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太仆乘黄署并少府左尚署候车辇而待,左右翠华盖奕奕相立。

    护国寺外,除却迎候女官,更有朝上要官早早相候,官袍各色,宫车成行。

    外臣不可轻见上颜,镂刻屏风自寺内排开,直至辇车驾前。

    仪仗缓行,鼓吹署丝竹相伴。

    北城门外,内侍省少监同鸿胪少卿携尚辇局内仆局迎候护国寺车架。

    “微臣奉太后慈喻,念肃贵太妃祈福为国,三载青灯之苦,特钦赐仪仗扇并内仆尚辇相引,开三门以待。”

    纵然李相宜代太后传谕,也不必贵太妃亲谢,辇轿侧有愚雪上前相拜:“谢太后娘娘天恩。”

    李相宜同内侍少监一左一右压于仪驾前,自中阳大街通行万阳桥入宫。

    方走了不出十丈,李相宜便听见辇轿里面传出了声音。

    “李少卿,早闻你的名讳了,今日一见果是不凡。”

    李相宜目视前方,淡淡答道:“能让贵太妃惦记着,下官惶恐。”

    轿子内只听见一声轻笑:“李少卿这双膝盖和腰杆同这张嘴一样,倒是硬的很。”

    “贵太妃这是在怪下官不曾跪拜相迎了?”

    “今日下官是代太后而出,实在不便下跪。若贵太妃想,明日后日,臣都可以特意去您宫里叩拜。”

    “哦?这么虔诚?”

    “位卑无奈啊。”

    内侍少监蒋玉听得她们的对话眉间微蹙,复又移开眼去。

    贵太妃一只手靠在扶椅上撑着额头嗤笑了一声:“罢了,本宫没有这个心思唤你跪来跪去,你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我又怎么能让你跪呢?”

    仪驾队拐过左弯汇入了中阳主路,街上民众愈发多了,纷纷围观而至。

    又行一刻来到了大理寺,此间行人稀少只闻随行的鼓吹署相奏之音。

    再往前走,隐约听见阵阵惨叫从里面传来,哀嚎绝望。

    贵太妃的手忽而一紧,抬眸去望。

    虽然隔着帐幔李相宜看不清里面贵太妃的状况,但李相宜不介意同她解释一番。

    “令爱正关押于此,贵太妃可要进去看一眼?”

    帐幔另一边没有声音。

    “待朝圣日后,贵太妃就是想见可也没机会了。”

    贵太妃声音微寒:“倒是劳你费心了,本宫记得,后妃归宫不走这条路吧?”

    李相宜稍抬眉眼,笑意盈盈:“是,但为顾念贵太妃您虔心祈福,先前每逢朝圣日贵太妃总是称病不出,三载只伴青灯古佛实是苦寒,今朝得返又逢朝廷碾杀蛀虫喜事接踵。

    故,下官特意奏请了太后迎贵太妃自中阳长街直跨万阳桥入宫。”

    “这中阳长街,自街头始五监九寺二十四司,大理寺御史台,还有云上府都可见贵太妃的仪仗驾,您为国为民理该受百姓官员的崇敬。”

    “又想着贵太妃久不见儿女,眼下仪驾已经到了大理寺前,若贵太妃思念长女也好方便相见,生养一场母女情深,见上最后一面太后也是可以体谅的。”

    愚雪面色如土,顾不得围观的百姓官员和外来异族,几步上前走到李相宜身后低声道:“谢过李少卿体恤,太妃一心为民为国,私见获罪庶人全没道理。”

    “还望李少卿慎言,莫要将那罪大恶极之人同太妃扯上关系。”

    帐幔层层不见真面目,轿辇依旧徐徐前行。

    李相宜唇角微起,随着队伍一同走着。

    “倒是下官思虑不周了,不过既是让下官相迎,此处不妥无妨,下官还是有别的大礼要送予贵太妃的。”

    贵太妃隔着帐幔看了一眼一身绯色官袍的李相宜,语调微扬:“我很期待。”

    这行阵仗颇大,围观者只增不减,有不明所以者有静待风雨者。

    当中,还要属异族他国之人最为好奇。

    “如此规格,这是何人?”

    “先帝后宫中曾经最得势的帝妃,为先帝诞下二女一子,便就是经常与咱们胡疆打交道的那个驻守边境的楚王生母。”

    “辇后那方华盖,似不是太妃所用。”

    “楚王手握四分之一的兵权,又得民心,当年差点就是楚王坐上政和殿那把龙椅,便是落败下来至今依旧握着近半数的政权。”

    “不过引路那人鸿胪少卿李相宜,前些日子将贵太妃长女逼入死地,可算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今朝贵太妃返京可免不了一番斗法。”

    队伍行至万阳桥前,忽见一队军士自左右二街出,绕过仪驾队伍往北面去。

    “是右骁卫。”

    贵太妃轻敲了下轿身,愚雪立即会意而去。再回来时就带着其中一位军士来。

    “属下叩见贵太妃,二位大人。”

    愚雪发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往哪去?”

    “回禀太妃,北郊安顿单怀与九州弟子的上阳行宫被人围了起来。”

    “何人敢围皇家行宫?”

    “都是各地来的文人墨客和江湖侠客。”

    “是何缘故,怎的就劳动骁卫了?”

    这骁卫支支吾吾的看了李相宜一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相宜不解:“怎么?不能说。”

    “说。”轿辇内传来贵太妃的吩咐。

    “是……京中早有对单怀和九州的不善言论,如今愈演愈烈,今日更是聚众要问共赴朝圣的这些子弟讨个公道。”

    “什么不善言论?”李相宜追问。

    “十年寒窗不如师门名望,不曾寒窗而考的一群贵族子弟却高人一等免试入朝。起初多是些不满牢骚未曾想到如今似火有风助已经难以压下了。”

    李相宜眉间微蹙,眼眸轻垂:“何时开始有的这些传言?”

    “就是近几日上京八门大开,人多了流言自然……望大人莫要介怀,属下等奉陛下之命将那些人拿了一一处置了。”

    愚雪适时道:“下去吧。”

    队伍继续前进,李相宜不发一言心事重重。

    “不过是些不得志的寒门学士和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浪客罢了,但人言可畏,现在他们讨伐的是那些未出师的弟子,若派人强硬镇压激起了众怒,下次可就要骂到你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名门弟子身上了。”

    “朝圣日万国来拜,你和你那师兄一个是负责外事接待的鸿胪少卿,一个是坐镇朝堂的百官之首,再不济还有一个九州学宫结业的御史中丞,都是紧要位置,可莫要丢了大虞的风范。”

    里面传来贵太妃的笑声:“所以李少卿啊,本宫的事就不劳烦你惦记了,你先顾好自己吧,愿你是个合格的对手别成了那泥菩萨。”

    李相宜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原来这就是贵太妃准备的见面礼,分量可不轻呢。

    至宫门前,李相宜止步,蒋玉续行相引。

    先前同阿砚约好了,偷个半日闲到提灯阁品茶。

    现在看来就是要品茶也得先过了这眼前一关才能品的安心。

    提灯阁

    “这画原来在砚公子这里啊。”风尽息扯开了卷轴来看,轻笑一声。

    池砚立于一侧:“素卿公子画技超然,在下仰慕便从一位友人手里换了来。”

    “友人?哪位友人呢,砚公子是何方人士?”

    风尽息探究意味太足,池砚只是敷衍了事:“四海为家,不曾有故乡一说。”

    “说是友人不过也只是点头之交,记不清了。”

    风尽息却并不罢休:“那砚公子是以什么向这位点头之交换来的此画?”

    “许是一块红玉,很久前了,大概是这样。”

    两人相对而坐,阁内侍从奉上了茶水点心就依着池砚的习惯退到外间去了。

    “红玉?砚公子是曲和人啊。”风尽息不经意间说道。

    池砚握着茶壶柄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迅速恢复了常态给他倒了茶。

    风尽息继续道:“曲和红玉最是难得且件件极品,我这画自学宫而出价钱也高,既能以玉而易那必是好玉,这红玉虽别处也有不过对上曲和红玉总是逊色了些。”

    池砚回以浅笑:“我分不得玉之高低,也许吧。”

    “素卿公子每到提灯阁从不曾来这里,今日是想听琴吗?”

    “她每到此只来寻你听琴吗?”风尽息反问。

    “谁?”

    “李清规啊。”

    池砚抬眸,与风尽息满是笑意的眸子对上,两人相视不语。

    提灯阁前,李相宜官袍都来不及换去便朝提灯阁来了。

    恰此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也朝这边来,待人群散去李相宜看到策马之人时,那人还没有要勒马的意思。

    提灯阁的小厮反应过来就大喊道:“清规先生危险!”

    李相宜哪里反应的过来,眼里倒映了马蹄凌空便就着躲避的本能向后倒去。

    眼见那装备齐全的烈马就要踏到李相宜身上,马上之人又急忙紧扯缰绳将马控住。

    李相宜倒在提灯阁的门前台阶上,惊呼一声倒地时抬手护住了脑袋。

    小厮赶忙叫来阁内女侍上前招呼李相宜起身。

    楼上听到动静的二人也下了楼,池砚见状急忙跑了过去。

    李相宜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阵阵心惊。

    右手腕一阵钝痛,片刻就略有青色显现出来。

    “清规,你怎么样?”

    有外人在池砚不方便与李相宜行为亲密,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风尽息看着马上的人,干练的窄袖轻便的甲胄,腰间佩剑,杀气凛然。

    “楚王殿下。”

    楚王这才看到跟在池砚身后出来的竟是他,眉梢微扬眸中却有点点不屑之色:”素卿公子也在啊。“

    风尽息上前:“殿下这当街策马,可还是当上京是那边陲之地了?”

    云募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怎么,你在教训本王?”

    风尽息看了李相宜一眼,确定了人没什么事才继续道:“不敢,只是在上京从没见过如此不羁的行径,属实长见识了。

    也提醒殿下,这条街上多的是达官显贵,令姐已然成了那种样子您若不收敛些,得罪了这些京中贵人该让人觉得贵太妃教养子女无方了。”

    云募眸光冷冽,轻笑出声:“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而后又垂眸去看李相宜,上下打量了一番。

    李相宜眸色一暗,以同样审视的眼神去看他。

    云募淡淡道:“李相宜?名字不错。”

    而后,他扯了缰绳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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