,就去吧。”

    我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随后点头道谢,退出厅内。

    待我们走远后,小翠这才张口问道:“小姐,你去三清观做什么?”

    我抚了抚我的伤口,一下接着一下。

    小翠见我情绪不对,急忙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讽刺。我生而无所依,家不是家,父亲不像父亲,还永远被压着打……后来,我自以为的依靠却狠狠将我踩在脚下践踏,我这一生,从未幸福过。”

    小翠替我委屈地瘪起嘴来。

    “小姐,一切都会好的……等您出嫁了,找到好的丈夫,能够保护你,就不用在这儿受委屈了。”

    她信誓旦旦地睁圆了眼睛:“家主对您无情,是家主没有眼光。这世上总有人爱您,小翠会永远陪着您的。”

    我笑得酸涩,感动于她的忠心:“谢谢你小翠。但是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家人未必可靠,丈夫更不可靠,人生在世,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如果有一天你嫁人了,定不要盲目地为他掏心掏肺,更别被花言巧语迷惑了心智。”我顿了一下,又认真道:“没了男人,你也还是你。”

    小翠没抓住重点,反而脸上泛起薄薄一层霞晕:“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提这件事,小翠就算嫁人了,肯定也会选择留在小姐身边的。”

    我笑着摇摇头:“找个你喜欢的才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我在重生后便想好了:仇得报,执念得了。

    杀人我是不会干了,我怕……怕自己到时候功德散尽,会为那道士惹来什么祸端。毕竟这条命是他给的,如今这世上,有资格要求我豁出生命的,也只能是他。

    至于谢文蕴……若能惹得旁人恨她,杀了她最好……要是将来可以,我定要砍去她的那双手,不让她再有机会刁难旁人。

    我眼眸愈发浑浊,恨意也跟着倾泻而出。可下一秒,我却突然觉得脑子一空,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安抚着我的内心。

    “你切不可动了什么歪念头,要记得,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糟践了自己……若有什么烦心事,只管叫我帮你解决便可。”

    我觉得耳熟,却总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

    我摇晃两下脑袋,试图想起一些东西,可似乎总有一层隔阂阻挡在我的脑海当中。

    所以那些被阻挡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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