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很幽静,只有微微清风吹动的飒飒声。

    忽地,一阵急匆匆的风声路过,使得一些略微矮小的翠竹枝叶沙沙作响。

    只见李絮双手将裙摆微微提起,双脚踩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砖,正匆匆地在安静的竹林中小跑。

    待感觉已经将人甩远后,这才在中途停下喘口气。

    李絮一只手中紧紧握着湿漉漉的绢花,另一只手则伸上前来,理了理额头前略微有些凌乱的碎发,再回头看看,见无人追来,这才放下心来。

    没看到李絮的身影,李孟彦无由地心生出一股烦躁。

    他开始装作在四处闲庭信步,实则是在寻找他正心心念念的人。

    巡完一圈也未见李絮的身影,恰好走到叶南意身边时,不禁叹出一口长气。

    李孟彦正踌躇如何找到人,身旁的叶南意慢悠悠抬起手指,往竹林那方指出一个方向:“她往那边去了。”

    “多谢南意。”李孟彦本来微垂的脑袋一下抬起,眼中迸出亮光,也不管身上那湿透的披风如何难受,向叶南意道谢之后就心急火燎地追去竹林。

    李絮正在将梳好的发髻拆解放下,好让被淋湿的头发干得更快些。

    她不愿与李孟彦一同走,若是一同离开,难保他不会趁机问起笺纸的事。

    只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任由那笺纸放在纸盒中,还无法对李孟彦解释清楚缘由。

    可总躲着他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抱着想躲人的心思,这才在慌不择路中,随处选了个看起来人少的路口跑去。

    一阵阵的风声敲打着无数的竹叶,直到看见青石路上不远处的少女,李孟彦的心仿佛才找到归处,他放缓脚步,直到走近到一尺处的地方,低沉清冽的嗓音才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为何躲着我?”

    李絮用袖口正在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

    在背对着李孟彦看不见的地方,一张娇俏的小脸皱成一团,随着闭眼的同时也发出喟叹,手中的绢花也被握得更紧,李絮干脆心一横,然而出口却是结结巴巴:“是李公子啊,我......我没躲......躲着你……”

    她还是有些心虚。

    李孟彦在找到李絮后,多少冷静一些。

    但此时,他也无法用平日的心态去思考种种,收到笺纸时的欣喜,却在她的东躲西藏之下开始出现裂缝。

    漂亮的睫毛覆盖住眼眸,浓密英挺的眉毛聚拢,将眉头之间挤出浅浅的沟壑,李孟彦的掌心也在微微出汗:“若不是躲着我,还请李姑娘转过身来。”

    听见这话,李絮更是心乱如麻,怎么样也厘不清盘根错节的千头万绪。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然躲也没躲掉,可她不想去面对纸盒中笺纸的那件事。

    过去一分钟后,身后也无动静。

    唉。

    握成拳头的手掌仿若放弃了挣扎,迅速且轻快地往地上的方向挥动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李絮竟真的慢吞吞转过身来。

    三千青丝及至腰间,一袭白衣之下更显粲然,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竹林映照进来,在她晶莹如玉的脸上轻轻跳动,可谓是楚腰卫鬓,玉貌花容。

    未梳理好头发的狼狈模样让李孟彦瞧见,李絮的眼神躲闪起来,不觉间改为双手握住绢花,身形也无形往后退了一小步,软语间尽是忸怩:“我的头发被水被弄湿了,所以这才拆下的,还请李公子不要见笑。”

    “我不会那样。”见到李絮的这番动作,李孟彦欣然,又徐徐迈出一小步。

    李絮这才注意到李孟彦身上的湿衣还未脱下,润湿的水透过浅薄的衣衫,将里面那件也映出浅浅的水印,于是好声提醒道:“李公子湿掉的衣衫还不脱下吗?小心患上风寒。”

    李孟彦经李絮提醒,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穿在外层的那件披风,刚才局促不安地四处寻她,一时间忘记脱下。

    回溯起自己四处走动时,众人望向他的、眼中那不解的眼神皆是历历在目,李孟彦万千思绪越过脑海,最后也只是苦笑一声,随后就将芦灰色的披风脱下,顺手搭在左小臂上。

    生平第一次如此,也算新奇。

    陡然间,李孟彦想到笺纸的事,顿时面红耳赤,但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眼中带着无尽的柔情,期待地问出自己心中所想“那纸盒——”话还未吐出完毕,就被李絮给接了去:

    “那纸盒是我在城西卖纸糊灯笼的老伯那家买的!”

    绝对不能承认那纸盒是自己做的,本来那笺纸也不是她放的。

    老伯啊老伯,你可害惨了人啊。

    未料见,李孟彦却偏头轻轻笑起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待笑意过去,李孟彦又转头正眼看向李絮,弯起的眼眸星光满满,说话时,唇角也抑制不住地微翘起来:“李姑娘可是知晓那纸盒中放了什么?”

    听闻这话的李絮立刻强烈摆起头,力图证明自己并不知情:“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慌张而混乱的面容落入眼底,李孟彦不再说出后面想问的话。

    他已经知道答案,李絮必定是知道那笺纸中的内容,不然为什么如此紧张,今日还要处处躲着他。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不愿去面对笺纸的事。

    随她心意就好。

    见李孟彦不再继续追问,李絮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安全地放了回去。

    不提起这个话题就行,这看似不合理又十分合理的说辞居然也会让人信服。

    也好,省得多出那么些烦恼。

    忽然,面前多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随着男子柔柔启齿,李孟彦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给,快将湿发擦干些。”

    若是头疼就不好了。

    李絮默默将绢花放入一只手中,再将腾空的那只手给伸出来,轻缓地拿过手帕,随着手放下,李絮不知不觉低下头,双颊早已红透:“谢谢。”

    正到李絮准备偏头、将头发收揽至胸前擦干时,手正值抬到一半,李孟彦却一把牵过她拿着手帕的那只手,还未等李絮问及缘由,就带着她往一边的竹林中跑去。

    那方竹林附近地上伫立着一块观赏奇石,是极好的掩蔽处,能够容纳下两人藏身。

    李孟彦便是将李絮带到此处隐伏。

    李絮深知李孟彦不会害她,便默许了这番举动,先是瞄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又悄悄举目凝视着正在探头张望又一本正经的李孟彦。

    她已经在不经意间,十分信任身旁的男子。

    “别出声。”察觉到李絮的眼神,李孟彦将头低下稍许,语气和颜悦色。

    少顷,下面的青石小路上多出两个人影。

    李絮本就觉得怪异,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后,也伸出头,只透出些许目光,可就在看到那两人的那一刻,她炯炯的眸子倏地放大。

    是魏秦。

    他何时出的牢狱?

    等到他身旁的人转头过来,李絮这才注意到,魏秦身边的人正是高自珍。

    “你胆子居然这么大,还敢偷偷潜入到书院来。”高自珍一贯的戏谑声响起。

    不知是不是经历了牢狱之灾,魏秦变得同入学那日稍显不同,不过才十八的年纪,可整个人看起来却阴郁许多。

    魏秦熟悉的嗓音响起,让和煦温暖的四周都要冷上几分:“我爹明日就要送我去陵都避风头了。”

    自打他出狱后,众人见他唯恐避之不及,这让一贯外出玩惯了的魏秦更加无所适从,魏父在家也从不给过好脸色,最让人气急败坏的是,魏母前些日子被诊断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魏父这才动起将魏秦送去陵都的心思。

    陵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他一人在那边,无权无势,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陵都啊,那可是好地方,魏秦,你这哪是避风头,这分明是去享乐啊。”高自珍拍上魏秦的肩膀,春风满面。

    “呸!老子享什么乐!别说有的没的!”说话间,魏秦很不耐烦地将高自珍攀上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给拿开。

    他去陵都就是遭罪!

    别以为他不知道,陵都并无太多魏家的家产,居住的院落比起洛城的来,也是小之又小。

    他那爹就盼着再生下一个男孩呢,左右在爱慕虚荣又极好颜面的爹娘眼中,自己算是被养废了!

    若不是那个叫李絮的女子在入学那日拂去自己颜面,李孟彦也不会撺掇他母亲撤去合作,更不会有后面的牢狱之灾。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李絮!

    想及此处,魏秦吊儿郎当的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眸光:“将我送去牢里的这笔账,迟早有一天,我要找她算!”

    高自珍瞧见,自是一览了然,但他并未说什么,而是似笑非笑,装作不经意间提到:“快别说了,最近戊班说要去参加七夕祭,他们还要演什么谯国夫人,一听就没劲,一群女的在哪里指手画脚,也成不了多大气候。”

    “一群女的,算什么东西!”魏秦又骂上一句。

    高自珍听得舒坦,嘴下却假惺惺劝道:“你可别这么说,今日我们来这后山,其中可有不少女学子。”劝诫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虚假。

    魏秦虽还想继续逞强,可回忆起短短时间内的经历,一时间也不敢再说较重的狠话。

    他今日是来找高自珍借些银两的,陵都富庶,花销肯定不小,而魏父和魏母那边连一枚铜板也不肯再多给他,如此这般,魏秦才胆大地混进书院后山来找高自珍。

    李絮和李孟彦两人并未听清魏秦与那高自珍说了什么,但这两人的会面,让李絮私底下有了判断:这高自珍与那魏秦关系甚密,日后得多多防着才好。

    青石路上的两人并未发现李絮和李孟彦,又悠悠往前面走去,直至看不见人影后,李絮和李孟彦这才放松下来。

    又卷过一阵微风,风勾起李絮身后未被沾湿的几缕发丝,悄无声息地带到李孟彦的脖颈处,勾起几分酥麻,抓挠着心间。

    转头望去,李絮精致的小脸还在看向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生怕他们去而复返。

    幸亏被李孟彦带到这大石后方躲藏起来,她不想惹麻烦,也不喜出风头,若是撞到魏秦,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冲突。

    不然又会闹得人尽皆知。

    混合着阳光清香的竹叶旋旋飘下,刚好落至李絮的发间。

    李孟彦见状,一种道不明的情绪在叩击心扉,他屏住呼吸,慢吞吞地将上半身凑过去,准备将那片叶子给摘下来。

    殊不知,李絮在此刻也出其不意地飞快转过头颅。

    这一转,李絮粉嫩的脸颊刚好贴覆在李孟彦柔软的双唇之上。

    措手不及的李孟彦也僵滞住身体。

    李絮脑袋瞬间空白一片,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掌摊开来,一只手从李孟彦僵住的手中滑落,而另一只手上握住的绢花,也从掌心跌落至斑驳的地上。

    七月的洛城一如既往地春色撩人,就在这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一朵桃花正在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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