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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来冬去,新叶抽芽。

    山绿水暖使得泥土松软下来。

    姜宓思量着姜成和正午回来时说田间已经开始劳作。

    瞧着今日天好,她便也拿起锄头向后院去。

    “女郎,还未绑布巾呢。”

    路过伙房,张媪叫住了她。

    姜宓闻言一看,确实。

    她伸了手,张媪忙是将锄头接过来,在粗糙的木棍上绑了两块厚厚的软布。

    不教待会用力磨伤了手。

    一边绑着,张媪一边絮叨:

    “旁人总说姜大人将女郎养得娇气,却不见哪家女郎又会锄地又会打猎的,哪儿娇气了?”

    旁人家里请不起侍从,大多是让家中女眷来操持这些。

    偏生姜家不同,才有这些酸话。

    是县令又如何?那苏家女郎还是县尉之女呢。

    可苏家只有一个侍女紧着侍候郎君,平日里还不是常常见到苏云英上街买菜。

    知晓张媪是为自个儿不平,姜宓微微弯眼:

    “旁人说我娇气也没说错,我不过是在后院辟了块小方地种些黍子酿酒,一年也就种一回,不累,除此之外我平日里可不让张媪宠得娇娇气气的什么都不做嘛。”

    浆洗衣衫、营火煮饭都是张媪十来年如一日不落一回地做。

    即便姜宓闲来无事时偶有帮手之意,却从未让她碰过分毫。

    “你呀,惯会哄老婆子开心,哪儿是我宠你?我不过是拿了银钱做些本分的事儿。”

    话是这般说着。

    张媪绑好了布巾,却不着急将锄头给姜宓。

    “这时的土硬着呢,不若今年让我来翻土,翻好了女郎再撒种子便是。”

    此事虽不该张媪来做,但她年年都要问这一遭。

    实在是看不得这般单薄的女郎劳累。

    “张媪——”

    姜宓无奈软声唤了一声,拖长了尾调,似撒娇般。

    知晓女郎又是不愿。

    未再说什么,张媪叹了口气,将锄头递了过去。

    年年都是姜宓亲力亲为。

    今年看着也是帮不上忙了。

    “待会捉只鸡宰了炖上吧。”

    姜宓握着木棍上绑的紧实又软和的布巾,心间微暖。

    “做好后记得拆半只给你与羽青补补身子,无事时多坐下歇一歇,张媪可要长命百岁等阿兄给你抱重孙子。”

    张媪从前是阿母的侍从,据说家中离散,幸得阿母一块饼子救于路中,便一直跟着了。

    这么些年看着姜家兄妹几个出生长大,早已将其视作亲人。他们亦然。

    “晓得了晓得了。”

    张媪心里熨帖得紧,笑呵呵的。

    “女郎快去忙着吧,我这就去捉鸡。”

    -

    旁人春耕须得好些日子,但姜宓不过一会儿便成了。

    毕竟她的田小。

    待将一身薄汗洗净,她就算着时间带上做完功课的姜昭去门口等姜成和与姜信下值归来。

    “姜二娘子!正巧寻你。”

    才是立在门前,便听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姜宓看去,是何褚临自巷口快步而来。

    “何大人?”

    略有惊诧,旋即在看何褚临有些气喘后,姜宓收敛神色将人请入。

    “快进来坐下用盏茶。”

    “哎、好,多谢了。”

    也不推辞,何褚临入内。

    前院中就有石案,冬月冷时不便坐,但现下的天气无妨。

    先是松开姜昭叮嘱几句放任自游,再唤羽青取来两个软垫又端茶水来。

    姜宓静看何褚临一饮而尽,等他先开口。

    “姜二娘子,你家可真难找。”

    平顺了气息,何褚临第一句是苦笑。

    他本以为姜成和好歹是个县令,宅邸门前应会有牌匾,没成想循着找来在周围看了半晌……

    户户紧闭,根本不知哪家是姜家,今日春耕城中又并未多少行人可以问路,他东溜西窜险些翻人墙头可是一顿好找!

    姜宓微微语塞:

    “唔……大人见谅。”

    “也是我心急。”

    何褚临摆摆手,想起正事。

    “对了,姜二娘子,这是你要的书,还有就是……讲学一事有些变故。”

    跟在身后进门的侍从呈上一卷书。

    羽青看自家女郎向她示意便上前接下。

    姜宓才问:

    “是何变故?”

    “抱歉,此事是我之过。”

    轻叹口气,何褚临将原委简略说出。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着姜宓面色。

    鲜妍容色本是第一缕春风拂来时最先惊人的柔水,可待他话落。

    似凝了层薄霜。

    姜宓:“大人是说舒氏的四娘子、五娘子和方氏七娘子都会前来?”

    上元那日桃林中事何褚临也在,如何不知恰是这几个女郎与姜宓有龃龉。

    偏生就是这么巧。

    他答应为姜宓借来书单独讲学换做了给诸多人讲学也就罢了。

    一同听学的竟然还有针锋相对之人。

    “是。”

    何褚临歉疚道:

    “过几日他们就要来了,你……你若不愿与他们一同听学,每日我寻空闲再来姜家单独为你讲学也可。”

    到底是自己办事不周。

    姜宓摇摇头:

    “不必了。”

    虽然何褚临没有细说,但她又怎会发觉不出此事是因借书而起。

    麻烦他的事已然够多了,她何必要给人再添麻烦。

    敛下眼眉间些微不悦,她微微抿唇勾起浅笑。

    “此事说来也是因我而起,大人不必如此为我着想忙坏了自个儿,听学是为求知,如何听都成,我愿与他们一同听学。

    恰好先前我一直在思量该如何同大人说想要苏四娘子也来听学之事,现下学生变多定要开设学堂,不知大人可否允许在学堂内再多添置一张案几?”

    既然何褚临不再为她一人讲学,无法借独处空余多多打探谢长公子之事。

    姜宓也不介意为苏云英谋求一个听学的机会。

    苏云英虽是识字,但不似她能常常买书通读。

    史书经典,学后裨益良多,此番机遇不可多得。

    见人颇有气量还体谅自个儿,何褚临全然忘了此事全是他一腔热血。

    他笑逐颜开。

    “好说好说,毕竟是在蔚县办学,自然要让苏四娘子前来。”

    “何大人?”

    话声才是落下,院门口忽传来步声与浑厚呼声。

    双双侧首看去,只见姜成和与姜信踏入门内。

    忙是都起身。

    何褚临向二人点头:

    “姜大人、姜公子。”

    “何大人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也不说什么有失远迎的话,毕竟姜成和也才刚刚回来。

    何褚临:“嗯,听衙吏说乡巡之日姜大人不会回县衙再下值,但我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议,所以不请自来,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何大人还请随我入室。”

    姜成和伸手作邀,向着书室而去。

    “阿父。”

    姜宓唤住了还未来得及动身的姜成和。

    姜成和:“哎,阿璒怎的了?”

    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何褚临,又看浑身泥污的姜成和,十分无奈。

    “你先去洗漱一下再与何大人议事吧。”

    这衣摆上都是泥点子和大块污黑,入室岂不是要脏乱一片?

    姜成和低头看了看自个儿:

    “还真是得先去洗漱更衣,何大人见谅,还请稍等!”

    说完,他看见正在往堂屋中端膳食的张媪,又补一句:

    “何大人还没用晚膳吧?若是不嫌,不若留下一同用膳,正好议事。”

    “怎会嫌弃。”

    何褚临笑眯眯地应下了此事,心间庆幸听了谢琉的话没有跟去乡巡。

    -

    二月的天,屋中仍旧燃着碳火。

    暖烘烘如初夏已至。

    随姜宓一道解下披风,而后落座。

    等着去换衣衫的二人。

    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平日里会黏着姜宓说话的姜昭规规矩矩地坐好。

    只时不时抬眼去望对座的陌生男人。

    何褚临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姜昭又一次望来时,他道:

    “这位就是姜三娘子吧,真是可爱。”

    陡然见那陌生男人同自个儿说话,姜昭眨了眨圆眼,有些腼腆。

    “谢谢,你也很高大威猛,和阿兄一样。”

    “哈哈。”

    头一回被人夸威猛,何褚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与你阿兄年岁相当,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阿兄也可。”

    姜昭小小的一个,模样与姜宓有三分相似,说话嫩生生的。

    看起来极其软乎好说话。

    却不料,下一瞬拒绝声干脆。

    “不要!”

    姜昭的小脸被突然的警惕布满:

    “我只要一个阿兄就够了。”

    ‘阿兄’对姜昭来说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会和她抢阿姊。

    说完,姜昭便扭头不再看何褚临。

    显然是不想再和他说话。

    稚童猝不及防的生气让何褚临有些怔愣。

    他看向姜宓。

    “大人见谅,昭昭尚还年幼,并非有意冒犯。”

    姜宓笑了笑,也不过多辩解什么。

    她知晓姜昭心思,在小小的人儿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之时,她在案下将那小手握在手心里。

    “没事没事,应该是我太过冒昧吓到她了。”

    何褚临反应了过来,面露艳羡。

    “瞧起来你们手足感情极好。”

    姜宓有些奇怪他的神色,但不好过问。

    便只颔首回以一笑。

    她记得先前何褚临说视她如亲妹,想来也是有姊妹的。

    或许何氏兄妹间并不亲昵,所以羡眼于她。

    不多时,姜成和与姜信来了。

    宾主齐聚,便举箸进膳。

    说来这还是何褚临头一回见所有人在一张长案上用膳。

    除开偶有奔波只能席地而坐及与至交好友二人共处可以不拘小节,有长者或人多之时通常都是分案而食。

    他执箸,十分拘谨。

    “何大人为何不夹菜?”

    才吃几口,姜信就注意到了身边的人没伸出过一次手臂。

    已然开始进膳,蓦然有人同他说话惹得手中动作微顿。

    何褚临一时不知该不该回话。

    姜家飧饔之时难不成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这又不是宴饮。

    案上所有人的目光随姜信话声倾注而来。

    姜成和并未说话,而姜宓忽倾身附耳姜昭,旋即便见姜昭执别箸夹了嫩笋放在何褚临的陶碟中。

    姜昭:“今年是早春,笋子冒得快,这是阿姊前日上山挖的嫩笋,何大呃……大呃……”

    “何大人。”

    姜宓提示。

    不再结巴在称呼上,姜昭稚嫩声音豪迈:

    “何大人,你尝尝!”

    阿姊方才和她说了,来者是客,而待客之道是让人宾至如归。

    她要把人照顾好!

    “多谢。”

    一连听到两个人都肆意说话,何褚临这才确定并无规矩,忙是道谢。

    而后他对姜信笑了笑:

    “方才看满案珍馐不知从何尝起,这便夹菜。”

    说着,他执箸夹起碟中嫩笋。

    姜昭见何褚临吃了笋,还没待他咽下便问:

    “怎么样?我阿姊挖的笋子好吃吗?”

    “所谓珍馐佳肴也不为过!”

    往日吃过不少比这味道更好名菜,但何褚临不愿让稚子期待落空。

    用膳时还交谈一事实在出格,但不过是比宴饮时多了饭食、少了酒酿而已。

    习惯后倒也只剩心底些许别扭。

    说完,他再看姜宓:

    “竟不知姜二娘子平日会上山挖笋,实乃……与寻常女郎不同,十分厉害!”

    初见时打眼瞧姜宓,就算不知道这个女郎体弱,也能看出是个身子骨差点的。

    偏生眼眉间不带病气,只秾艳中余出丝缕娇贵柔弱。

    这般细养的女郎在家中居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着实让人意外。

    听见有人夸姜宓,不待她回答。

    姜信便仰首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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