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用掉了唯一一张化身符,在山林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血腥气一股接着一股地往上涌,寒冷的空气不住钻入口鼻,与其对撞,褚爻身处冰火中煎熬,已经分不清痛苦的来源。

    褚爻撑在树干上干呕,手指抵在喉间,努力想要咽下喉间的干涩。

    “咳咳……”

    她呕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又有了力气。

    褚爻继续往前,杂草划破皮肤时,并没有带来什么感觉,褚爻麻木地穿过它们,猛然惊觉,那些粗糙的树皮都不再硌手。

    褚爻狠咬舌尖,强迫自己从昏昏噩噩之中醒来。

    够了吧。

    她每踏出一步,疲惫都要来抢走身体的控制权,她只得花更大的力气迈出一步,却又为疲惫平添一分筹码。

    不够,不够,不够。

    分身解厄术无法彻底骗过端木川,被拆穿只是时间问题,褚爻只希望自己能在被发现之前跑得更远。

    又走出不知道多远,褚爻脱力地滑坐在地,等待喘息平复,取出三枚五铢钱。

    褚爻想着季知禅,两手裹住铜钱在空中摇晃几次,清脆的碰撞声撞开了紧皱的眉头。

    褚爻捻着被下裳兜住的铜钱,得到初爻:少阴。

    摇卦声复又响起五次。

    褚爻将一正一反两枚五铢钱扣在手里,去摸最后一枚铜钱。

    老媪看着骨碌碌滚向自己滚来的五铢钱,忽地一脚将其踩住,见四周无人,弯腰捡起铜钱。

    褚爻跪直身体,土地没有传来铜钱掉落的回响,她在四周胡乱摸索着,脸上逐渐溢出肉眼可见的焦急。

    老媪见前方的树后突然爬出一双手,吓了一跳,转身欲走,却忽然瞥到她无神的双眼,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

    老媪捏了捏手心的铜钱,走向褚爻。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褚爻浑身一僵。

    这个距离,拔刀亦或是施符,只怕都……

    “小姑娘,是你掉的钱吧?”

    不是。

    褚爻猛地松了一口气。

    老媪扶住褚爻的手臂,将五铢钱放进她手中,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褚爻握住老媪将要抽离的手,五铢钱夹在两人的手掌间,纹理异常清晰。

    “你捡到这枚五铢钱时,它是哪面朝上?”

    老媪愣住,“谁会注意这个?”

    褚爻颓然松手,老媪残留在五铢钱上的温度于掌心灼烧,顷刻间烧掉她所有理智。

    老媪看着又回到她手中的五铢钱,问:“这……你不要了吗?”

    褚爻无声摇头,将其余两枚五铢钱也放到老媪手中,踉跄起身。

    老媪这时才看清她一整个狼狈的样子,委实过意不去。两三步追上褚爻。

    “要我带你去城中看医师吗?”

    “谢谢。”褚爻想到旌南的百姓,“不用了。”

    “真的不用吗?”

    褚爻再次摇头,“能告诉我,哪边是西吗?”

    老媪将她转了个方向。

    “多谢。”

    褚爻沉默地走在山林间,杂念纷至沓来,几欲将她淹没。

    少阴,少阳,上爻无非也就这两种结果,就是挨个试一遍也……

    不,若是截然相反的卦象呢?

    没关系,她还可以换一种起卦方式,甚至换一种术数。

    时间、数字,六壬、奇门……

    褚爻痛苦地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息。

    她在几十种方法中选择六爻、选择以铜钱起卦,可它偏偏失败了——是她选错了,还是上天意有所指?

    褚爻忽然失去了再占一卦的勇气。

    但也仅有一瞬。

    “嘶。”

    犬牙贯穿了被咬住的肉,疼得褚爻顷刻间精神抖擞,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敲碎这些杞人忧天的想法,重新站直。

    岂料她晕得厉害,不由得半跪在地上,去抓支撑物时,抓到一把结有圆球形蒴果的草,褚爻忽地想到什么,试探着剥其种子放入口中,微微有些涩苦。

    这好像是王不留行?

    褚爻将种子碾碎撒在左手的伤口上,再次问卜,转向北方。

    约莫一刻钟后,褚爻渐感血止痛减,确认这是麦蓝菜的种子,王不留行。

    褚爻薅了一大把麦蓝菜塞进行囊里,但可能上天不太想让她好过,褚爻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

    这竟还是个长坡,褚爻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终于停下时,不期然踢到一只手。

    不至于倒霉得摔进坟地里了吧,或者是什么杀人埋尸的地点……但谁这么缺德,手都露外面?

    脚踝突然被抓住,褚爻一个激灵,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活尸,没有活尸,没有活尸。

    褚爻蹬着腿往后退,脚上的力道反而卸下,紧接着更重的力道箍住她全身。

    “阿爻。”

    褚爻鼻腔酸涩,愣愣地杵在原地。

    季知禅定定地看着褚爻,拂去她脸上沾染的杂草。

    热意在脸颊燃烧,一路上窜到眼里,褚爻一头扎进季知禅怀里,藏起将溢的泪水。

    季知禅去捧她的脸,褚爻死死抱住他不撒手。

    “怎么了?”

    “不好看。”

    褚爻拙劣地找着借口,竭力将眼泪憋回去。

    季知禅将她抱起来,“洗干净就好了。”

    褚爻从他怀里跳下来,“我还能走,你的伤怎么样了?”

    季知禅还是想去抱她,“只是断了几根肋骨。”

    褚爻担心牵扯到季知禅的伤口,坚持不让他抱,“还有呢?山崖上……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了。我用辟邪卡在石壁里,一路滑到山底,没再受伤。”

    季知禅背起已经有缺口的破甲枪,扶着褚爻往山涧走去。

    季知禅说得越是轻巧,褚爻越是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可她昏迷前,季知禅不是已经爬上来了吗?

    “怎么又掉下去了?”

    “端木姝。”

    季知禅眼前又复现褚爻被端木姝带走的场景,杀意滔天。

    褚爻木然停下,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似失声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知禅扫过她仅仅裸露在外就如此多的伤口,捧住她的脸问:“她对你做了什么?”

    褚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碰到已经被咬穿的伤口,疼得直发抖。

    季知禅钳住褚爻的下颌,“别咬。”

    褚爻眨了眨眼,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嗯。”

    季知禅扶着褚爻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哪些地方有伤?”

    很多。

    褚爻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抿了抿唇说:“已经止血了,先洗脸。”

    季知禅的目光从她衣袖上凝固的血迹处离开,仔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污垢,最后亲了下她的眼睛。

    “好看。”

    褚爻不禁勾起嘴角。

    季知禅点了点她的手腕。

    褚爻点头,将麦蓝菜找出来,“用这个。”

    季知禅掀开衣袖,看到明显被人为撕裂的伤口,周身温度骤降,一字一顿地问:“谁做的?”

    “是城外的流民……”

    褚爻又不可避免的想到端木姝,竟止不住地对她生出恨意。

    褚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疼痛都屏蔽在外,忽然被一股大力撬开牙关。

    季知禅拇指抵住她的尖牙,“别咬。”

    褚爻口腔被异物入侵,下意识地用力咬下,鲜血在口中化开,还不等褚爻将其吐出,一股湿热的气息钻入口腔。

    天地失声,万物归于一片空白。

    褚爻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交融的气息跟着窜进经脉,惊起竹叶簌簌。

    不消几息,天地复旧,却有竹树抽新枝。

    季知禅眯起狭长的眸子,手指滑过褚爻终于泛出血色的双唇,抹匀水光,按住她的嘴角警告道:“再咬,就亲你。”

    褚爻又被他喷在脸上的呼吸激出泪意,红着眼眶点头。

    季知禅绕到她身后,“背上是不是也有伤?”

    褚爻僵了一瞬。

    季知禅从背后抱住她,钻过颈间去亲她的下巴,“阿爻。”

    褚爻拍开季知禅的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

    季知禅低笑,也不告诉褚爻她在瞪空气。

    褚爻拉下衣领,露出背上的淤青。

    季知禅眼眸一暗,抽掉绳结,吻上一片青紫。

    褚爻浑身紧绷,弓起腰背。

    季知禅手足无措地离开她的背部,“疼吗?”

    褚爻无声点头。

    疼。

    但不是因为疼。

    季知禅小心翼翼地上完药,按住褚爻迫不及待要去拉衣服的手。

    “还有。”

    “没有了。”

    季知禅握着她的手放到腹部的血迹上,“这是什么?”

    不待褚爻说话,季知禅又道:“吴郡的时候,你骗我说胃疼。”

    褚爻不禁缩了下肚子,“我那时全身都疼,胃也疼,怎么就骗你了?”

    季知禅面无表情地说:“不冷。”

    褚爻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浑身泛起燥热,连更多的肌肤裸露在凉风中都没有发现。

    季知禅呼吸一滞,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胸前。

    褚爻深吸一口气,仍没注意到有什么随着胸膛的起伏落下,“没有伤到内脏,你转过去,我自己上药。”

    季知禅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见到花瓣展出红萼,倾身将其含住。

    褚爻脑中空白一瞬,猛地推开他,“……季知禅!”

    季知禅乍离温柔乡,眼中的迷离还未散去,茫然抬头,目光逐渐聚焦在翕张的两片唇瓣上,起身扣住褚爻的下颌。

    “唔……”褚爻推着季知禅的肩头,艰难吐字:“我、我没咬。”

    “嗯。”

    季知禅出声肯定,不讲理地扣住褚爻的脑袋,裹走她唇齿间的香气。

    “我想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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