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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六,草长莺飞。

    春来山林蒙上新绿。

    昨日十人来时在县衙作了宴。

    因着都非是入仕之人,是为求学而来,所以倒也无需官宦家眷尽数相迎。

    姜宓未去。

    只在姜成和送了十人去学堂歇下回来后问了两句。

    学堂是由客栈前堂改成,而后院二层改了居所,上层住贵女,下层住郎君。

    按理说学生都该在学堂住下,但姜宓与苏云英家在城中,离着不远,便也不用居住进去。

    客来得急,讲学的何褚临也急。

    是以昨日来,今日便要开学。

    只为早些讲完将人都送走。

    于是早间天蒙蒙亮时,姜宓就出门上学。

    刚出巷口,还未见市集喧扰,她遇到了苏云英。

    “姜宓!”

    颇为欣喜地迎上来,苏云英与她并肩。

    “用早膳了没?”

    姜宓点点头:

    “用了,你怎么在这儿?”

    早间的天还有些冷,出了巷口上了长街,冷风便肆意了些。

    苏云英被风吹得拢了拢略有素旧的披风。

    “学堂里就你我二人走读,路虽不远,但我就认识你一个,往后我都在此处等你一道去上学。”

    目光微微闪烁瞟着街上摊贩行人,她道:

    “昨儿个和那些人打了照面,感觉都相处不来,你可莫抛下我。”

    姜宓闻言睨她一眼:

    “你是见到她们怯了?”

    “你你、你不是没去赴宴吗?你怎么知道有谁来了?”

    苏云英一惊,不过很快敛下慌乱神色,垂首丧气:

    “是姜伯父告诉你的吧,唉……上回还说要和你学胆大,但昨日一见到她们就不知怎的话都不敢说。”

    苏父极少在家中议县中事,而这些时日她也未与姜宓见过面。

    苏云英是昨日才知县中修葺了个学堂,自个儿还要去。

    自然,她也是昨日赴宴才知有哪些人来。

    可是让她吓了一跳!

    “都是来听学的学生,你惧她们作甚?”

    回视前方,姜宓的口吻漫不经心:

    “你畏人一寸,人便对你嚣张一尺,若不想如此,也无需胆大肆意,只用以他人如何对你回敬。”

    有必要时,还可狂妄一些将人震慑。

    ……不过思及苏云英只是个纸老虎,姜宓便没将此话说出。

    “你说的对。”

    稍稍思量了一刻,苏云英首肯心折。

    “往后你若看我再畏畏缩缩,还请再提点我一下,我怕临到头太紧张就忘了。”

    “可以。”

    姜宓应下。

    苏云英又道:“姜宓,既然你知道了来的都是谁,你有没有觉得听学之事有些奇怪?”

    姜宓挑眉:“哪里奇怪?”

    苏云英:“此行听学十人,竟有六位都是女郎!而且将听学之地定在蔚县,你不觉很是蹊跷吗?”

    “何大人在蔚县还有职务,不在蔚县,难不成让人撂挑子去泗水讲学?”

    姜宓嗓音疏淡。

    看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苏云英有些着急:

    “你傻呀!谢大人不是在蔚县吗?”

    姜宓似笑非笑:

    “你是说他们是为谢大人而来?”

    “当然!你昨日没去赴宴没看见,那王氏的两个女郎还有舒四娘子一双眼睛都快黏在谢大人身上了,还娇滴滴地向他敬酒呢。”

    苏云英信誓旦旦,毕竟她今日特意等着姜宓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姜宓:“嗯,知道了。”

    就……这个反应?

    苏云英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宓。

    娇美面容尽是恬淡。

    不怒不怨,是真不在意。

    苏云英恨其不争:

    “你嗯什么呀?到时候谢大人被旁人抢走了你可别哭!还不快想想法子,我也给你想!”

    说着,她蹙眉深思。

    看着身边少女这般模样,姜宓只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些人的来由连苏云英都看出来了,姜宓在知晓有六位女郎之时又何尝不明?

    毕竟谢氏长公子的身份,并非只有她一人眼热。

    那又何妨。

    -

    “蔚县不愧是穷苦之地,若不是有城垣,还以为是到了哪个小村子上了,居所也小气得很。”

    住在学堂后园虽说方便一些,但方采晞起晚了,入堂时恰好与姜宓碰上。

    落座后便讥讽起来,声音不小。

    堂间案几分有三列,其中一列在教台下以矮屏隔开,是为男子学生坐席。

    另外两列便是女郎的坐席了。

    以家世排位,姜宓和苏云英自是落座最后。

    而方采晞正坐于苏云英前方。

    与方采晞邻案的是颜夕华,她见姜宓神色自若地坐在身后。

    以为是方采晞不知县令之女到来,忙是为其找补。

    “我觉得……这儿其实比泗水的客栈还要好些,我知方七娘子你远走他乡求学心有郁闷,但还是少说些气话放宽心的好。”

    方采晞并不理她,只兀自继续:

    “居所小气,人自也小器,想来家风如此……难怪某人尖酸刻薄得紧!”

    “啪!”

    是姜宓重重把砚台置在案上。

    闻声回首,方采晞瞪去:

    “你做甚如此莽撞?”

    这回姜宓没有覆着面纱,能让人将那纯美含媚的面容看得真切。

    方才门口刚一见这人,方采晞的牙就咬得紧,几乎咯咯作响。

    分明蔚县苦寒,可姜宓比起一月前看起来更为水嫩了。

    只是个蓬门小户的女郎而已,凭何?

    冷冷对上那嫉恨如刃剜来的目光,姜宓眸色寒冽。

    “怎么,方七娘子可是没抄够《礼记》?”

    说起抄书,方采晞心中更恨了。

    手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她冷笑:“你别给我嚣张,今日府君并不在此,你再出言不逊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是么?”

    姜宓说:“我好怕呀。”

    那秾艳的眉眼带了一丝含着讥诮的笑。

    不待方采晞再怒,她又启唇。

    “王太守是不在,可何大人在呀,你说若是何大人知晓了你嫌厌居所太小,毫无求学之心,会不会请你归家?

    正巧呢,清河离蔚县不远,方七娘子不用担心路途艰苦,现下出发晚间就可枕于香闺春榻。”

    方采晞转怒为惊:

    “你要告状?!”

    姜宓:“嗯。”

    轻巧一字,让方采晞面色赤白交加。

    她怎能被遣离?岂不是要成为整个翊郡的笑话!

    方氏与何氏未有交集,高攀不上。

    方采晞也不明何褚临此人是何性情。

    只看眼前姜宓有恃无恐,她一时不敢去赌。

    便攥紧手心,哼笑。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非真心,你莫做些小人行径恶心人。”

    叠手于腹,姜宓气定神闲:

    “小器的人不就是小人么,你既然都说我是小人,我为何不如此做?”

    这一通吵闹,不仅席间女郎都转身观望。

    连屏风那边的男子都起身探头看来。

    “你!胡言乱语强词夺理!谁说小器之人便是小人了?”

    方采晞咬低了声音,不情不愿:

    “且我何时说你小器了?我又没点名道姓。”

    姜宓:“那你说的是谁?”

    眼见着姜宓身后堂外天光大亮,有一身影步来。

    是到授课的时辰了。

    方采晞噎了噎,然后狠狠吐出一口气:

    “反正是谁都不会是你!你别做那些小人行径,大不了以后我不与你说话就是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

    姜宓不要得脸皮承认做得出告状之事,她可不愿被状告!

    将方采晞吃瘪的情形看在眼里,颜夕华不知该作何言论。

    在瞥见何褚临入堂时,她只向姜宓点点头,而后迅速回首。

    何褚临来时便觉堂中一派剑拔弩张。

    可除了男子席位上几人慌忙坐下外,似乎并无什么事发生。

    便也作罢。

    授书,讲学。

    -

    午时休憩用膳有一个时辰,住在此处的自是去后园用膳。

    而姜宓与苏云英则是回家一趟再来。

    待到下学,已是入夜。

    许是因姜宓的话不仅让方采晞一人心生了忌惮,又许是听学太累,一时无人来插空寻她。

    这几日,风平浪静。

    学过了《周语》与《鲁语》,还余十九卷。

    讲学虽快,但每篇精益。

    且何褚临十分博学,每每能引申旁书,更通俗易懂,使人受益良多。

    春分之时,下了小雨。

    酥润丝幕将瓦檐沾湿乌黑,向着绿芽落下,打叶簌簌。

    学堂今日早早下了学。

    原因无他,何褚临身为县官,该是要参与操办蔚县的春祭。

    恰巧姜宓今日也有事要做,也喜得少学一会儿。

    与平常一般由羽青为她收好笔墨书卷,便和苏云英向门外走去。

    “阿宓妹妹!”

    李珏忽而拦在了姜宓身前。

    他与二人一般坐于最后一行,屏风也不算太长。

    所以只要他想,稍稍后仰便能瞧见姜宓的动静。

    此时他案上物什都未收好就急忙忙地蹿出来。

    十分失礼,也十分急切。

    顿步,姜宓冷淡看着李珏。

    “李公子还是学不会自重二字如何写吗?”

    说实话,她还有些好奇。

    明明前几日李珏都未敢上前与她说话,今日这是怎的又敢了?

    李珏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个笑,自认风流潇洒:

    “只是唤一声妹妹,何来自重与不自重?”

    上元时姜宓那一番言论着实将他吓到了,可待回了家问起李冯氏,他才知晓姜婵不过嫁了个陈氏庶子,还极其不受宠。

    他当时便愤恨不已,欲来蔚县。

    但适逢李父被谢长公子当着众人面进言,众人因他教子无方而投来的眼神着实让他恼怒。

    回来便让未入仕的孩子都重学课业,再由他夜间一一检验。

    李珏这才作罢。

    准备是待学完再去蔚县。

    但没过几日就知此行去蔚县听学之人中有他,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许是因那日在太守面前露了面的缘故。

    不过来了蔚县后被那何褚临又警示了一回。

    说什么“听学当专心,若有人心有他物,定立即遣离”。

    不知此言是否针对于他,反正何褚临说话时目光定在他身上好几回。

    他不愿还未得偿所愿就被遣回,前几日着实老实了些。

    但今日又见姜宓,何褚临还早早离了学堂。

    他着实心痒难耐。

    “我只是见阿宓妹妹你……”

    话说着,李珏打量了眼一旁的苏云英,又迅速转回目光痴看姜宓:

    “你们两个女郎步行回家,恐是不安全,我欲送你们一程,护你们安危。”

    姜宓漠然:“不需。”

    说完她欲绕过李珏离去,却又被拦住。

    “哎——我又非是独独为你,正好今日我想拜见姜伯父,去你家用个晚膳。”

    李珏得意洋洋,料想这个借口应不会被拒绝了。

    可……

    “又犯了不通人语之症吗?”

    少女眨了眨眼,轻柔的话声说是疑惑,不如说是冬雪拂来。

    沁入心间的冷。

    李珏被突然灵动转来的眼眸看得微愣,下意识呢喃:

    “什么?”

    姜宓:“听不出来我厌恶你吗?你是如何觉得姜家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若实在听不懂人语便少吃白食少饮酒,多读些书用以与人交谈时能理解语义。”

    先前是懂装不懂,这回再故作不懂便要丢面儿了。

    李珏回过神来听这番话有些恼怒,想了想,却还是装出一副无奈包容模样。

    “阿宓,你我之间好歹也曾……你何必厌恶我至此还恶言中伤于我,我们之间又何必要闹到这一步?”

    似是而非的话,霎时引来一众灼灼目光。

    ——方才悄悄借着收拾书卷空档竖耳听的众人装都不装了,都直勾勾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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