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石库门房子的门口。

    一辆汽车缓缓停靠。

    里面的人开车门。

    一位身穿阴丹士林蓝旗袍的青年女子挽着一位身着中山装的青年男子的臂膀。

    陈轻舟、谢随之。

    天井里搭着明瓦棚,一株朱红漆的树灯,每一枝树枝都挂着一盏宝塔状的油灯。

    灵堂灵前一张曹十七的相片,香烛,挽联,饭菜点心。

    客堂里停放着一棺棺材,因为房屋窄小,所以横放着。

    一众女眷折锡箔,着粗麻布的是曹十七的母亲,穿白衣的是曹十七的至亲。

    穿白衣的女子五十岁上下,与曹母同龄同辈。

    那女子慢悠悠地折着锡箔,旁人折了三个她一个都未折完,她折好了一个,往装锡箔的篮子里一扔,说道:“这树灯是高寿去世的人方才能用的物件,福寿双全、死而无憾的意思,钨哥儿今年三十出头,英年早逝,是为无寿,膝下无子,是为无福。”她笑着看着曹母:“三嫂,令人撤了吧,祖宗的规矩,坏不得。”

    曹母手下动作一顿,却是无话。

    陈轻舟、谢随之身后冒出一个人影,穿全套白西装,英俊潇洒风流,是陈浮休。

    陈浮休兴致勃勃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一面道:“针尖对麦芒,可让我看着热闹了——这两位太太的矛盾由来已久,曹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曹三太太生的儿子多,曹四太太,找茬的那位,生的儿子少,所以两位太太发生矛盾时,曹老太太多偏袒曹三太太,平日里对三房也更为优待。

    “曹四太太出身比曹三太太高,一个是县令的女儿,一个是屠夫的女儿,所以曹三太太在曹四太太面前总是觉得低了一头,多忍让,后来曹三太太的一个儿子、曹十七的哥哥、钱二小姐孩子的干爹做了大官,而曹四太太的儿子不成器,所以曹三太太矮的头又抬了回去,曹四太太嚣张跋扈惯了,受不了这个,所以两人每次碰面都必掐一场。”

    陈轻舟道:“什么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二小姐?平日里背书背不会,记起这些个八卦来倒是清楚。”

    谢随之笑道:“偶尔听一听,倒也是一件乐事不是?”

    陈浮休不知从哪拿来的点头,吃得正开心,听谢随之维护他,忍痛取了一小块给谢随之。

    谢随之接过,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就是有点怪怪的。

    陈轻舟问:“这点心你是从哪拿来的?”

    陈浮休手朝曹十七灵堂一指。

    陈轻舟、谢随之顺着望过去,曹十七灵堂前供奉的点心少了一块。

    谢随之被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陈浮休一脸无辜,道:“我问过曹十七了,他说可以吃。”

    陈轻舟挑眉。

    陈浮休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像仓鼠一样嚼嚼嚼:“他没说话,我就默认可以。”

    陈轻舟递帕子给他擦嘴。

    陈浮休一面擦一面道:“这点头味道真不错,我再去问问曹十七,他那摆着好几块点心,不吃可惜了。”

    陈浮休说着向前走。

    谢随之伸手勾住陈浮休西装衬衫领口。

    谢随之微笑道:“母亲令厨子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现在吃饱了,待会便吃不下了。”

    陈浮休深以为然,便不再打曹十七灵堂前供奉着的点心的主意。

    那边曹三太太(曹十七母亲)和曹四太太的争吵还在继续,三人看戏。

    陈浮休又不知从那弄来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道:“几盏油灯而已,挂便挂了,不知道在吵什么。”

    陈轻舟说:“与其说是为油灯,不若说是曹四太太借此挑事,醉翁之意不在酒,管它是白酒、红酒、葡萄酒。”

    谢随之轻轻点头:“何其相似。”

    陈轻舟、谢随之对视。

    陈浮休只是磕瓜子看戏。

    “不知最后会怎么解决。”陈浮休道。

    谢随之说:“所有问题的结果都是没有结果。”

    陈轻舟言简意赅:“不了了之。”

    陈浮休一看,果然,那边的女眷又恢复到其乐融融的状态。

    “真是没劲。”

    陈浮休将瓜子往谢随之口袋里一塞便跑了。

    陈轻舟道:“我去跟着他,怕冲撞了什么东西。”

    谢随之说:“我和你一块。”

    两个人对视一眼,跟上陈浮休。

    只见陈浮休跑到二楼,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推门进去。

    没一会,陈浮休出来,面色如常。

    陈轻舟、谢随之默不作声地混进人群,跟上。

    陈浮休从后门出,像蛇一样蜿蜒前行。

    一个十字弄口。

    只一个不眨眼,陈轻舟、谢随之跟丢了。

    谢随之轻笑道:“这小子反侦察能力不错。”

    “只怕是有见不得人的猫腻。”陈轻舟道。

    谢随之笑意更深:“他才几岁?平日里一言一行经无数人的眼,哪来的猫腻?”

    陈轻舟看他一眼:“你总是把他当孩子——外国侦探小说里,一般犯罪的,便是所有人认为最不可能的。”

    谢随之沉思片刻:“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陈轻舟往回走,谢随之跟上。

    “我怀疑此事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陈轻舟一顿,低声道:“沈伶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谢随之问:“作案动机是什么?”

    陈轻舟说:“他自有他的理由,我们无从得知。”

    陈轻舟轻轻摇头,直视谢随之的眼睛:“他在这两桩案件里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么?目击证人、共犯、主谋?”

    谢随之沉默。“我不愿去设想这个可能。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陈轻舟收回目光:“要是曹十七活着便好了,一切,便什么都知道了。”

    谢随之一笑:“总不可能是假死。”

    海格路红十字会医院门口。

    一辆雪佛莱轿车。

    陈轻舟坐驾驶位,打火点烟,手倚车窗,吸烟。

    林霖易穿白大褂出现在医院大厅,身旁一位喜鹊般活泼的护士小姐与他说笑,他沉默着,时不时应酬式的点头,带着敷衍的笑。

    陈轻舟一面云淡风轻地掐了烟,一面按喇叭。

    “叭——叭——叭”

    林霖易抬头。

    陈轻舟微笑着看他。

    林霖易一下子活泼起来,快步上前,很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道看你。”陈轻舟没说谎,真是路过。

    林霖易却以为陈轻舟是特意来找他,所谓顺道不过是幌子,笑意更浓。

    “我记得附近有一家馆子特别好吃,专做川菜,我们一道去,两个人可以多点几道,吃起来也不那么单调,我请客,如何?”林霖易问。

    陈轻舟点头。

    林霖易随即转身对那位护士小姐说了几句告辞的话,那护士小姐一愣,看着林霖易,像只兔子。

    林霖易无动于衷,一心期待着接下来的共进晚餐。

    几秒后,护士小姐抿嘴点头,转身离去。

    林霖易迫不及待地开车门,上车,坐副驾驶,

    林霖易鼻子一嗅,只觉得车里有股淡淡的烟味。

    林霖易不动声色地寻找其他男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陈轻舟问:“你说的那家馆子在哪?”

    林霖易回神,道:“直走一个街道,左拐,直走,看到一颗系着红丝带的法国梧桐树,右拐,直走,遇到一个胡同,下车,走个百八十米便到了。”

    陈轻舟“唔”了一声,点头。

    林霖易激动得心脏直跳,这一历史性的光辉时刻,他不由得透过车载镜子看陈轻舟的脸。

    陈轻舟面色如常,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只有他一个人受了影响,林霖易不无暗淡地想,在陈轻舟眼里,这或许只不过是好友——朋友间的一次聚餐。

    车载镜子里的陈轻舟突然笑了。

    她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我长得又不好看。”

    林霖易痴痴地看着。

    陈轻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林霖易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霖易直视正前方,不敢再看陈轻舟,怕再被抓个现行,他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难道没事便不能找你吗?”陈轻舟笑了。

    林霖易受宠若惊,接下来却听她话锋一转:“倒是被你猜对。”

    林霖易神情暗淡,一株向日的向日葵耷拉着花和叶,三条粗粗的黑竖线。

    林霖易强打着精神问:“什么事?”

    陈轻舟拿出一张男人的相片给他。

    林霖易接过,照片上的人是曹十七,他经手的病人。

    陈轻舟问:“这个人你经手的时候是什么样?”

    林霖易回忆道:“大面积的烧伤,头部有创伤。”

    “创伤?”

    “像是被玻璃瓶一类的物件砸击过。”

    陈轻舟了然,又问:“除此之外了?”

    林霖易犹豫着斟酌开口:“我在他背部发现一处枪伤。”

    陈轻舟猛地刹车。

    林霖易被吓了一跳,忙扭头看陈轻舟,问:“怎么了?”

    陈轻舟直视林霖易:“枪伤?”

    林霖易点头:“枪伤。直击心脏,一枪致命。”

    陈轻舟若有所思地扭头。

    陈轻舟道:“意思是,曹十七非自然死亡,基本可以判断为他杀?”

    林霖易点头:“可以这么说。只是一点很奇怪,两处创伤都是在背部,而且,既然有枪,又何必用玻璃瓶一类的物件砸击了?难不成是为了泄愤?”

    陈轻舟手握方向盘:“或许,是因为有两个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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