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昏暗潮湿的刑房里出了奇的安静,没有犯人痛苦的哀嚎和无情的鞭声。

    刑架上绑着的是一个狼狈至极的中年男子,腿骨全部被敲碎,骨刺穿过琵琶骨把人牢牢的固定住。

    他眼神里充斥着恐慌,看着眼前的人。

    千霄在干净地搬来一张椅子供御行坐了下来,此刻的御行一改往日的温柔,眉眼间快要溢出来的是恨意,怒意。

    他不张口,便无人张口,就这么耗了一个时辰了,终于那人熬不住这份心理的恐怖,先开口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求公子给属下一个痛快吧!”

    “常速安。”御行站起身来走过去,即便怒气难掩,声音却还是淡淡的不曾失了气度。

    “莫不是千霄下手还不够狠,让常统领觉得我还惦念着,”御行顿了片刻,要将他的丝丝神绪刨个干净“往日情分—”

    “是属下对不起夫人,属下愿到地下向夫人请罪,请公子……”常速安颤抖着闭上双眼。

    “住嘴!”

    御行怒目而视“你怎么还敢提她?”

    常速安低下头,“公子杀了我,便算是为夫人报仇了。”

    “是吗?”御行脸上难得露出讽刺的笑“只杀了你?你到现在,还在为她们遮掩,当真以为我还是那不谙世事的稚童吗?”

    “您,,都知道了,,”

    常速安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御行“公子现在前途无量,万万不要行差踏错一步!”

    “哦?如此说来,李夫人在宫里的帮手如此令人畏惧,是太后?还是那几位太妃?亦或,与朝臣脱不开关系?”

    “公子不要再问了,属下早年糊涂对不起您与夫人,现在更不能害了您了!”

    看常速安的反应……

    “真的是太后?”御行直逼常速安身前“是吗?”

    “主子!小心污秽。”千霄上前拦住。

    常速安不再说话,御行点点头“不说?好。”

    “再州楼城,你儿子在那里对吧。”御行温和的缓缓开口,眸中却尽是狠意。

    常速安慌忙抬头“公子!公子饶命,跟他没有关系啊!”

    “你尚且护子心切,而我为人子女却不该为母报仇吗,啊?说,是谁!”

    常速安看着御行眼神里的坚毅,昔日靠着外祖家护佑的长公子已经成了位高权重的百官之首了,他心中的结,必然是要去解开的。

    他缓叹一声: “我知道的不多。”

    “当年,李夫人是服侍先帝后妃的一等宫女,后来到了年纪被放出宫才入了府,她当年伺候的并非是当今太后。”

    御行眸光微漾,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太后。

    “同污者何人?”

    “属下真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先帝后宫的嫔妃助了李夫人。”

    御行沉思片刻,摔袖出了地牢。

    千霄跟上去“主子,常速安如何处置?”

    “随他在那自生自灭吧。”

    “是”

    方才近了常速安的身,外袍沾上了血,出了地牢御行便把外袍脱下丢给了千霄,朝书房走去。

    云似锦换了一袭青色衣衫,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走来。

    “丞相,忙吗?”

    御行对于她的造访见怪不怪,人来了总归是推不出去的便把人往书房里请。

    御行燃的是乌木香,淡淡的。

    但是凑近了却闻到了御行身上的血腥味“你做什么了?”

    御行倒了茶放到云似锦手边的案几上,便自顾坐到书案前“处理了些事,没什么。王爷所谓私事为何?”

    他不说云似锦也不再追问,拿了卷轴铺开在御行书案上“所谓私事,如此而已。”

    画像铺开来,云似锦仔细审查着御行的神情。

    御行神色淡然,就似已知了云似锦的来意扫了一眼画像,就移开了视线。

    “王爷的意思?”御行等着云似锦开口。

    “本王的意思,”云似锦拉过交椅坐于御行眼前“眼下这位佳人已经进京来了。丞相明白的,痛快了事。你道出个由头,本王也好借这由头而行。”

    “是吗,”御行依旧不为所动,自顾安排着古四都事宜“既如此王爷替臣做了主便是,究其根本您为君我为臣,哪有不从之理。”

    云似锦飒然一笑,迎着初升晨曦撒下的金晖“你如此所言,可是助长了本王的气焰。”

    御行看着她,许是看那明媚的晨辉也瞧得出,她如晨辉般成竹在胸,她最不不缺的就是底气,那自己答不答,如何答又全无了意义。

    见他不言,云似锦缓缓开口“宫车已停在府外,我现下出了这道门,你就再无选择了。”

    “御槿舟”云似锦夺过他手中文书,御行只好听她言说“你便如此无欲无求吗?”

    “王爷,那您所求为何?”他反问,将问题反抛给云似锦。

    云似锦稍顿片刻,把抢过的文书放下“本王所求?随心而动罢了。”

    御行将一张满墨宣纸置于烛火燃了“王爷想要的是自己没有的,若真是随王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王爷倒未必如此执着了。”

    “本王可以当此话是丞相拒绝的答复吗?”云似锦不怒反笑“是啊,迎娶圣女过门与你这两袖清风的一代贤相确实是锦上添花,情理之中。”

    “贤不与权斗,那么丞相如何择选。”

    “此事乃外祖父与上官夫人所定,却也着实抵不过皇命,但碍于上官姑娘的名声,臣不可轻言抉择。”

    “好,我知你的顾虑。那若问,你心中的择决呢?抛开一切而谈。”

    “臣,无意中人,那么身边之人是谁,便也无甚之重,又有何妨。”

    云似锦满意低笑,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身边人是谁又何妨,那这身边人为何就不能是本王呢?”

    “御行,你对我的意思,了解几分?”

    “那敢问殿下,对臣又是何种意思?”御行抬眸看着云似锦。

    把这话抛给她,倒成了云似锦迟疑了。

    若说有情本该算不上,可他必须得是自己的囊中物。

    见到云似锦的迟疑,御行明了“殿下自小万事顺心,该是忽而有了逆着殿下意思的,您图个新鲜罢了,但臣肩负辅佐陛下为民生谋福祉的重任,便只能违背您的意愿。”

    “今日借此机会倒好与殿下说个明了。臣幸得先帝信重入仕拜相,自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于殿下的抬爱臣也只能辜负了这份孽缘。若臣不为朝臣不为这百官之长只是陛下只是您的一个寻常子民,或会为了遵命或会为了威逼而顺从您,可偏臣不能。”

    “孽缘?!”云似锦皱眉,“呵”苦笑一声“你这是,想激怒本王?”

    御行缓声道“臣有婚约在身怎敢耽误殿下,何况,殿下尚且年少不懂情爱之事,对自己所谓的情意恐有误解。但臣年长于殿下,若盲目馋从殿下抬爱以导致今后于朝野祸事,岂非孽缘二字所及?”

    云似锦不知为何心中烦闷更盛,如此定论?“你又岂知本王,,”

    御行平静的看着她,可她却无法说下去,要她承认自己真的对他有意?那倒是未必,这个字更不能如此武断。

    云似锦讽刺又略有无奈的轻笑一声“你倒是看的透彻。”

    御行确实存在激将的意思,即便不敬也只是想明了这位的意思。看她反应倒是真让他意外。

    “你肯同本王说这许多也是迫于皇权,不然你岂会在这里耗费这口舌,既然连你也惧这皇权,你那位未婚妻子本王亦可以权相压。”

    对于云似锦的愤怒御行已然料到“殿下不必试探,臣对她并无感情。”

    “既无感情,那这婚事也可就此作罢。”

    御行不语,云似锦便一直看着他。

    御行伸手又拿过文书来,低头理了理。书房里一时寂静,只有火炭烧的劈啪显得突兀。

    这是,吓着了,还是要发脾气了?倒是没瞧见过御槿舟动怒。

    云似锦期待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御行,半妥协道“罢了,此事暂且搁置。御槿舟,你自己好生权衡。”

    书房外,千霄看着云似锦皱着眉头离开,便知道这祖宗又没能如了意,担忧的看了一眼御行“主上,您没事吧?”

    御行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看着云似锦远去,权衡,自己心中是该有个定论了。

    御行静默不语,快步进了书房在书案上画了一个男子的大概容貌递给了千霄“让长束去沂洲城把御璟抓来,父亲可以把李夫人藏起来,却绝不会让御璟远行,他必定还在沂洲,秋词熟悉沂洲城内的一切让她务必把御璟带来见我。”

    “主子为何突然这么着急,不是说要稳妥行事吗?”

    “我将变法实施于古四都,那是世族大家盘踞之地百年来错综交杂盘根于那,亦是魏氏本家所居之地,却也是上京最难管束之地愚民乱行,碍于世族颜面不曾训导教化,地势多崎岖山脉绵延绝非福地。

    先前一遭刺杀,接二连三毫不避讳,入得古四都恰是正中贵太妃下怀了。”

    “主上是怀疑贵太妃?”

    “原本便存有疑惑,先帝在世时我于上京刚崭露头角,她便极力打压过,也是那时太师借着政见不合在我最初拜相时处处作对,便是想将我挤出朝堂,前些月我特意散布出捉拿常速安的消息,他便急着将我遣去北境。

    那是我从未踏足之地,她知我在北境毫无根基,便想将我困在北境,亦或,传回上京的消息是北境灾害严重,丞相为民治灾不幸殉国。

    可陛下未从,不过也不妨,古四都变法我总归要前去亦有法子害我。”

    “竟然真的是贵太妃,可她待主子不薄啊。”

    “若我只是个在沂洲颇有才华的公子,她倒是不会如此,可得知先帝有意将我提为殿相时,她便担心我是否是来为母报仇,是否知道仇人是谁,故而刻意亲近试探,最初我的确不知以为她只是受先帝之托照拂一二,可她让太师处处与我为敌,便是想让我深陷官场事宜无处抽身查探,眼下事情颇有眉目,她便坐不住了。”

    千霄也是细思极恐“这贵太妃……竟有如此深的城府,那么当年李夫人伺候的就是她了?”

    御行颔首肯定“当年先帝的后宫里,除了当今太后便只有她活了下来,而现今贤福宫的太妃不过是后来入宫的。”

    “如此阴险的贵太妃,竟也在权位的争斗中败下阵来,可见,太后娘娘才是最为可怖之人啊。”千霄不禁感叹。

    “朝堂之上提出折中之策建议将变法试行于古四都也是太后的人提出的,当时只道是为陛下解围,而今看来,正是为了以您的安危威胁拉拢清规先生。”

    “可是,按理来说主子朝圣节后就该启程去往古四都,若不能趁此机会一举扳倒贵太妃,那岂不是恐有去无回的可能?”

    “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行且看。但现在务必要把御璟抓来,我倒要看看李夫人是不是也会护子心切牺牲自己。”

    千霄有些为难的看着御行“可若是御家主阻拦,属下们担心伤了御家主。”

    “尽量避开父亲,若实在避不开,,”御行定顿片刻,语气略低沉的说“避不开,也要带来,告诉父亲待带我从古四都归来再向他请罪。去吧。”

    “是”

    千宵应声而去,御行缓缓坐回藤椅上,沉重倒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过于复杂罢了,仕途,皇权,仇恨,职责,亲情,还真是会将人压的喘不过气。

    父亲对母亲只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情,即便知晓母亲的死与李夫人有关也不愿处置了她,便是因为所谓爱吗?甚至不惜扶她为平妻。

    他不知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想不明白情字何如。

    御行静静的坐了一刻钟,看着袅袅熏香,朝阳在透进窗子照进来的日光下,将这熏香的缥缈看的清楚。

    书案上上官翎然的画像静静的摆着,情意不只有爱慕,但好似真的重要,可这种东西,不该是天长地久细水长流吗,为一己私欲得来的,怎能长久。

    却道不尽世事难为,若有身不得己便就把麻烦尽力扼杀,且看自己如何去选,这倒是由得自己。

    “主上,清规先生遣人送来了一封信。”忽而有人出言禀报。

    思绪回笼,御行抬头看向案前的意禾:“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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