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飨待之,花间酒浓。

    宴饮过半太守见有人只敢猜枚罚酒,便挥手让众位郎君女郎出去游园。

    免于众人听见上席官员推杯换盏间议到郡中事而拘谨不已。

    扰了年轻人的雅兴。

    正月的气候寒凉。

    好在羽青捎了披风进来。

    才出宴堂,她便将一件披风递给苏云英,再为姜宓披上另一件。

    方采晞在一旁瞧见了这一幕,出声鄙夷。

    “你们二人竟只带了一个侍女,未免也太过寒酸。”

    “我从未自诩家世优渥,故而见贵者不卑,也向来不在瞧见没有侍女随行的女郎时上前刻薄,方七娘子可听过一句话?”

    看都不曾看方采晞一眼,姜宓轻描淡写。

    “管好你自己。”

    “贱——”

    “方七娘子!”

    口舌争辩之间没一回占据上风,如今又被烙上句刻薄,方采晞险些失了理智!

    好在舒玉绫忽而上前,搂住她的手臂止了话声。

    舒玉绫笑吟吟地望了眼姜宓,继而拉着方采晞走入女郎间:

    “郎君们都出来了,方七娘子快消消气,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虽是不解这向来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的舒玉绫为何会主动揽她,方采晞好歹是听进了话。

    便侧眼狠狠瞪了下姜宓,才转身与舒玉绫攀话离去。

    别苑间小亭中都设有案几与茶酒,附之弹棋、六博和射覆等用具。

    而富有空余的竹林地则有投壶、戏射之处。

    眼见众人都随侍从引路自长廊向竹林行去,姜宓却立在庭中一角不缓不急。

    她看向身边难得安静的苏云英。

    “你想去竹林那儿游玩吗?”

    “不想。”

    回答的快,苏云英摇摇头:

    “我不会这些。”

    什么弹棋射覆的……她也就知道如何投壶。

    却也不精。

    想了想,她又轻笑一声,似是自嘲般:

    “再说了,我会又如何,还不是要受人讥嘲,罢了,我不想受气。”

    “……好,那我们去那边吧。”

    姜宓闻言颔首,旋即向西南侧走去。

    那儿有处高台小亭,瞧着登上可览半数别苑风光。

    也偏僻幽静。

    同那些女郎说好些时的话,她疲累得紧。

    眼见着姜宓就这般离去,苏云英忙是跟上,几分幽怨。

    “姜宓,你怎的都不安慰我两句?”

    她方才都那般失落了!

    姜宓:“……平日里瞧你颇为跋扈,现下终于见到有你怕的时候,我幸灾乐祸都还来不及,安慰你作甚?”

    “罢了,你也就嘴上不饶我。”

    苏云英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此时被姜宓刺上两句也不生气。

    她瞧了瞧不远处的人流攒动,又道:“姜宓,我记得你射艺颇好,那边设有戏射,你不必为了陪我而不去。”

    “若单射还可试上一试,但若是朋射……你觉得可有女郎愿与我同组?”姜宓问。

    苏云英想了想:“那我陪你去!”

    姜宓看她一眼,好整以暇。

    苏云英抿抿略有干涩的唇:“我虽不通射艺,但会努力不拖累你!算作是你方才为我仗义执言的回报。”

    “她们又不是只轻视你一人,我那是为自个儿驳言,你莫要多想。”

    姜宓偏回首:

    “而且,我不去是因我不想又与她们拌嘴,并非是为你,你若不愿与我同行便自寻去处,反正我要去那高台上赏景。”

    未有半分顿疑的步伐让略微驻足准备调转方向的苏云英只能紧跟上去。

    -

    高台稍远,需得穿过一片桃林。

    此时桃林并未开花,光秃木枝嶙峋崎岖。

    拨木过泥中石径,嗅得涩土气息,几分安心。

    才是入林片刻,身后便有一道声音忽来。

    “姜二娘子,留步!”

    转首看去,来人并不眼生。

    在苏云英疑窦的目光中,姜宓颔首:“李公子。”

    苏云英也随之垂首行礼。

    来人正是李珏,他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姜宓,似是并未看到一旁的苏云英。

    眼前少女即便蒙着面纱,他仿若还能以记忆中惊鸿一瞥补全面容。

    心神不禁激荡,他上前一步道:

    “阿宓妹妹作甚如此生疏,唤我十三郎便是。”

    “李公子,还请自重!”

    骤然听见李珏改了称呼,姜宓蹙紧眉心,后退一步。

    旋即羽青怒目而视:“李公子,你与我家女郎不过才见第二回便这般称呼,未免也太过失礼!”

    “你这侍女好生放肆,不过……无妨,待日后你便不敢这般了。”

    李珏没把话说的太明白,却也无人不知他是何意。

    本是一张弱白面书卷气,奈何看姜宓的欲求眼神太过不加掩饰。

    便添上了许多卑流。

    虽不知这李珏是何人又是何本性,但苏云英此时一见就皱起眉头。

    看起来不是个好人!

    心觉要提醒姜宓一下,只是不待她开口,便听姜宓冷淡出声。

    “李公子若无要事,还请去竹林处游……”

    “哟,可是我们来得不巧,坏了有情人私会?”

    还未见人便远远听一道熟悉的轻蔑之音传来,打断了姜宓。

    循声望去,只见以方采晞为首,身后浩荡领着一群本该去了竹林的女郎而来。

    缤纷艳彩的罗裳弥了空枝桃林枯调,疑似春色满园。

    方采晞显然没料到还能在此处看见姜宓与男人交谈,但也恰巧给了她机会。

    待是走近,她面上挂着居高临下的神色,似是在鄙夷二人方才做了什么出格之事。

    一双双眼瞧着姜宓与李珏,全然略过苏云英与羽青,以及不远处李珏的侍从。

    为首几位女郎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姜宓,想要看她慌乱模样。

    可只见姜宓冷眼看来,回了方采晞刚才的话:

    “并非不巧,而是你神志不清,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若因染风寒病热得厉害烧糊涂了头脑,便不该来赴宴。”

    慌乱之色没见着,又挨了一通刺讽,方采晞果不其然又是恼羞成怒。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村女!”

    只是这回话说着,方采晞暗暗向一旁的舒玉绫使了个眼色,旋即又上前两步作势要推搡。

    她此时也顾不得一旁还有个李珏在了。

    一是应允了舒玉绫的事儿机不可失,二是这李珏不过一介纨绔庶子鲜有人瞧得起他,说话并无份量,就算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也不见得有人会信他。

    虽说本意就为来寻衅滋事,可方才姜宓一番毫不留情的话也着实让她气愤。

    于是原先与舒玉绫商量好的作势去轻推一下,方采晞却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姜宓看着纤纤细细的,身子骨似有点不好,想来她一推就能让人摔在地上。

    污乱了裙发,出个大丑!

    心间这般想,将要触到时却见姜宓轻巧侧身。

    她连袖摆都没碰到!

    一时收不住力道,方采晞向前踉跄两步几分狼狈。

    更为气恼!

    “你还敢躲!”

    在侍女搀扶下稳了身形转身瞪着姜宓,方采晞咬牙切齿。

    姜宓蹙眉:“恶狗扑来,自是要躲。”

    她真是不明白方采晞好歹也是个寒门贵女,喜怒形于色沉不住气就罢了,怎的还会一言不合就忽然出手?

    与火气旺盛动辄就打架的混皮似的。

    听人将她比作恶狗,方采晞只觉霎时气血上涌。

    一日之间受眼前这人的气太多太多,此刻堆叠过满全都喷发。

    也顾不得什么只是作势什么不能太过失了贵女风度,她这回双手去扯姜宓。

    “你这贱人、尖酸的村女!你才是恶狗!你才是唔……别拉我!”

    “哎!莫打了莫打了——”

    舒玉绫见时机成熟,她忙是与侍女上前拉着二人。

    侍女去拉方采晞,而她拉着姜宓。

    在四人旋身中,她借着身子遮挡在众人看不清之时猛然伸手用力扯下姜宓的面纱。

    “嘶——”

    连着面纱的挂耳银丝被用力下扯划伤了耳后薄嫩肌肤,一阵刺痛。

    一声倒抽冷气夹杂痛楚,让闹动的几人霎时都停了下来。

    看着飘落地面上的白纱心知事成,方采晞翘首以盼。

    而众女郎也弃了分散视线向痛呼之人瞩目。

    可惜,什么也没瞧见。

    面纱落下时舒玉绫还未来得及看清姜宓面容,便见姜宓猝然痛呼垂首,抬手捂耳。

    两方手心腕口垂下衣袖代面纱盖了面容。

    旋即苏云英与羽青得空上前将舒玉绫挤开,羽青挡在姜宓面前小声担忧。

    “女郎,你怎么了?”

    “耳朵疼,你看看出血了吗?”姜宓闷着声。

    羽青比姜宓要高上些许,站的角度也巧妙,再加上姜宓垂首,一时众人也未看清姜宓面容。

    但也听到了姜宓的话声。

    “见血了?”

    “听着很痛的样子,啧,这方七娘子可真狠毒,她们明明今日才见而已,竟让人见了血。”

    “可那姜娘子口齿也厉害,说来此事二人都有错……”

    方采晞听着身后女郎们溢出的字词与蹙眉看她的眼神,一时又气又委屈。

    虽说方才是她先动手不错,可是她不是没挨着姜宓么?

    于是她也不急着先看姜宓,抬手理正了下散乱些许的仪容。

    才没好气道:“又不是我伤着她了。”

    “可此事也是因你而起!”女郎间有人高声。

    “你胡……”

    “方七娘子,今日之事你着实太过失礼!”

    是一直立在一旁的李珏厉声呵斥打断。

    方才女郎间拉拉扯扯,李珏不好上前,可也不能看心仪女郎就这么被欺负。

    好在此时姜宓似是受伤,他虽挤不进苏云英与羽青的包围中,但也可为其仗义执言,或能得几分青睐。

    若是别家郎君在此,方采晞或还会作委屈相认错,或是胆怯几分。

    可见是李珏,她冷冷一笑。

    “李十三郎,我知你瞧上了这个丑陋村女便偏袒她,可你好歹也是李氏子自幼习礼该公正些,你看她方才上来便咒我受寒,是她先失礼!”

    李珏在旁观了全程,自是知晓姜宓先为失礼。

    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但不可能去指责孤立无援的姜宓。

    想了想,他道:“姜二娘子花容月貌,并非你口中的丑陋村女。”

    方采晞哼嗤:“你喜她便喜,不必为她托大,赴宴还戴着面纱,不是极丑就是有个大痦子难以见人,也就你这般一个旁系庶子瞧得上。”

    “你——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被人瞧不起出身,李珏脸都涨红起来,偏生他也不能如何。

    此乃事实,就算向家中状告,君母也只会再说他一句“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他不似嫡出兄长们能傲气,便也不再为姜宓出言,只放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不再做声。

    “方七娘子,你说话可不能全凭臆测!”

    羽青在为姜宓查看耳后,苏云英帮不上忙,回身还听见方采晞说这种话,忙是出声。

    “姜宓只是风寒未愈,怕冲撞了各位女郎才覆面纱前来,她比我貌美……她貌美得很!”

    她的声音不算大,还打着颤。

    毕竟苏云英自知并无家世,便没有底气。

    “哟,这回不结巴了?”

    先讥一句,方采晞上下打量了苏云英一眼,哼笑更为不屑。

    “原来受了风寒神志不清的人是她啊,难怪不停胡言乱语癫狂失态……且她是因风寒未愈而覆面纱的又如何?便能佐证她并不丑陋吗?瞧你这急切为她辩解的模样,她最多也就比你这个其貌不扬的村女好看点,不过你们不都是村女么,能好看到哪里去。”

    终于是不落下风,方采晞一番话说出来只觉扬眉吐气。

    尤其余光瞥见远处有几点黑影向此处靠近,她更是昂首不见方才失态。

    这姜宓也就是一双眼睛生的好看点,勾人得紧。

    方才舒玉绫虽然和她说了不要让男子看到姜宓的丑态,但方采晞仍是来时遣人去唤了太守说是西南侧桃林中有争执。

    她偏要让姜宓在众人面前出丑!

    眼看着太守和谢琉携几位官员快要走过来,她又看着不敢说话但是气鼓鼓瞪着她的苏云英嚣张道:

    “怎么,你没话可说了吧!”

    她记得方才姜宓不也盯着那谢长公子瞧么?

    待那丑恶面容露出来谢琉看见了,肯定嫌恶!

    挑衅之色太过让人牙痒痒,苏云英沉了又沉,还是没沉住气:

    “我……”

    “执形而论相,管中窥豹也。”

    一声冷嗤溢出截过话,姜宓道:

    “云英,不必与这种人争执。”

    听羽青小声说她耳后只有红痕并未见血后,姜宓缓了会痛也不再沉默。

    抬手拨开羽青,她扬起脸面,看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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