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仪拎着亲手做的爱心便当来慰问,满面春风。

    她微笑着推门而入:“亲爱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

    办公室里,陈浮休盘腿坐在地毯上,哼哧哼哧地拆着挂号信,陈轻舟悠闲地坐在老板椅上,喝着茶水,看报,监工。

    陈浮休拆挂号信的动作一顿,陈轻舟被水呛到了,用帕子捂着嘴扭头咳嗽。

    孔令仪笑容凝固。

    陈浮休难以置信的眼神在陈轻舟、孔令仪二人身上游走。

    陈轻舟手部青筋暴起。

    孔令仪笑容不变,接道:“——很久了,从昨晚起,我便期待和你的见面。”

    陈轻舟起身,两人握手点头。

    陈轻舟向陈浮休介绍道:“孔令仪女士,今日的采访对象,汉字拉丁注音的先行者,与我曾是同窗,一起在清华学校读书,到美国学医,后弃医就教育,回国后在西北扫盲,不日前来上海,你从前和她见过面的。”

    孔令仪含笑和陈浮休握手。

    陈浮休满眼戒备好奇探究。

    陈轻舟暗自握紧拳头,很想给陈浮休一个爆栗,她深吸一口气,这是亲弟。

    陈轻舟请孔令仪入座。

    孔令仪坐下,将另一只手手提的便当递给陈轻舟,道:“顺手买来的——你没告诉我,令弟也在。”

    孔令仪假做不经意间露出左手上的伤痕,是切菜时受伤的。

    陈轻舟一看便知她是在孔雀开屏,这饭倒是亲手做的——卖的做的没这么差。

    陈轻舟道:“昨日和你打电话的时候,还没计划带他——你把他当作空气便成。”

    陈浮休猛地抬头,控诉。

    陈轻舟冷笑道:“废物没有尊严。”

    陈浮休做西子捧心状:“妈妈,我的青春,只值一分钱。”

    陈轻舟冷冷从包里拿了一块钱扔给他。

    陈浮休将银元拿在手里,向银元边缘一吹,很轻微而悠长的一声“殷”。

    陈浮休笑遂颜开:“小陈子这厢有礼啦,您老有什么吩咐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陈轻舟没颜看。

    孔令仪笑道:“你弟弟真有意思。”

    陈浮休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皮囊万里挑一。”

    比心。

    孔令仪失笑。

    陈轻舟捂脸,手一指茶水间:“去,去倒杯咖啡来。”

    孔令仪也有意把陈浮休支开,道:“要手磨咖啡,磨得细一点,磨得好,”孔令仪拿出一张钞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重重有赏。”

    陈浮休连滚带爬地起身,抱拳:“得令。”

    一溜烟跑了出去。

    孔令仪将便当打开,里面一个心形的煎蛋,她拆开筷子,递给陈轻舟,期待地看着她:“快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陈轻舟故意看她说:“不是顺手买来的吗?”

    孔令仪抿嘴:“你分明知道却还问。”

    陈轻舟一笑,将便当和上,端坐:“先做正事。”

    孔令仪佯嗔。

    陈轻舟起身,与她握手,点头笑道:“孔女士,您好,我是《新报》记者陈轻舟。”

    孔令仪无可奈何道:“陈记者,你好,我是孔令仪。”

    陈轻舟坐下:“当下关于‘文字革命’有四种主流主张:一,改良文言,不废止文言;二,废止文言,而改良白话;三,保留白话,以罗马文拼音代字;四,文言白话一概全废,采用罗马文为国字,其中二、三最受关注。您对此的看法是什么?”

    孔令仪一下子进入工作状态,言辞犀利,不近人情:“我对此的看法是,通通不可录用。

    “主张四的,其人居心不良,恐有敌国间谍之嫌疑,废除文言、白话,在根本上否认了我国文化;

    “主张三的,我引用一篇文章作为回应,赵先生的《施氏食狮史》;

    “主张二的,与我的想法有一定的重合;

    “主张一的,我想大概是个苦守几分墨水的前清遗民,白话是大势所趋,不是以你一个人之力便可以阻挡的。”

    陈轻舟问:“那您的主张是什么?”

    孔令仪:“保留文言,使用白话,用拉丁文进行拼音。”

    “拼音?”

    孔令仪点头:“没错。我国古代前人学习文字常用两种方法:

    “第一种,直音法,既用同音字来注音,例如,东方的‘东’便是冬天的‘冬’,惊吓的‘吓’便是上下的‘下’;第二种,反切法,既用两个汉字相拼,例如,‘懂’便是‘德红切’。

    “这两种方法都有明显的缺陷,前者要求你本身便认识上千个汉字,后者则太过抽象,并且受口音、语言的变化,比如同一个字,四川和山东的切法便不同。

    “而如今现在所推行的注音方案,有声符24个,韵符16个,加起来40个,太过繁琐。

    “而我目前所研究的这种注音方案,前人也已经发明过了,但都是外国传教士,比如威妥玛式拼音、邮政式拼音,这种拼音也存在很多问题,比如清华,用威妥玛式拼音便是Tsinghua,北京是Peking,问你一个问题,”

    孔令仪拿纸上写下一行拼音:

    【Li Po】

    “你知道这是谁的名字吗?”

    陈轻舟皱眉,思索:“廉颇?”

    孔令仪一笑:“李白。是不是很抽象?这种拼音是从外国语言上对中文进行变读,不仅无法准确拼读,而且有很强的不确定性,但我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而进行研究,因为——

    “能和国际进行接轨。

    “例如一场会议,用拉丁文字的国家能在第二天将新闻内容整理并发表,而我国,现行的注音,则要经过多重的步骤,可以比作一个将葡萄酒装进玻璃瓶里,一个先种植葡萄,葡萄收获,酿造,生产玻璃瓶,灌装,多重的程序,注音将带来不便。

    “或许有一天,拼音,将成为国人打开世界大门的钥匙。”

    陈轻舟沉默片刻,重新审视孔令仪:“这是件伟大的事业,如果成功,将会影响一代又一代国人。”

    孔令仪莞尔一笑:“伟大的事业,算不上,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或许只是为了让一个天才节省一个下午的时间——我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他踩在我的肩膀上,公平。”

    陈轻舟轻声说:“你好像很孤独。”

    孔令仪往门外张望:“咖啡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陈浮休姗姗来迟,捧着一杯咖啡,进门,一股呛人的烟味。

    陈浮休将咖啡递给孔令仪。

    孔令仪喝了一口,玩味地看着陈浮休。

    孔令仪将咖啡递给陈轻舟。

    陈轻舟接过,一抿,皱眉,冷冷看着陈浮休:“别告诉我,出去的这二十分钟,你就泡了一杯速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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