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庭院中的月光如水,待在别院的李锦胜手中捧着一杯温酒,却无心品尝,姚婉不在,李孟彦也不在,偌大的别院顿时显得空旷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坐在屋内,对着冷清的四壁默默生着闷气。

    原本他就才来陵都不久,虽然年岁渐长,却依旧是个爱走动的性子。于是就在白天的时候,李锦胜趁着上午的日头,精神奕奕地踏出了门去转悠。

    生意人的惯习自然吸引他去了热闹的地方。走到临河的集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李锦胜眼中闪过喜意。顺着香气而行,寻至临河的一家酒肆,推门而入。

    大约是还未到饭点的缘故,酒肆内客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人,李锦胜并不在意,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壶酒,再添上几碟小菜,打算舒舒服服地在这儿吃顿早早的午饭,吃完后再去四处转转。

    李锦胜身上穿的锦衣料子上佳,在白日下微微泛着光,点菜时也大方客气。旁桌的一位青年人留意到他如此作态,似是生了些攀谈的念头,遂主动移步凑了上来,笑道:“这位大哥,听您口音不太像陵都人士啊?莫不是来陵都做生意的?”

    李锦胜闻声,抬眼看了看青年,见他神色殷勤,豪爽一笑,回道:“哈哈哈小兄弟,你叫我大哥,我可不敢当,我这年纪,怕是当你长辈还差不多。”

    青年一听,忙不迭地摆手笑道:“哎,大哥您真是谦虚,一看就是比我年长的大哥,亲切得紧。”言语间极尽谄媚。

    听及此,李锦胜脸上虽挂着笑,却略带了些不耐烦,这人说话虽热络,却不是个好的。

    然而生意人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锦胜在家中耍脾气,在外头却有着生意人的精明,他只淡淡说道:“我这把年纪,哪里谈得上做生意,不过是沾着家里人的光,来陵都走走看看罢了。”

    青年听了,眼中精光一闪,越发殷勤笑道:“大哥这话谦虚了。看您这红光满面的,想必家中定是科举高中了,可喜可贺啊大哥!”

    也不怪他猜得这么准 ,近段时日来陵都的人,几乎都是来参考的学子,否则就是陪学子来赶考的家人。

    “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罢了,拿了个名次,不值得一提。”说到这儿,李锦胜眉间微微舒展,语气却依旧谦虚。

    话虽如此,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得意。他家那臭小子果然不负所望,中了个头名回来,虽说与家中打拼下的产业相比,还差了几分火候,但也是难能可贵。

    正想着,青年已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桌上的酒菜移到了李锦胜面前。李锦胜见状,眉头微蹙,虽觉得不悦,却也未发作。

    青年察觉到李锦胜的情绪变化,凑近了些,笑容讨好道:“大哥,您家那位大人真是才华横溢,说不定运气再好点,当个状元也是也是有可能的。”

    而后,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阴冷:“哪像现在的那位李状元,干了些偷鸡摸狗的事,德行有失,也不知家里使了多少钱才给送进去。”话到此处时,青年的声音明显低了许多,但足够让李锦胜听清楚。

    此话一出,李锦胜面色陡然一沉,愈发难看,隐隐不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年见他反应,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李锦胜耳边道:“大哥,您恐怕还不知道吧?那位李状元近日被人知道与礼部尚书家的千金私定终身,甚至有人看见他们在安乐巷中衣衫不整,行些不堪的事,十分丢人现眼。而且,这位李状元家境富庶,有传言说,他这好成绩啊,怕是靠着贿赂尚书才得来的呢,如今这消息啊,早就在陵都城大大小小地传遍了。”

    此刻的李锦胜脸上已经青筋暴起。

    眼前这街头混子的言辞之恶毒,竟敢如此污蔑他家孙儿!

    青年却不知收敛,假装未觉李锦胜的变化,继续自顾自地絮叨着:“大哥您是外地人,恐怕还不清楚这些内情吧?这位李状元真是胆大妄为,与自己同姓之人私相授受就罢了,居然还勾结朝廷命官作弊,还敢如此招摇!要我说,他这状元头衔早该撤了,让位于那些真正有才学的人。”

    此刻,李锦胜再也忍无可忍,霍然起身,猛地从腰间掏出二钱银子重重甩在桌上,转身便走。

    酒肆老板见状,心中暗喜,正准备去收拾桌上的银钱,不料那青年竟伸手拦住,抓起一钱银子收入囊中,另一钱推给老板:“老板,我和大哥的这顿饭哪值这么多,要么再给我一壶酒,要么把银子还我,我替大哥收着。”

    酒肆老板脸色一变,满脸写着不愿,甚至还眼神招呼上小二,打算用强。

    青年却冷冷一笑:“我可是魏秦魏公子的人,最好别惹我,不然就让你这酒肆关门大吉。”

    听到魏秦的名号,酒肆老板心中一凛,不得不屈服,转身拿了一壶酒递了过去。

    青年接过酒,得意地喝了一口,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盯着李锦胜离去的方向。

    魏秦交代的差事,他可算是办妥了,又能狠狠赚上一笔。

    李锦胜迈出酒肆,心中怒火未散,脑中如被巨石压着,令他喘不过气来。脚下的青石板路也仿佛被泼了层寒凉,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街市上熙熙攘攘,但在他耳中,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模糊不清,再无方才的精神抖擞。

    “荒唐!简直是荒唐!”李锦胜忍不住低声怒斥,手中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彦知那孩子从小聪慧勤勉,怎可能做出那般龌龊之事?

    心中疑云顿生,愤怒中又夹杂着丝丝心痛。

    怪不得提到与袁凝心的婚事,他就百般推辞。

    原来竟是为了李求睿的孙女。

    命运兜兜转转,竟又绕回到李家,李锦胜既愤懑又难过,嘴里不停低喃:“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

    怀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李锦胜才早早回到家中,从白天到傍晚,都在独自一人闷闷不乐。

    与此同时,尚在外头忙碌生意的姚婉也身心俱疲。

    姚婉坐在铺着雕花木桌的帐房内,面前摆放着各处铺子送来的账簿和报表。几位掌柜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逐一汇报各自店铺的经营情况。她沉着冷静,目光扫过厚厚的账本,手指轻轻划过其中几页,迅速捕捉到关键数字。

    “曲水街的绸缎铺近来销路如何?”姚婉问道,声音平稳却不失威严。

    “回夫人,陵都自入夏以来雨天连绵,江南绸缎运送略显滞缓。为维持供应,我们已与扬州的几家织造商达成协议,利用其余货船补充库存。虽然勉强维持了供货,但因运输成本增加,利润较以往有所减少。”

    姚婉微微点头,目光依旧沉稳:“嗯,马上进入雨季,水路易受阻滞,供货不稳是意料之中。你们要做好应对,未雨绸缪。明年春季早些时日,便在江南购置一批上好原料,尤其是那些耐储存的高档绸缎,以备不时之需。若能提前占据市场,便可稳住生意。”

    掌柜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应允,随后又继续汇报其他店铺的经营情况。

    “青云街的茶行倒是有了些起色,因南方雨水充足,茶叶品质颇佳。我们已与几家江南茶商达成长期合作,确保了来年的茶叶供应。”

    姚婉抚了抚额头,略带思索地说道:“既然茶叶品质上乘,且供货稳定,你们可以考虑与陵都的几家茶楼合作,推出新的高端茶品,售价略高,但贵在稀有。这里贵人甚多,不怕没销路。”她话音一落,掌柜们纷纷称是。

    正当姚婉继续讨论如何扩展生意布局之时,听闻魏家试图染指自家在桃源巷的药材生意,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魏家敢与我姚婉争夺药材生意?他们以为凭借自己在陵都的关系,便能轻易夺去这桃源巷的三分天下?”语气中隐含着轻蔑与冷意。

    几位掌柜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魏家已与几位南方药材商议成合作,若我们不及时应对,恐怕会影响今年夏季的药材价格与供应。”

    姚婉低低地哼了一声,有些不屑,缓缓说道:“传我的话下去,让桃源巷的铺子迅速调整价格,先以薄利吸引客源,待到夏季需求旺盛之时,再稳住价格,掌握主动权。至于魏家,就让他们得意几时,待他们资金周转不过来之时,再一举反击。”

    掌柜们听后,连连称是,心中对姚婉的决断力更添几分敬佩,纷纷应诺。待众人退下后,姚婉轻叹一声,抚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思绪纷繁复杂。

    正准备离去之时,忽地街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停在她面前。

    姚婉抬眼一望,只见一位白衣男子翻身下马,步伐稳健,眼中透出温润如玉的光芒,仿若夜色中的明珠。

    “婉姨。”白衣男子轻声唤道,声音如春风拂面,眼中带着几分敬意。

    姚婉定睛一看,认出是李孟彦的至交好友叶南意,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一些,但依旧不免生出几分疑虑:“南意,你为何在此?”她沉声问道,语气中透出几分戒备。

    天色已晚,叶南意此刻前来,着实显得蹊跷。

    叶南意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婉姨勿忧,是有人想要见你,但因身份不便,特托我来接您前去一叙。”

    提到此人,叶南意目光中透出几分温柔,语气也更显恳切:“婉姨,想必您也听闻了那些流言蜚语,孟彦的为人您也清楚,他定不会做那等有失品行的事,这也是我来的目的。”

    姚婉微微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但心中的不安却依旧未能完全消散。

    她自然是谁让叶南意来的。

    除了安宁长公主,没人能使唤得动叶南意。除非他自己愿意。

    心念至此,姚婉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语气中多了几分谨慎:“我需要去何处见她?”

    叶南意见她略有动容,神色亦转为郑重:“她在清风阁恭候。”

    姚婉沉默片刻,最终微微点头,随即登上马车,与叶南意一同前往清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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