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絮依旧是从后门悄然回家。

    下车时,她收敛起心神,脚步掠过暗夜的阴影,沿着微弱的灯光而行。一双眸子在夜色里如秋水般潋滟,略显心虚地从后门溜了进去。

    然而,当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一踏进门槛时,视线便被定住,心口微微一颤。

    月色静谧,位于后门的庭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辉。门口两侧,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影,仿若两尊庄严的门神般,不怒自威,默默等待着她的归来。

    正是她的父亲李定舒与母亲谢子岑。

    李定舒面色冷峻,犹如一块不化的寒冰,眼神在月下映出锋利的光芒,怒意深沉。谢子岑则眉头紧蹙,眼中充满无尽的哀怨,既有责备,又隐含心疼。

    “娘……”李絮试探性地轻轻唤了声,带着一丝柔弱和怯意,仿佛随时会被这一阵静默的寒气逼退。她悄悄拉了拉谢子岑的衣袖,试图借此寻求些许温情的庇护。

    可谢子岑只是微微侧过脸,不予理会。

    李絮略显不安,正准备挪步到李定舒面前求情,然而父亲却已经缓缓站起身,身影挺拔如松。他上下扫视着李絮,目光如刀,锋利而冰冷,语气更是没有一丝柔情:“跟我去书房。”

    一瞬间,李絮心头却是惊涛骇浪,暗道不好。

    自小到大,只要她犯了大错,父亲总是会将她带去书房,严厉训诫。上一次进书房的场景已经模糊,但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那时她和两位玩伴私自溜进厨房偷吃点心,结果因为最后出来的自己不小心摔倒,导致草垛落下,火势渐起,很快烧毁了整个厨房。

    那一次,她被父亲训斥得大哭不止,从此收敛了不少调皮性子。

    至少在去洛城之后,她似乎很久没有因为犯错而踏进李定舒的书房了。

    此时的情形,李絮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白,这次又闯祸了。

    跟在李定舒与谢子岑二人身后踏入书房,李絮心跳如鼓,手心微微冒汗。

    书房内烛光幽幽,映照出李定舒严峻的面容。谢子岑也紧随在其旁侧坐下,二人的神情如同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李絮堵在其中,令她无处可逃。。

    她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是该坐下还是继续站着。

    “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坐。”李定舒眉目冷肃,声音冰冷而威严,不容置疑。

    李絮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顺从着,轻轻挪了张凳子,坐下时只觉得心如乱麻。

    看来他们果然都知道了。

    心头百感交集,李絮却并未觉得自己有错。片刻的犹豫后,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声音微微颤抖,但仍尽力保持镇定,率先开了口:“娘亲,爹爹,你们已然知晓我今日出了门,但我并非鲁莽行事。这件事因我与李公子而起,我想着只有弄清楚他的态度,才能寻求解决之道。所以我们去求见了定王殿下,想着若能请他帮忙求情,或许皇上会改变主意,流言也能早日平息。我不想躲在爹娘身后,眼睁睁看着你们为我操劳,而我却无所作为。这本就是因我而起的祸事,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你们分忧。”

    话音落下,李定舒的脸色仍未见一丝缓和,反而更显沉重,他凝视着李絮,带着几分疲惫和痛心,语气深沉:“我李定舒这一生,唯一的骄傲便是娶了你娘,得了你这样好的女儿。若能一家平安度日,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就算是孑然一身,也此生无憾。”

    顿了顿,他又回道:“你以为是在为我们分忧,但殊不知,你今日此举,只会加重此事的严重性!”

    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让李絮一时无言,见李定舒眉目间忧色更甚,心中有些发怵,连带着眼底也明显浮现出慌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气肃然:“阿絮,你可知与你同姓之人暗生情愫,罔顾礼仪伦常,天下礼法不容。流言蜚语已经传开,百姓只会认为我教女无方,不配为官。我若辞官倒也罢了,但我被污蔑成结党营私之人,朝堂上下如何看待我们李家?这后果我一人不能承担,那么连累的只会是你和你娘。目前大理寺虽还在查证,你钟表叔也说让我放心,但朝堂之上,风波难测。

    更何况,如今王储未定,安宁长公主与定王至少在明面上敌对,你此时贸然去找定王,岂不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李家如今遭难,凭着定王对你的那点不靠谱的情谊,我们就要改变主意站队定王?再加上李孟彦新科状元的身份,皇上会作何感想?安宁长公主会作何感想?”

    李絮闻言,脸色苍白,内心传来阵阵后怕。她从不曾涉足朝堂纷争,对这些权谋斗争也知之甚少,直到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鲁莽。

    她轻轻摇头,声音愈发低沉:“我……我不知道事情会如此复杂。”

    如今李定舒将这些东西摊开了与她讲,只觉得后怕。

    李定舒无奈叹息道:“阿絮,你要明白,世事并非只是凭一时意气便可为之。你的每一步,都关系到你的命运。他们只会觉得,李家,为了保全自身,可以弃忠背义。”

    抬眸看了眼谢子岑,又低头望向地面,李絮只觉得全身酸楚翻涌。

    月色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拉长了李絮的影子,仿佛将她的无措与惶恐放大无数倍。屋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一旁的谢子岑开了口,语气稍缓:"阿絮,今日你走后,灵毓来了府上,跟我们说了下目前的情况。你可认识廖文胜这个人?"

    谢子岑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但却也隐含担忧。

    李絮闻言,微微皱眉,抬眼看向谢子岑,脑中快速翻找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名字。

    廖文胜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李絮摇头,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声音有些虚弱:“从未听闻过此人名号,这人就是状告爹爹的那个落第考生吗?”

    “不错。”谢子岑轻轻点头,继续道:“他之前与李孟彦、顾棠二人同住在致远客栈。平日里几人交集也无,只是略有照面。不知怎么回事,廖文胜在放榜后大放厥词,言之凿凿地说你爹爹助人作弊。另外,我和你爹怀疑,你跟李孟彦的事,或许也有他的手笔。”

    李絮有些混乱,她只觉得今日接受的信息量过于庞大繁杂,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被卷入如此复杂的局势。

    更不曾想到,自己与李孟彦之间的情意会被人利用。她的手微微发颤,紧紧攥着衣袖,指节微微泛白。

    谢子岑见她神色黯然,语气更是柔和:“阿絮,这件事远非你能轻易处理,今日就罢了。你最近切记再切记,不可意气用事。定王那边的事,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和你爹已经找了人在明早去拦下他,定会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

    听着母亲温言安抚,李絮心中却愈发酸涩。

    她以为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结果却是连累了家人。目光逐渐迷离,满是懊悔与自责:“娘……是我没用……”

    话音未落,李絮的眼角已泛起一抹湿意,泪水几乎就要涌出,心中的负罪感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的所有理智。

    “谁说你没用!”李定舒难得大声开口训斥,温润的脸庞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怒气:“你如今不过十八,往后的路还长久得很,不会的事情还多得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和你娘自会教你。记住,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李絮有些怔住,抬眸看向父亲那张熟悉的面庞,尽管他眼中依旧含怒,但她能感受到那深沉的关切与不舍。

    心情微微颤动,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是啊,自己不过十八岁,未来的路还漫长,可为何如今却感到如此无力?

    她真的好累啊。

    谢子岑欲言又止,终是轻声叹道:“阿絮,我知道你心里爱慕李孟彦,那人确实算是个好孩子,可不值得你赔上你的一辈子、你的一切去爱他。若你真心想为自己寻一人作伴,娘不会拦着你。可这李孟彦……他终究不是合适之选。”

    李絮身体一僵,喉间有些哽咽。

    谢子岑的言辞十分温柔,却又犹如重锤,敲击在他心中柔软的地方。

    虽然知道母亲的话语中带着十分真切,但她又怎能轻易放下这段情感?那种心头隐隐作痛的感受,让她一时难以回应。

    然而,如今种种现实摆在眼前,自己再怎么不愿面对,也明白她与李孟彦的未来,恐怕已经注定无果。

    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李絮努力压下那份酸楚,轻声回应道:“娘,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会深思熟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襟,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谢子岑看着李絮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与心疼,缓缓起身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语气柔和:“阿絮,你只要记得,爹娘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前路多艰难,切不可因一时情感迷失了自己。”

    书房再次陷入沉寂,烛火在无声的风中摇曳,映照着李絮内心的挣扎与无奈。

    有些感情,终究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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