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

    江肆在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趴在逸夫楼五楼的窗台上看着楼下来来汪往往的人群。尤其是下午放学,他总是喜欢在人潮涌动的时候像快石头一样矗在那,单肩甩着他的双肩包。

    在他关于所有高中的回忆里,这一幕都是有大片大片阳光像瀑布洒下,丁达尔效应透出一个彩色的光圈环绕在他身边,风过影动,长发的少年像在铺满郁金香花田里的风车一样青春而骄傲,星辰璀璨星河涌动,彩霞漫天秋水一色,孤舟蓑笠独钓寒江。

    啊等等!这个场景是不是很混乱啊!到底是傍晚还是半夜啊!高中能留长发吗?这是逸夫楼还是巴黎圣母院啊!这是夏天还是冬天啊!

    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没法解释。

    在江肆的记忆里,他就是这样,这就是少年。

    总不能说这是自恋吧,也不好说是江肆记忆紊乱。说十八岁的少年突患老年痴呆?

    少年自古爱高楼,总是有愁,总是说愁。

    陈年年每次都是这样,像发着光一般撞进了想要忧愁的少年的眼里。

    在那个所有人都是校服的年代,陈年年也要是最最最标新立异的,她要在校服上别着小花的徽章,穿着修身的牛仔裤折起裤脚,要花重金请号称每年去往全国各地采风的弟弟陈望在袖口内里画上各种好看的图案,背面留下大片的空白,拉着一群又一群的好朋友们说,“这是留给我们毕业签名的!”

    很多人都以能被陈年年发下这瓶金水为荣,除了江肆。

    第一个原因是江肆不认识陈年年,他只是经常在楼上吹风或者被老师骂得了羊癫疯在门口罚站的时候能望到她。

    第二个原因是陈年年的弟弟陈望是江肆的狐朋狗友,是陪江肆趴在逸夫楼顶撑着脑袋看人群无聊人士二号。

    “我本来是想认真给我老姐画个绘梨衣在上面的,但你想啊这只是小说,漫画出的又慢,我没有模板我能怎么办,自己diy喽。但哪知道那红色颜料散的这么快,我看着头发肆意生长的样子,自己freestyle了一个红发的超级赛亚人,很合理吧。我也不知道陈年年这个脑子有泡的要卷起英语书追着我跑了半个屋子,还买了一件重新画,只准我画袖口。哼,没有本大师的大规模人像图真是她的损失。”

    陈望已经是第N次抱怨这个事情了,江肆每次看着陈望校服上的红色超级赛亚人,也只是安慰他道,“女生懂什么男人的浪漫啊!我看这开了红钻的企鹅,画的真不错啊。”

    陈望是个懒散性子,也是懒得反驳,他是真的喜欢看人群。

    江肆不是真的喜欢看人群,只是喜欢看人群里发光的人。

    楼下的陈年年像是知道自个儿别人看了可久可久,回头一望,就见着了楼顶的二人,但她也没理江肆,只是朝陈望比了个中指。

    陈望不甘示弱,在夕阳下昂起头鼻孔看人,也是嚣张无比的回了一个中指。

    楼下的陈年年冷冷一笑,抹了抹自己的脖子,然后抬腿就要往上走。

    陈望哪怕真的是只死鸭子,嘴也硬不起来了,掉头落荒而逃。

    江肆在楼上,看着得意洋洋笑着的陈年年。

    陈年年也不是真想上来,察觉到弟弟的逃跑,也是得意洋洋地仰起脑袋笑。

    也在这时,终于看向了在自家弟弟旁像根柱子一样杵着的江肆。

    在江肆所有所有关于陈年年的记忆里,这是两人第一次对视。

    江肆在楼上向下望着陈年年,他眼里的陈年年就像天使一样闪着光。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形容,真的俗的不能再俗啦!

    可光真的出现的时候,你才真的相信有光。

    就像掏出神光棒就能变身迪迦,电力厂的尽头是好多只被剥削的皮卡丘。宇宙外有很多帅气的机甲,打个游戏就可以穿越。

    就像当你看到了一颗星星,觉得他就是流星将要到来的前兆。

    但你不说,好像这个秘密就可以只属于你自己。

    所以哪怕流星来或者不来,你都相信着。

    所以有的人见或者不见,也始终都记着。

    NO.1

    2022年。

    这年疫情的余温还在祸害着这个世界,江肆在外地出差,十四天十四天地隔离。好不容易坐飞机回到望北,戴着口罩望着玻璃外的天,阴沉的像是高中年级主任抓到谈恋爱学生的脸,上辈子都没晴过一样。

    望北不是做大型的城市。前几年修建机场的时候,规划的气势汹汹,吵着嚷着要把终南和望北合并成一座城,一起建一个大的机场。专家甚至跑到终南山去勘测,山顶的寺庙在某天夜里不知为何起了场大火,火势太大了,远看像是黑夜里燃起了一片云。人们传是神灵显灵了修不了机场,跑到望北修了起来。可规模大了,两座城市却没合并。整个机场空空荡荡,飞机起起落落,人们来来回回。

    江肆从吊桥上了摆渡车,找了个座位落下,透过窗户望向阴沉的天。天就像小孩,知道有人在看他,本是阴沉的脸马上就能哭出来。很少人爱雨天,尤其是江南的梅子时节雨。摆渡车的车窗也起了南风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和北方冬天窗户结的雾一样。

    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永远是人群里最能发现时间的漫长的。或者说时间本来是短暂的,只是恰逢此时一个人无所事事,在沙滩上一粒一粒捡起沙子堆起城堡,内心里期待的确是一次浪潮把一切带走。

    他又打开手机,编辑起短信。

    “陈年年。

    我觉得我该认识你。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冥冥之中我感觉这应该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可是并没有。

    至少现在没有。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备忘录里写下那么多话,只是我有很多想说的话的时候,落笔的第一一个字就是陈。

    当然,你不要误会啊!不可能是陈望。接下来的两个字,就是年年。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喜欢赋予他们意义。

    就像是我看见稀疏的月色下落叶纷飞,会想起终南老是爱在春天落叶的大树,踩上去咔哒咔哒地响。我看见门口汽车洪流缓慢驶过,路灯温暖柔和融入灯光像一床海边缓慢的水浪。我站在高楼下望。”

    江肆突然停住了。

    他一直有写随笔的习惯,可每次写到类似的句子就无法随笔而走。

    没写出的话是。

    偶尔会想起你。

    可是江肆?你在怀念什么呢?

    你在高中的三年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真正认识陈年年。明明故事就没怎么开始,一瓶过期的可乐却握了这么多年,瓶盖没开就幻想里面还是满气的状态?

    也许你该问自己的可乐不可乐?还是可笑不可笑?

    江肆苦笑一声,戴上耳机枕在玻璃上。

    望北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刚好此时雨停,望北机场远眺,遥遥望见是终南。终南山也是遥遥挂了一抹彩虹,朦胧如水洗。

    可终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洗去擦掉的。彩虹也只是在阴天擦出一抹色彩而已。

    很快雨又下了起来,或者说是这雨只在望北下。

    江肆再抬头,已望不见彩虹。

    NO.2

    下了摆渡车到了大厅,江肆果然没有看到应该来接机的陈望。他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走向望北机场的地下车库,找到了那辆熟悉的保时捷,朝里面望去,果然本该接机的陈望把座椅放下睡的正香。

    “喂,喂喂喂!你爹我回来了!”江肆拍打车窗。

    被打扰的陈望眯着眼本能的拿着靠枕捂住耳朵,再转过去。

    江肆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拍在陈望的保时捷车盖上。

    保时捷就是好,连座位都像装了弹簧一样,弹起人的同时还扎了跟兴奋剂,刚刚还是睡眼朦胧的陈望立刻弹射起步打开车门站到江肆面前。

    “哦这不是我最最最亲爱的朋友江肆吗!我真是很荣幸前来接您会到望北机场接您!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陈望手臂转的像是呼啦圈,呼呼转了好几圈后放在胸前浅浅弯腰,以一种真去当了礼仪肯定会被开除的搞笑形态成为江肆走下飞机见到的第一个不正常人。

    “咳咳。”江肆咳嗽两声,把声音装的沉重而沙哑,“我的好大儿,你来迎接我甚至不愿喊我一声爸爸,还不愿给我打开门。”

    陈望笑了起来,直起身子给了江肆一脚。

    看来能不能见到正常人,还得取决于自己是不是正常人。

    陈望帮江肆把行李拖到后备箱,江肆自在的进了后座,手枕着脑袋侧身躺了下来,安逸地闭上眼睛。

    陈望回到驾驶座,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江肆一脸销魂,笑骂道,“喂喂喂!咱们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你别整得和怡红院招牌一样好伐。”

    江肆也没睁眼,翻了个身缩起腿平躺下来,两只手叠在胸前,像是下一步就要被放到木头盒子里,盒子外还要被人放上鲜花。

    他抱怨道“大导演大编剧大老板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这趟出差可是给您谈音乐老师,谈声光老师,谈场地,哎呀呀我可是为您忙活了一圈,咋的,现在躺躺都不行?我为您劳心劳力您不让我衣锦还乡就算了还要我马革裹尸!你真是比资本主义还资本!”

    陈望耸拉下肩膀,唉声叹气,“别啊哥,亲哥哥,好大哥,咱们是合伙的好吧。嗯,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是我差使你。但你怎么会是马革裹尸呢?我开的不是宝马是保时捷啊,不过今儿个可不一样,等会儿还有个人呢。”

    “谁啊。”

    “我姐。”

    车子突然就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肆慢慢睁开眼,又缓缓闭上。

    “谁?”

    陈望又是叹口气,“当然是江月年年望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恨年年无绝期,陈家无法无天的大小姐陈年年喽。”

    江肆又愣了一会。

    “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吧。”

    “嗯,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

    江肆没接他的话,但在心里这样和自己说。

    是,只是陈年年,而已。

    陈望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走到后车窗外还透过镜子对着江肆比了个鬼脸。

    装着睡的江肆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睡,睁开眼佯装起身要追,看到陈望跑远又躺了下来,无奈只能在心里骂,这个王八蛋,重色亲友!啊不对,重亲色友!啊更不对!什么来着什么来着!重亲轻友!

    江肆骂了好几句,又闭着眼,靠在后座上闭起了眼。

    “陈年年”这个名字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不是很相信陈年年真的会来,毕竟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他还是老能在陈望口中听到无数遍这个名字。

    陈年年陈年年陈年年。

    无数遍无数遍无数遍。

    在他耳朵听到心里想到的无数遍名字呼唤里,为什么这次就会出现?用这种这么突然的方式?甚至他还穿着上班昨天没换洗的西服,以一种不是那么得体的姿态?

    他想到这突然睁开眼,起身又拉了拉身上的西装,像是用手就能抚平西服上的皱纹。

    扶了两下,他突然笑了出来。

    江肆,你在期待什么?

    你还是有期待的是吧。

    可是西服上的皱纹怎么能拿手扶平?

    他又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要求自己睡着。

    还好几天的奔波早就让他身心疲惫,哪怕陈年年三个字的出现像是在脑海里乍起的惊雷,落在海面思绪涌现,他的意识最后还是越来越沉。

    困意翻涌是浪潮,伴着雷声一波波打在海面上,让思绪在浪与浪难得的间隔里翻飞,于是海边不得平静的睡去,思绪飞起又倒映在海里。

    朦朦胧胧里但江肆好像听到了雨声,可他在地下车库,隔着那么多钢筋水泥的建筑。

    可就是有窸窸窣窣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在后座上脑袋枕着窗户,隔着好多层很高的天花板,去听更高的天上雨落下的声音。

    望北城实在是太爱下雨,却不偏爱天晴。

    慢慢的,他意识逐渐失去,翻飞却倒映在海面的思绪下坠,可又是在将触碰到水面的瞬间滑行,像是落叶刚拂过水面,又怀揣着回到树上的梦,向天空飞回了一小段空间,于是江肆一半在梦里一半又留在现实。

    他像是梦见高中时多少个昏昏欲睡的午后,老师带着大大的雷老虎一样的眼镜在讲台念经,他立起书本小和尚敲钟一样的钓鱼,一下,一下,再是猛地载个跟头就清醒过来。在梦里清醒他回头看窗外,阳光在窗边剪下了一个倒影,他逆着光看不清人脸,但他知道那是谁。

    他不由的带了几分笑意。

    然后他猛地栽了个跟头。

    这次不在梦里,不在梦里以为的清醒里,也不再是清醒以为的梦中,而是切切实实的现实。

    有人把门拉开了。

    他的头猛地落下,险些撞着什么东西。

    那个开门的人也是被吓到赶忙退了一小步。

    “哎呀陈望啊陈望!你来接个我还藏尸!这是违法的晓得不啦,没给我好好伺候好我可就告诉爸妈了。”

    陈望听到有个戏谑的女孩声音,晕晕乎乎地睁开眼,从下而上望去,却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野。

    那女孩又是后退半步,在春天将走未走阴沉到爆炸的五月,那女孩穿着红裙,头发是利落地扎起,戴着一副挡了半个脸的太阳镜,左手上还有两根交错的红绳。

    明明是阴天却还是像在发光。

    明明是在现实不是在梦里。

    明明没看清脸明明那么多年没见明明她们甚至都不认识,可江肆却一眼认出了。

    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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