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守设宴并不在太守府,而是一处位于主城南边的私邸。

    而码头距离主城稍远,车马便需半个时辰。

    路途略长,但两县隔了那么远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厢中。

    姜宓在软垫上跪坐着,闭目养神。

    苏云英倒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却也不想在姜宓那儿找不痛快。

    好在待马车不知行至何处时,厢外传来嘈杂。

    略挑一角卷帘,眼见是刚过泗水县的主城门口,向着南侧山坡驶去。

    知是将至,她连忙扶了扶发钗,理理衣袖,再转眼睨姜宓。

    一只素银簪用半数青丝挽了松散发髻,再半数垂于颈后,过腰间用红缨绕了几圈束上。

    与平日一般素淡得很,却出尘脱俗几分。

    “今日不比往常,我也不是要讥你。”

    苏云英蓦然皱眉出声:

    “姜宓,我记得你昨日耳上还有副白玉耳珰,怎的今日不戴上?”

    往日苏云英见姜宓做此打扮,常是哼笑精心刻意。

    那日献舞后更是一见就面露鄙夷。

    可今日分明要见更多显贵,苏云英瞧姜宓这样子,又是不解了。

    作甚不妆扮?

    被人提起,姜宓睁眼下意识摸了摸耳垂,果然不见有物。

    她也不在意:“许是忙着收拾下船忘了,不带也可。”

    话声太过平淡,苏云英听着就不快。

    可目光在姜宓覆遮面纱的小脸上转了两下,却也不再多言。

    罢了,这妮子不施粉黛就俏丽得很,哪儿似旁人还需妆点?

    -

    待马车停下,是到了别苑。

    拿出请帖通过姓名后有侍女迎上前,带入后园。

    春时未至,却满园绿意盎然。

    长廊蜿蜒一片竹林边,再过曲水假山。

    宴堂之外有各类瓶花几许,亦假亦真。

    而绿菊置于堂中,即便门扉不合,寒风入帷也吹旺热碳烘暖。

    才是与姜宓在女眷席末落座,苏云英瞧着那绿菊就不禁小声惊叹:

    “虽说秋菊不畏寒,冬日田间偶尔也能瞧见一株野菊盛放,但听说这绿菊娇贵得很……姜宓,我记得你的算学颇好,你说这日日在室中以热碳供养绿菊至盛放,得用多少银钱啊?”

    姜宓微微摇首,答得快:“不知。”

    虽说她知晓市面上各类碳火何价,但养一株绿菊并非易事。

    种源、养料、人力一概不知,便难以估价。

    “哼,真是没见过世面。”

    蓦然一道讥冷声传来,是姜宓身侧的一位女郎听到了二人交谈而不禁鄙夷。

    姜宓与苏云英相邻坐在席末,来时并无动静,说话声也小,本未引起旁人注意。

    但那女郎的声音可不小,霎时便引得席上数道目光看来。

    二人也若有所觉抬首回看而去。

    只见席上女郎皆是金银点缀,身上缎子不必问便知千金一匹。

    相较之下,二人身着的罗裙如粗布麻衣。

    相形见绌,苏云英陡然收回视线不敢再看,颤着眼几分紧张。

    但转眼扫过姜宓时,见她静坐平淡。

    苏云英的心莫名又随之定了几分。

    “敢问这位女郎,如何才算得见过世面?”

    不动声色将席间女郎打量一遍,姜宓这才看向身旁的女郎,含笑询问。

    身旁的女郎在席间论不上惊艳之色,倒也容颜秀婉,一身绿缎罗裙犹显清丽。

    只是说话十分难听。

    “与你说了能听懂吗?我可不愿白费口舌。”

    绿裳女郎许是自幼习礼,做不出投人一记眼白的事,讥诮掀眼间却也差不多。

    “说来你们二人眼生得紧,是从何而来的?”

    “蔚县县令之女姜宓。”有人问,姜宓便答。

    苏云英闻言也捏了捏手心,扯笑道:“蔚县县尉之女苏、苏云英。”

    “嗤——”

    结巴的话声引来一阵轻笑。

    少顷,席中处一位掩唇女郎才放下帕子,倨傲发话:

    “小地方出来的人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方七娘子,你说你好端端地同她们搭话作甚?这不是成心让人难堪么。”

    姜宓向出言之人看去。

    芙蓉锦缎钗翡翠,仅是眉间青黛便千金一斛。

    明眸皓齿面若桃花,只是眼梢唇角的轻视太过明显,折损了几分气度。

    而方采晞闻言转首,面上霎时换了娇憨笑意:“舒四娘子见谅,我并非是有意为之,只是平日宴饮上都是相熟之人,今日突然来了两个眼生的女郎,也不知自报门户,我思量着虽瞧着像是蓬门小户之女,但也该让诸位认识一二,这才出言,不曾想这二位嗤……紧张得很,许是头一回赴宴不知规矩。”

    这舒玉锦向来自持舒氏在翊郡也算名门贵族,家中还有一女嫁去上京王府,便素来瞧不起寒门女。

    骄矜得很。

    于是即使方采晞与其同在泗水常常赴宴遇上,也顶破天只在与人见安时得个颔首。

    这还是舒玉锦头一回与她搭话。

    虽为中伤之言,却也只能奉承。

    “从前竟不知你口齿还算伶俐。”

    几分讨乖的话声让人舒心,舒玉锦睨眼扫了一圈儿。

    “瞧你发髻梳得不错,日后有空来我府上教教我那些个侍女吧。”

    方采晞一喜:“是。”

    待说完,舒玉锦这才又看二人。

    那着鹅黄罗裙的女郎倒不怎么样,而那戴着面纱仅露出一双眼眸的粉衣女郎……

    怎生得那么一双勾人眼?

    不过没心思多看一介村女,她又将下颌抬了抬:

    “不过方七娘子你也少说些话,同那些个未曾知书识礼的人交谈,一个不小心是会染上粗鄙之气的,若如此往后可莫要来我府上了。”

    “舒四娘子说的是。”

    得了话,方采晞以帕掩面似是万分嫌弃向姜宓瞟去一眼。

    席间女郎诸多,虽未出言,但似乎都十分听信舒玉锦的话。

    皆是那般鄙薄看来。

    “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身旁的苏云英面色涨红,是又恼又羞又敢怒不敢言,便只能在案下搅着帕子,小声愤恨。

    姜宓并未听见苏云英所言,不过瞧着那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的模样,也能猜到苏云英现下恼怒至极。

    她何尝不是?

    姜宓哪儿曾受这般委屈?

    “舒四娘子。”

    平静轻缓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席间众人讥嘲后便回首与身旁女郎亲昵的言笑。

    舒玉锦闻声睨来,却不说话。

    而众人翘首。

    “还有方七娘子。”

    见诸多视线看来,姜宓再唤。

    到底不似舒玉锦那般倨傲,方采晞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是有何事?”

    “呵。”

    见人催着,姜宓低笑一声,也不再停顿:

    “我曾读过《礼记》,多有不解,方才听二位女郎说起知书识礼,忽然想起不解之一,《礼记》有言:行修言道,礼之制也。请问二位女郎可否好心告知我此为何意?”

    方采晞本以为姜宓是因被落了脸面欲要寻衅,没成想其人看着平静的很,还垂首虚心请教。

    并不妨碍她瞧不起。

    四书五经向来是启蒙后必修课业,她知道姜宓问话中那句为何意。

    不过她仍是皱着眉,没好气:“你是没上过学堂么?”

    不待姜宓回答,舒玉锦来了几分兴味:“方七娘子可莫要为难人家,听闻蔚县都穷得民不聊生了,何来学堂。”

    虽说舒玉锦话中轻蔑,但毕竟都说了“莫要为难”。

    方采晞便也不再拿乔。

    她瞧着仍旧端正跽坐不辩不驳、一双眼清凌凌看着她们的姜宓:“你问的那句意思是举止有修养,说话有道理,这是礼的本质。”

    话毕,她忙是撇过头去,半句不欲与姜宓多说。

    唯恐沾染上了粗鄙之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姜宓微微轻叹:

    “我原还以为此句意为要言行一致的有礼,才是礼的本质。”

    方采晞是不搭理姜宓了,而舒玉锦更是瞧不上不理会,只挑眉看着那女郎装模作样是要作甚。

    一时间女眷席间微静。

    好在很快有一道轻柔声传来:“虽说此句并不为此意,但言行一致也为礼的体现,姜娘子能在自学中悟出此理已是极慧。”

    “女郎过誉。”姜宓向出声之人微微颔首。

    本以为还需要再迂回几句,谁知有好心女郎让她免了多费口舌。

    旋即姜宓再叹:“原来言行一致是礼的体现……可方七娘子、舒四娘子,我看你们熟通《礼记》也言行一致,为何会动辄满口此人粗鄙、那人不知书识礼呢?”

    微顿一息,她不待二人回答,紧密续上。

    “莫非你们所读的《礼记》与我不同?还是说你们并不依《礼记》习礼,故而我瞧你们虽是言行一致,一致的却不是礼,而是……呵。”

    言行一致的无礼。

    未尽之言淹没在一声轻笑中。

    席间众人如何听不懂?

    “你!”

    舒玉锦霎时沉下脸色。

    在泗水,舒玉锦瞧不上的人多的去了,或是因家世或是因眼缘或是因做派……

    无论何种缘由,反正从不曾见有这般呛声她的人,还是在诸多女郎面前点她。

    真是好胆色!

    这下她是由瞧不上变为不喜姜宓了。

    不过再说下去自是她不体面,她可不屑与一介白身争辩。

    于是舒玉锦向姜宓身侧的方采晞使了眼色。

章节目录

撩错权贵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山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山露并收藏撩错权贵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