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重新固定好季知禅断裂的肋骨，接上脱臼的手臂，忍不住去想，若是早些使用符箓，是不是就不会让他的伤势加重了。
可一旦廉贞有了戒备，陷入苦战……
这世间，怎么就总是没有两全之法？
褚爻沉默地坐在季知禅身后，眉眼间都染上郁色。
“阿爻。”
“嗯。”
季知禅向后去勾褚爻的手指，“到前面来，这样我看不到你。”
褚爻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季知禅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喜欢，一会亲亲这里，一会亲亲那里。
褚爻没什么反应，只偶尔下意识地避开或是迎合。
她还在想季知禅的伤。
留在旌南必须得先杀了端木川，离开旌南又恐路途奔波，该去哪里找一个医师？
褚爻想着想着，有些昏昏欲睡，身体像是陷入一座温巢，舒适得大脑都放空。
但她不愿闲下来，总想着做些什么。
于是犬牙轻轻磨过嘴里的伤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不是难以忍受痛苦，褚爻只知道，将犬牙挪开时，她又会渴望这种疼痛。
“张嘴。”
“唔！”
季知禅撬开口腔时，褚爻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不住地往后退。
但当褚爻发现伸进来的是被她咬伤过的拇指时，又抱愧地停下。
褚爻开始为自己辩解：“没有咬。”
“这样磨蹭，也不会好。”
季知禅说完，又贴了上来。
大抵是因为心虚，褚爻颇有些气恼，却不敢用力去推他，只好狠狠含住季知禅的唇泄愤。
季知禅的犬牙刮过一点溃烂的伤口，猛地扣住褚爻，收回主导权，将褚爻口中的伤一寸寸舔舐而过，抵着她的尖牙乞求：“阿爻，将它们磨掉吧？”
磨掉犬牙吗？
它们足够尖、足够长，是褚爻贯用来保持清醒的工具。
但从季知禅发现口中的伤到现在，这件事实在有些脱离了掌控。
季知禅见她沉默，蹭着她的脸颊问：“我陪你一起，好吗？”
褚爻痛定思痛，“好。”
她掐住季知禅的下颌，点了点犬牙的位置，“不许磨。”
季知禅难得地没有应声，将褚爻的手指含进嘴里。
褚爻蓦地抽回手，“赶紧磨，别浪费时间。”
季知禅啄了一口褚爻的唇才开始磨牙。
褚爻的齿间被手指卡住难以闭合，时间一长，眼里沁出泪来。
褚爻努力睁着眼，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
季知禅不由得分出几分心神去看她的眼睛。
潋滟的水光几乎又给这双眼睛注入了神采，让他得以窥见自己的半分影子。
仅是被这样“看”着，季知禅就有些受不了。
褚爻觉得脸上莫名其妙烫了起来，要将她烧穿似的，不适地别开脸。
季知禅喉结滚动，快速磨完牙，给她喂了一口水，“别喝，吐出来。”
褚爻又要了几次水，口腔彻底干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季知禅揽着褚爻，从眼睛亲到嘴唇，好一会才说：“我去打点水。”
水源离这里不算远，褚爻没多想什么，将空空如也的水囊递给他。
褚爻闲着也是闲着，想摸索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用的草药。
“哗啦！”
左手突地一轻，褚爻去摸腕间的朱砂，却摸了个空。
褚爻心跳一顿，蹲下身想去寻散落的朱砂。
“咻！”
一支飞箭从褚爻头顶擦过，只留下猎猎寒风。
紧接着更多的利箭穿破长空，呼啸而来。
褚爻不敢犹豫，遁入树中，朝着与季知禅相反的方向逃去。
端木川揪起端木姝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可真是好命啊，走到哪都有人帮你，市井小民、游侠、甚至是……呵。”
端木川看向褚爻消失的方向，“将这些树全部烧光！”
端木姝被塞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端木川被她充满恨意的眼神取悦，笑着拍打她的脸颊，“敢和你站在一边的，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呲！”
府兵点了火把扔到树上，又将箭矢换成裹了火油的箭，烧起来的速度，甚至比褚爻遁走得更快。
这时候改用火行遁法，可入火不焚……但程奇前辈给的那叠符箓里根本没有火遁符！
“咚！”
褚爻突然从树中摔了出来——附近不再有可以容身之树。
“在那边！”
褚爻从地上爬起来，去摸袖中的符箓，只捻到零星几张黄纸。
“嗤！”
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褚爻手里只剩一张水遁符与一张木遁符。
手中着实没有可以阻挡箭矢的东西，褚爻连箭杆都来不及折，亡命地跑。
身后的追兵却忽然收了弓箭，“川公子，前面是悬崖了！”
褚爻听清了这句话，但她在呼啸的风声与剧烈的心跳声中，听不清崖下是否有水声。
“上。”
端木川见识过褚爻的分身解厄术，就算是将她逼得进退无路，也保不齐她还有什么办法。
“我要亲眼看她死在这里，她要是敢跳崖，就给我下去找！”
褚爻捏住两张符箓，脚步不停。
她还要将消息传回星阁，她还要去找季知禅，她还不能死——树或是水，这崖底下总得有一种，叫她命不该绝。
褚爻一脚踏空，闭上双眼，挡住灌入眼中的凛冽寒风。
失重感一闪而逝，褚爻腹部遭到撞击，侧身滚落。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求生的本能就让她抓住了一条细长的、温热的，似乎是鸟类的腿。
褚爻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有召鹤符啊——
“嘎！”
这不是鹤的叫声。
褚爻刚意识到这一点，浑身就剧烈摇晃起来，她被秃鹫甩飞出去，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这是哪家的淑女，一上来就投怀送抱？”
“棠……咳、咳，棠溪？”褚爻剧烈地咳嗽几声，呛出喉中的痒意，拽住她的衣襟，“你没死？”
“能不能盼我点好？”棠溪掐住褚爻的两侧脸颊，将她的嘴揉捏成扁圆，“怎么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就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看向前方一群追兵身后跑来的人，轻轻勾唇，“我听到有人在喊‘棠溪’，所以忍不住又从忘川河里爬上来，一把火……将我的名字烙印在世人心里。”
“川公子，不好了！好多、好多宫观突然燃起大火，还有族老们也在里面没能出来！”
“棠溪？棠溪、褚爻……”端木川目中喷火，“杀了她们！”
棠溪折断褚爻肩上的箭杆，把她带到身后，“跑吧，别回头。”
粗糙的发丝扫过颈侧，激起一阵刺痒，褚爻伸手去捻，却被棠溪推着向后。
白发从手心匆匆掠过，仿佛在掌中落下一场恰不逢时的雪。
“锵——”
长刀还未彻底出鞘，府兵只见半道寒光，无形的气流便将漫天飞箭斩断。
府兵弃弓拔剑，上前与棠溪厮杀。
端木川见势不妙，拖着端木姝撤离战场。
褚爻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跑向了何方，身体不堪重负地倒下，杀机又至。
褚爻翻滚一周，剑尖点在左胸，点出玉碎之音。
端木川用力握住剑柄，竟不能再进分毫。
褚爻抓住这个空档，两手握住剑刃，凭蛮力将其拽开，狠狠卡住端木川的手腕。
长剑哐当落地，褚爻压着端木川滚向另一侧，去拔腰侧的短刀。
刀刃没入咽喉，端木川却像是不知痛的鬼魂，不顾越来越深的伤口，屈膝上顶，两人身位颠倒，端木川猛地掐住褚爻的脖子。
“你看，就是被废掉武功、被废掉一只手……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嗬……”
无论是失血还是窒息，都将褚爻推向濒死。
但她仍握紧短刀，拼命地将刀刃压向端木川的咽喉。
两人都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誓要不死不休。
端木川压在褚爻腹部的伤口上，用力地碾，褚爻手上一松，大势已去。
“唔，唔！”
端木姝急得眼里溢出泪来，但她手脚都被绑住，无数次跌倒在地，连一声疼都喊不出。
她放弃站立，一点点挪到端木川身旁，用力撞了过去。
“你们做什么都有人来帮你们，做什么都有人来帮你们……”
端木川仅剩的一只手撑不住整个身体，摔倒在地，突兀地大笑起来。
“而我好不容易从火里逃出来，还要被亲生父母推回去，去救别人的儿子！”
端木川颤抖着爬起来，狠狠踹开端木姝，“不就是想攀上主家吗，救下长公子能得到多少好处？真可惜，你那哥哥本来有机会能活的……哈哈哈……哈哈……”
端木姝受到重创，喷出一大口血，连带着嘴中的布条也一并飞出，但她流着泪，哽咽得没了说话的力气。
端木川冲到褚爻面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来帮我？！唔！”
——锋利的刀刃没入端木川的腹部，褚爻反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到地上。
“你可以恨你父母，可以恨端木姝、端木秋，恨端木家的每一个人，但是……”
褚爻踩着端木川的左手手腕，拔刀送入他的咽喉，用力摁下，一点点将头颅分离。
“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褚爻一刀切到底，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咳血。
“褚爻！”
端木姝惊惶，忍着痛向褚爻挪移。
褚爻缓了一会，屈肘撑起身体，从衣襟中掏出一把……
褚爻顿住。
成块的碎玉见了风，在手心化作齑粉。
“咳咳……”
热血落入凉风中，霎时冷却，齑粉融入血里，也如流光一瞬，从指缝淋漓而下，再带走滚烫的一滴泪。
神乐，她的神乐……
怎么什么也留不住呢？
褚爻跪直身体，轻合双掌，半晌，撕开黏湿的血，捡起短刀走向端木姝。
冰凉的刀背贴在手腕处，端木姝不禁打了个寒颤，“姐姐……”
褚爻将下巴搁在端木姝的肩头，轻轻揽住她，感受到左侧胸膛下跳动的心脏，一刀挑开绳索，口中发出如恶鬼般的低喃。
“端木姝。”
“呃……”
端木姝僵硬地转头，眼神涣散地扫过褚爻带血的眉眼。
“下一次再见，我亲手杀你。”
端木姝试图从褚爻眼里找出些什么，却在她抽出短刀时，随着右背涌出的鲜血，回到空无一物的暗室。
褚爻甩掉刀上的血，收刀入鞘，回想她几番天旋地转，倒推来路。
是这边吧？
褚爻无声地问。
“……怎么又回来了？”
没走错。
褚爻回答完自己，走到棠溪身边坐下，捻起她的一缕发丝。
虽然看不见，但褚爻就是知道，手中青丝已成白发。
“你要死了。”她平静地说：“头发都白了。”
棠溪疑惑地歪头，按住褚爻的眼角，仔细看了一会，调侃道：“也不是装瞎啊。”
褚爻在棠溪变相承认的话语中放手。
早该明白的。
身前这个人，在湘源踏出那一步起，就已是必死之人，是……
留不住的人。
棠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死前逞了回英雄，怎么就是这个反应呢？”
“咳咳……”褚爻捂着嘴咳嗽，鲜血还是藏不住地从指尖溢出，“谢谢？”
“啧，我说，能不能帮我个忙？”棠溪往褚爻嘴里塞进一片人参，根本不需要她回答，继续道：“若是史书上没有我的名字，就用这把刀刻上去。”
棠溪留恋地抚过刀身，双手捧着它，“若有……就将它交给盛莺时吧。”
褚爻接过棠溪的佩刀，吐出一口浊气，“强买强卖啊。”
棠溪在她接过刀地那一刻闭上眼，握刀的手无力垂落，含笑九泉。
褚爻静默地坐在原地，睁着双眼，于黑暗中见证一场天葬。
乌涂在生命的最后发出哀泣，褚爻摸了摸它的头，割走棠溪的一截衣袍，撑着刀艰难起身。
褚爻转身离去，直到撞上一颗树才停下脚步。
她挖了一个几乎不能算是坑的浅坑，埋进残布，在树上刻下棠溪的名字。
“给你留个衣冠冢，免得我哪天想来祭拜，连地都找不到。”
褚爻继续往前走，走进一片火里，浓烟呛得她不住咳血。
救火的人见到她，顿时一惊，赶忙拉着她远离火场。
“唉哟，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浑身是血？山林里燃了大火，你还往里面去做什么？”
“找人。”
褚爻又咳了两声，掩住口鼻，向路人比划。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着黑衣，身高约莫八尺二的男人？应该还带着一把银枪……”
“没有没有，这火里有人还活得了啊？快回城里去吧！”
褚爻怅然地收回手，往有人声的地方走。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
“请问……”
“诶，淑女！”
褚爻顿住，略带迷茫地转头。
“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那人一见褚爻的眼睛，当即拍手，“是了，是了！淑女是在找一个穿黑衣带银枪的公子吧？他也在找你呢。”
“麻烦……咳咳……带我去找他。”
那人将褚爻带到一座道观前，嘴上不停念叨：“我们刚到城外，就见他一人留在火里，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捡什么东西。
“他出来之后也像你这样不停地问人，说要找一个盲眼的女子。我听他说话都在喘，也不知道是不是呛到肺了？
“后来见他一个人进了这座道观里，喏，现在还跪在蒲团上拜神呢。
“这世间，哪里还有神呢？救人的，也不过都是人罢了……”
褚爻停在台阶前，轻声道：“多谢，到这里就可以了。”
那人点了点头，回身奔赴火场。
季知禅早就听到了动静，但他不敢回头，直到褚爻出声，他蓦地转身，双腿却因跪得太久而麻木，只得跪在原地看她。
“季衍之。”
褚爻在残破的神像的注视下一步步朝他走去，抚上他的发顶。
“拜神，不如拜我。”
季知禅张口：“我……”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你。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方才许愿……”
季知禅仰头抱住褚爻，虔诚地注视她的双眼。
“阿爻，我想你吻我。”
褚爻缓缓俯身，嘴唇擦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
季知禅竭力挺直脊背，不顾肋骨发出的轻微裂响，迫不及待地去领他的神赐。
她在吻他。
祂回应了他的愿望。
季知禅扣住褚爻的脑袋，加深这个吻，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肯定——
神必据我。
褚爻学着季知禅亲她时的那样，一点点深入，不期然停留在某处。
褚爻鼻尖再度泛起酸涩，抵住他平整的犬齿，颤抖着问：“为什么还是磨掉了？”
季知禅收紧手臂，抬眸去看褚爻的神色，“不想让它们伤到你。”
他说：“这次没听你的话，可以不要……不喜欢小狗吗？”
褚爻猛地拽起季知禅的衣襟，任由眼中的泪水滚落，随着亲吻一同没入季知禅齿间。
季知禅将它们一并吞入腹中，还没来得及去汲取褚爻口中更多的津液，就有一股腥甜如洪水泻闸般涌入口中，随后，褚爻的身体渐渐滑落，无力地倒在他怀里。
前有鲜血堵住咽喉，后有肋骨卡在肺里，季知禅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鸣音。
“我想睡一会。”
季知禅听见她说。
“只是，睡一会。”
可一旦廉贞有了戒备，陷入苦战……
这世间，怎么就总是没有两全之法？
褚爻沉默地坐在季知禅身后，眉眼间都染上郁色。
“阿爻。”
“嗯。”
季知禅向后去勾褚爻的手指，“到前面来，这样我看不到你。”
褚爻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季知禅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喜欢，一会亲亲这里，一会亲亲那里。
褚爻没什么反应，只偶尔下意识地避开或是迎合。
她还在想季知禅的伤。
留在旌南必须得先杀了端木川，离开旌南又恐路途奔波，该去哪里找一个医师？
褚爻想着想着，有些昏昏欲睡，身体像是陷入一座温巢，舒适得大脑都放空。
但她不愿闲下来，总想着做些什么。
于是犬牙轻轻磨过嘴里的伤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不是难以忍受痛苦，褚爻只知道，将犬牙挪开时，她又会渴望这种疼痛。
“张嘴。”
“唔！”
季知禅撬开口腔时，褚爻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不住地往后退。
但当褚爻发现伸进来的是被她咬伤过的拇指时，又抱愧地停下。
褚爻开始为自己辩解：“没有咬。”
“这样磨蹭，也不会好。”
季知禅说完，又贴了上来。
大抵是因为心虚，褚爻颇有些气恼，却不敢用力去推他，只好狠狠含住季知禅的唇泄愤。
季知禅的犬牙刮过一点溃烂的伤口，猛地扣住褚爻，收回主导权，将褚爻口中的伤一寸寸舔舐而过，抵着她的尖牙乞求：“阿爻，将它们磨掉吧？”
磨掉犬牙吗？
它们足够尖、足够长，是褚爻贯用来保持清醒的工具。
但从季知禅发现口中的伤到现在，这件事实在有些脱离了掌控。
季知禅见她沉默，蹭着她的脸颊问：“我陪你一起，好吗？”
褚爻痛定思痛，“好。”
她掐住季知禅的下颌，点了点犬牙的位置，“不许磨。”
季知禅难得地没有应声，将褚爻的手指含进嘴里。
褚爻蓦地抽回手，“赶紧磨，别浪费时间。”
季知禅啄了一口褚爻的唇才开始磨牙。
褚爻的齿间被手指卡住难以闭合，时间一长，眼里沁出泪来。
褚爻努力睁着眼，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
季知禅不由得分出几分心神去看她的眼睛。
潋滟的水光几乎又给这双眼睛注入了神采，让他得以窥见自己的半分影子。
仅是被这样“看”着，季知禅就有些受不了。
褚爻觉得脸上莫名其妙烫了起来，要将她烧穿似的，不适地别开脸。
季知禅喉结滚动，快速磨完牙，给她喂了一口水，“别喝，吐出来。”
褚爻又要了几次水，口腔彻底干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季知禅揽着褚爻，从眼睛亲到嘴唇，好一会才说：“我去打点水。”
水源离这里不算远，褚爻没多想什么，将空空如也的水囊递给他。
褚爻闲着也是闲着，想摸索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用的草药。
“哗啦！”
左手突地一轻，褚爻去摸腕间的朱砂，却摸了个空。
褚爻心跳一顿，蹲下身想去寻散落的朱砂。
“咻！”
一支飞箭从褚爻头顶擦过，只留下猎猎寒风。
紧接着更多的利箭穿破长空，呼啸而来。
褚爻不敢犹豫，遁入树中，朝着与季知禅相反的方向逃去。
端木川揪起端木姝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可真是好命啊，走到哪都有人帮你，市井小民、游侠、甚至是……呵。”
端木川看向褚爻消失的方向，“将这些树全部烧光！”
端木姝被塞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端木川被她充满恨意的眼神取悦，笑着拍打她的脸颊，“敢和你站在一边的，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呲！”
府兵点了火把扔到树上，又将箭矢换成裹了火油的箭，烧起来的速度，甚至比褚爻遁走得更快。
这时候改用火行遁法，可入火不焚……但程奇前辈给的那叠符箓里根本没有火遁符！
“咚！”
褚爻突然从树中摔了出来——附近不再有可以容身之树。
“在那边！”
褚爻从地上爬起来，去摸袖中的符箓，只捻到零星几张黄纸。
“嗤！”
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褚爻手里只剩一张水遁符与一张木遁符。
手中着实没有可以阻挡箭矢的东西，褚爻连箭杆都来不及折，亡命地跑。
身后的追兵却忽然收了弓箭，“川公子，前面是悬崖了！”
褚爻听清了这句话，但她在呼啸的风声与剧烈的心跳声中，听不清崖下是否有水声。
“上。”
端木川见识过褚爻的分身解厄术，就算是将她逼得进退无路，也保不齐她还有什么办法。
“我要亲眼看她死在这里，她要是敢跳崖，就给我下去找！”
褚爻捏住两张符箓，脚步不停。
她还要将消息传回星阁，她还要去找季知禅，她还不能死——树或是水，这崖底下总得有一种，叫她命不该绝。
褚爻一脚踏空，闭上双眼，挡住灌入眼中的凛冽寒风。
失重感一闪而逝，褚爻腹部遭到撞击，侧身滚落。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求生的本能就让她抓住了一条细长的、温热的，似乎是鸟类的腿。
褚爻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有召鹤符啊——
“嘎！”
这不是鹤的叫声。
褚爻刚意识到这一点，浑身就剧烈摇晃起来，她被秃鹫甩飞出去，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这是哪家的淑女，一上来就投怀送抱？”
“棠……咳、咳，棠溪？”褚爻剧烈地咳嗽几声，呛出喉中的痒意，拽住她的衣襟，“你没死？”
“能不能盼我点好？”棠溪掐住褚爻的两侧脸颊，将她的嘴揉捏成扁圆，“怎么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就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看向前方一群追兵身后跑来的人，轻轻勾唇，“我听到有人在喊‘棠溪’，所以忍不住又从忘川河里爬上来，一把火……将我的名字烙印在世人心里。”
“川公子，不好了！好多、好多宫观突然燃起大火，还有族老们也在里面没能出来！”
“棠溪？棠溪、褚爻……”端木川目中喷火，“杀了她们！”
棠溪折断褚爻肩上的箭杆，把她带到身后，“跑吧，别回头。”
粗糙的发丝扫过颈侧，激起一阵刺痒，褚爻伸手去捻，却被棠溪推着向后。
白发从手心匆匆掠过，仿佛在掌中落下一场恰不逢时的雪。
“锵——”
长刀还未彻底出鞘，府兵只见半道寒光，无形的气流便将漫天飞箭斩断。
府兵弃弓拔剑，上前与棠溪厮杀。
端木川见势不妙，拖着端木姝撤离战场。
褚爻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跑向了何方，身体不堪重负地倒下，杀机又至。
褚爻翻滚一周，剑尖点在左胸，点出玉碎之音。
端木川用力握住剑柄，竟不能再进分毫。
褚爻抓住这个空档，两手握住剑刃，凭蛮力将其拽开，狠狠卡住端木川的手腕。
长剑哐当落地，褚爻压着端木川滚向另一侧，去拔腰侧的短刀。
刀刃没入咽喉，端木川却像是不知痛的鬼魂，不顾越来越深的伤口，屈膝上顶，两人身位颠倒，端木川猛地掐住褚爻的脖子。
“你看，就是被废掉武功、被废掉一只手……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嗬……”
无论是失血还是窒息，都将褚爻推向濒死。
但她仍握紧短刀，拼命地将刀刃压向端木川的咽喉。
两人都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誓要不死不休。
端木川压在褚爻腹部的伤口上，用力地碾，褚爻手上一松，大势已去。
“唔，唔！”
端木姝急得眼里溢出泪来，但她手脚都被绑住，无数次跌倒在地，连一声疼都喊不出。
她放弃站立，一点点挪到端木川身旁，用力撞了过去。
“你们做什么都有人来帮你们，做什么都有人来帮你们……”
端木川仅剩的一只手撑不住整个身体，摔倒在地，突兀地大笑起来。
“而我好不容易从火里逃出来，还要被亲生父母推回去，去救别人的儿子！”
端木川颤抖着爬起来，狠狠踹开端木姝，“不就是想攀上主家吗，救下长公子能得到多少好处？真可惜，你那哥哥本来有机会能活的……哈哈哈……哈哈……”
端木姝受到重创，喷出一大口血，连带着嘴中的布条也一并飞出，但她流着泪，哽咽得没了说话的力气。
端木川冲到褚爻面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来帮我？！唔！”
——锋利的刀刃没入端木川的腹部，褚爻反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到地上。
“你可以恨你父母，可以恨端木姝、端木秋，恨端木家的每一个人，但是……”
褚爻踩着端木川的左手手腕，拔刀送入他的咽喉，用力摁下，一点点将头颅分离。
“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褚爻一刀切到底，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咳血。
“褚爻！”
端木姝惊惶，忍着痛向褚爻挪移。
褚爻缓了一会，屈肘撑起身体，从衣襟中掏出一把……
褚爻顿住。
成块的碎玉见了风，在手心化作齑粉。
“咳咳……”
热血落入凉风中，霎时冷却，齑粉融入血里，也如流光一瞬，从指缝淋漓而下，再带走滚烫的一滴泪。
神乐，她的神乐……
怎么什么也留不住呢？
褚爻跪直身体，轻合双掌，半晌，撕开黏湿的血，捡起短刀走向端木姝。
冰凉的刀背贴在手腕处，端木姝不禁打了个寒颤，“姐姐……”
褚爻将下巴搁在端木姝的肩头，轻轻揽住她，感受到左侧胸膛下跳动的心脏，一刀挑开绳索，口中发出如恶鬼般的低喃。
“端木姝。”
“呃……”
端木姝僵硬地转头，眼神涣散地扫过褚爻带血的眉眼。
“下一次再见，我亲手杀你。”
端木姝试图从褚爻眼里找出些什么，却在她抽出短刀时，随着右背涌出的鲜血，回到空无一物的暗室。
褚爻甩掉刀上的血，收刀入鞘，回想她几番天旋地转，倒推来路。
是这边吧？
褚爻无声地问。
“……怎么又回来了？”
没走错。
褚爻回答完自己，走到棠溪身边坐下，捻起她的一缕发丝。
虽然看不见，但褚爻就是知道，手中青丝已成白发。
“你要死了。”她平静地说：“头发都白了。”
棠溪疑惑地歪头，按住褚爻的眼角，仔细看了一会，调侃道：“也不是装瞎啊。”
褚爻在棠溪变相承认的话语中放手。
早该明白的。
身前这个人，在湘源踏出那一步起，就已是必死之人，是……
留不住的人。
棠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死前逞了回英雄，怎么就是这个反应呢？”
“咳咳……”褚爻捂着嘴咳嗽，鲜血还是藏不住地从指尖溢出，“谢谢？”
“啧，我说，能不能帮我个忙？”棠溪往褚爻嘴里塞进一片人参，根本不需要她回答，继续道：“若是史书上没有我的名字，就用这把刀刻上去。”
棠溪留恋地抚过刀身，双手捧着它，“若有……就将它交给盛莺时吧。”
褚爻接过棠溪的佩刀，吐出一口浊气，“强买强卖啊。”
棠溪在她接过刀地那一刻闭上眼，握刀的手无力垂落，含笑九泉。
褚爻静默地坐在原地，睁着双眼，于黑暗中见证一场天葬。
乌涂在生命的最后发出哀泣，褚爻摸了摸它的头，割走棠溪的一截衣袍，撑着刀艰难起身。
褚爻转身离去，直到撞上一颗树才停下脚步。
她挖了一个几乎不能算是坑的浅坑，埋进残布，在树上刻下棠溪的名字。
“给你留个衣冠冢，免得我哪天想来祭拜，连地都找不到。”
褚爻继续往前走，走进一片火里，浓烟呛得她不住咳血。
救火的人见到她，顿时一惊，赶忙拉着她远离火场。
“唉哟，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浑身是血？山林里燃了大火，你还往里面去做什么？”
“找人。”
褚爻又咳了两声，掩住口鼻，向路人比划。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着黑衣，身高约莫八尺二的男人？应该还带着一把银枪……”
“没有没有，这火里有人还活得了啊？快回城里去吧！”
褚爻怅然地收回手，往有人声的地方走。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
“请问……”
“诶，淑女！”
褚爻顿住，略带迷茫地转头。
“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那人一见褚爻的眼睛，当即拍手，“是了，是了！淑女是在找一个穿黑衣带银枪的公子吧？他也在找你呢。”
“麻烦……咳咳……带我去找他。”
那人将褚爻带到一座道观前，嘴上不停念叨：“我们刚到城外，就见他一人留在火里，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捡什么东西。
“他出来之后也像你这样不停地问人，说要找一个盲眼的女子。我听他说话都在喘，也不知道是不是呛到肺了？
“后来见他一个人进了这座道观里，喏，现在还跪在蒲团上拜神呢。
“这世间，哪里还有神呢？救人的，也不过都是人罢了……”
褚爻停在台阶前，轻声道：“多谢，到这里就可以了。”
那人点了点头，回身奔赴火场。
季知禅早就听到了动静，但他不敢回头，直到褚爻出声，他蓦地转身，双腿却因跪得太久而麻木，只得跪在原地看她。
“季衍之。”
褚爻在残破的神像的注视下一步步朝他走去，抚上他的发顶。
“拜神，不如拜我。”
季知禅张口：“我……”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你。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方才许愿……”
季知禅仰头抱住褚爻，虔诚地注视她的双眼。
“阿爻，我想你吻我。”
褚爻缓缓俯身，嘴唇擦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
季知禅竭力挺直脊背，不顾肋骨发出的轻微裂响，迫不及待地去领他的神赐。
她在吻他。
祂回应了他的愿望。
季知禅扣住褚爻的脑袋，加深这个吻，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肯定——
神必据我。
褚爻学着季知禅亲她时的那样，一点点深入，不期然停留在某处。
褚爻鼻尖再度泛起酸涩，抵住他平整的犬齿，颤抖着问：“为什么还是磨掉了？”
季知禅收紧手臂，抬眸去看褚爻的神色，“不想让它们伤到你。”
他说：“这次没听你的话，可以不要……不喜欢小狗吗？”
褚爻猛地拽起季知禅的衣襟，任由眼中的泪水滚落，随着亲吻一同没入季知禅齿间。
季知禅将它们一并吞入腹中，还没来得及去汲取褚爻口中更多的津液，就有一股腥甜如洪水泻闸般涌入口中，随后，褚爻的身体渐渐滑落，无力地倒在他怀里。
前有鲜血堵住咽喉，后有肋骨卡在肺里，季知禅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鸣音。
“我想睡一会。”
季知禅听见她说。
“只是，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