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贺家老太爷七十岁寿宴,府中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座次按身份的高低排列,褚爻几人抢了个小家族的请帖,窝在正厅的角落里神隐。

    俞劭拨弄着雕花桌案上的银器,看宾客们鱼贯而入,互相道些场面话,然后一一献上贺礼,无聊到了极点。

    “还得等多久?”

    褚爻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别急,马上就到午时了。”

    她看向右侧捏着酒杯沉思的明彧,“能不能别愁眉苦脸的?我们是来参加寿宴的,别叫人看出异常来了。”

    明彧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实在难以舒眉,“这寿宴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怕什么?我们也是‘鬼’。”

    贺老太爷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正欲开宴,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贺老太爷,这样的大好日子,怎么不等我?”

    众人循声看去,见一位头戴方冠、腰佩青绶的年轻官员走进正厅,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是绥州牧?”

    “明使君怎么会来?”

    褚爻正盯着他看,忽然感觉袖口被扯了一下,转头见明彧右手撑在食案上,作半掩面状。

    “那是绥州牧明宜,他见过我,让俞劭同我换个位置。”

    褚爻的第一反应是今日怎么这样倒霉,出门前就该算一卦!

    褚爻按住他:“别动,你现在换位才容易被注意到。”

    好在明宜径直向前,根本没对进厅两侧的宾客投去关注。

    明宜向贺老太爷行礼贺寿,点了点右侧。

    一根人参静静躺在其侍从端着的托盘里,长有环纹,参须稀少,看上去年份不浅。

    “这是我特意让人从湘源带回来的人参,祝老太爷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堂内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贺老太爷浑厚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明使君,就是不走寻常路,放着东莱这样盛产药材的地方不去找,反倒在湘源挖出一株野人参。”贺老太爷招来一旁的管家道:“还不快给使君加座?”

    “毕竟贺家在东莱有些营生,什么样的参没见过?我想着,还是湘源的更稀奇些。”

    明宜不请自来,施施然入座,反倒像贺家人的不是。

    这下再没有什么插曲,贺府终于开宴。

    褚爻的目光在明宜与贺老太爷之间打转,若有所思。

    明彧端起酒杯,借着宽大的袖袍掩面,观察了一圈宴会上神色各异的宾客们,然后走到俞劭案前,“快同我换个座位。”

    但俞劭早就对琳琅满目的菜肴馋涎欲滴,将香味四溢的烤羊羔塞进嘴里,根本不愿挪位,鼓着腮帮子说:“你跟若筠换啊。”

    “他哪里挡得住我?”

    褚爻突然出声:“有人离席了。”

    可寿宴才将将开始。

    明彧下意识地想转头看去,被褚爻按住,“别回头,明宜在看。”

    俞劭瞪大眼,手上的动作还不肯停,”要走了?”

    褚爻道:“你留在这盯着他们,顺便给我们打掩护。”

    两人悄然溜出正厅,装作闲聊的样子跟在离席的人身后。

    “他是明宜身边那个侍从?”

    “嗯,贺家没有邀请绥州牧,他却跨郡前来赴宴,想必也是为它而来。”褚爻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宜的侍从认识你么?”

    明彧顿住,他岂会在意百官身后之人?

    褚爻看他这个反应就是不知道,正欲让他离开,两人一同被府中侍卫拦下。

    “两位可是今日来参加寿宴的客人?正厅在那边,请莫要在府中随意乱走。”

    “我们喝多了酒,想四处走走,醒醒酒也不行吗?”

    侍卫重新指了个方向,“二位可以去花园里透透气。”

    褚爻没有立刻离开,看向明宜的侍从离开的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侍卫头也不回地说:“是家主的书房。”

    褚爻和明彧对了个眼神,转身离开,绕了一圈后回到原地。

    “贺府实在是有些大,不小心又迷路了,可能带我们去往花园?”

    侍卫朝身侧同僚点头,走在前方为褚爻二人带路。

    宴席间。

    “站住!所有人不许离开!”

    丝竹之声被喝断,酒酣耳热的宾客们也清醒不少。

    “怎么回事?”

    门口的几人被推搡着赶了回来,踉跄间摔到地上。

    贺老太爷站起身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方才府上丢了一件贵重物品,府兵正在寻找贼人,请诸位暂且留在厅中,不要乱走,以免不小心冲撞了贵客。”

    明宜此时出声:“不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我此次来吴郡除了贺寿,也是带着绥州军来巡察的,说不定能帮上老太爷的忙?”

    此话一出,满堂宾客再次静默。

    接连巨响,银器、酒杯被贺老太爷一掌震翻,滚落台阶。

    “明州牧进了贺府,就是来祝寿的。宝物丢失,是我贺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明宜举起酒杯:“是我失言。”

    贺老太爷等他自罚一杯,拎着酒壶喝杯盏走下主位,行至明宜面前,直接对着壶嘴喝了口酒,指着他说:“这才对嘛,外来人,还是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说罢,他又从旁边的酒案上取过杯盏,为自己斟满,同其他宾客们说说笑笑,挨个敬了过去。

    没过一会,就有一名府兵小跑进厅,附在贺老太爷耳边低语几句,贺老太爷便再度发话,“我得去处理些事情,诸位自便。”

    走之前,他冷冷看了明宜一眼,“阿宇,来扶着我。”

    贺老太爷身旁的中年男子上前,同他一起离开了正厅。

    宴会上的气氛陡然放松。

    宾客们又三五成群,凑在一堆,窃窃私语起来。

    俞劭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明宜离席。

    不知明宜是如何交涉的,府兵竟真放了他离去。

    轮到俞劭,府兵却说:“宴会上,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席。”

    “他凭什么离开?”

    堂中宾客哄然大笑。

    “说什么昏话呢?那可是绥州牧。”

    “喂,你是哪家的愣头青?”

    “还能是哪家?看他只配坐门口就知道是个门第微寒的。”

    俞劭没有管身后的冷言冷语,再问:“不让我走?”

    “主人吩咐,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席。”

    俞劭拔剑,于宴上杀人而去。

    褚爻在去花园的途中,见有府兵匆匆跑过,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停下脚步。

    “那边发生了何事?”

    领路的侍卫拦下一名府兵,询问过后,回复道:“府中失窃,正在追查,还请二位客人随我回到宴会上。”

    褚爻不置可否,跟在侍卫身后,待走过转角,不见府兵时,拧断了他的脖子。

    去书房的路上会经过举行宴会的正厅,褚爻二人与俞劭撞上。

    “若筠!贺老太爷和绥州牧都离席了。”

    褚爻看到他身后的府兵,知道战斗时不可避免的了,“去书房。”

    三人还未杀至书房,就听到了混乱的尖叫声。

    “啊!有刺客!”

    “有人杀了老太爷!”

    “家主!”

    好好的寿宴竟变成了丧宴。

    褚爻心头一紧,“明宜呢?”

    “扑哧扑哧。”

    俞劭抓住飞来的信鸽,“鸦青见到明宜已经出府了!”

    明彧暗道不好:“糟了,怕是明宜得手了。”

    褚爻当机立断:“我们去追明宜,你按计划在去往西城门的途中接应。”

    “明宜定也有人接应,小心为上。”

    褚爻点头,直接拎着俞劭飞出贺府,见到两列长长的队伍。

    “那是什么?”

    俞劭一拍脑门,“席上明宜说带了绥州军来吴郡巡察,这里只有百来名士兵,恐怕其余人都在城外接应。”

    啧。

    且不说明宜离开的方向,与褚爻计划好的撤离路线完全相反,就是绥州军这一点,也不能让他顺利与大部队汇合。

    褚爻和俞劭远远坠在队伍后头,寻找动手的机会。

    就在即将抵达渡口的时候,队伍停下了。

    “前面是渡口,他们好像准备走水路过河,节省时间。”俞劭右手按上剑柄,“我们动手吗?”

    “等他上船。”

    明宜正在向身旁的人嘱咐什么,那人始终低着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对明宜的吩咐毫无反应。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嗬……”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汩汩鲜血便从明宜嘴里流出,他双眼瞪大,艰难地转头:“你……你不是……你到底是谁?”

    那人顽劣心起,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无害的娃娃脸,“来杀你的人。”

    “明州牧!!”

    侍卫惊慌上前,刺客袖袍一挥,瞬间弥漫起大量烟雾。

    “是石灰粉!”

    “咳、咳咳!”

    “啪嗒。”

    先是几滴水珠掉落地面,紧接着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大,却密。

    褚爻和俞劭不受白烟影响,在雨水散去烟雾之前,便清楚地看见刺客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了。

    “他往东边跑了!”

    侍卫们不知道是谁喊的这一嗓子,还未看清刺客的去向,脚下已经调转方向,都往东边追去。

    俞劭也提剑要追,被褚爻按下,“若筠,我们不追吗?”

    “他不知道,走,我们去摸尸!”

    褚爻直接运转轻功,飞到了明宜身边。

    “刺啦!”

    俞劭紧随其后,还不等留在原地的侍卫们反应过来,一剑穿了几人的心脏。

    “都回来!有刺客!又有刺客!!”

    追随行刺明宜的凶手而去的侍卫停顿一瞬,又分出一半人手倒回来支援。

    刺客压力骤减,正要一鼓作气甩掉追兵,忽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廉贞,拦住他们!东西不在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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