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嘛呢嘛呢,我小学可是五条杠大大大队长的,你可不能随便栽赃诬陷我这种优秀青年啊!”

    江肆好像听到了陈望的声音。

    但不重要了。哪怕是想象过构思过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的相遇,哪怕这次她真的出现,可江肆再次见到陈年年,却又是木讷的说不出话,他躺在后座上,手却本能地拽了拽衬衫的下摆,想要拉平一些褶皱。

    陈年年也是蹲下身,把太阳镜摘下,见到江肆却也是愣了一下。

    很快她又笑起来,回头朝着走来的陈望问道,“怎么?大大泡泡糖,又换了?这跨度有点大啊。爹妈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呢。”

    陈望丢掉烟头拍拍手走来,打开后备箱提起陈年年的行李就放进去,也是不忘还嘴,“屁嘞!才不是!介绍个人给你当礼物罢了。我的好朋友兼助理兼儿子,江肆。”

    他放完东西绕回车后座,见到只有脑袋露出在车外的江肆双手抱着胸啧啧称奇“江肆啊江肆,你是真不怕落枕。事先声明啊,这可不算工伤,我给不了你保险。”

    陈年年走过去踹了陈望一脚,手肘搭在他肩上,“喂!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姐吧,还礼物,啥礼物,带个同事过来给我认识就当礼物了?他落枕多少与我有点关系,咋的,你帮我照顾下都不行?你真是比资本主义还资本!”

    江肆刚坐起,听到她的话顿时一愣。

    陈望也愣住了,好半响才说,“你和江肆还真像。”

    “嗯?”

    这时江肆刚调整好情绪,理好衣服,从车里出来,听到了陈望的问题,只是愣了一瞬间,他就换上了标准的待人接物笑容,“没,我也喜欢踹陈望的。”

    江肆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虽然好像只是开了个头,但这是不是缓解了场面此时的尴尬?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他最满意的是他那标准的笑!通过轻微的用力把嘴唇抿出好看的线条,笑不露齿,还很好的把他轻微的天包地遮盖住。一边笑的幅度大一边笑的幅度小,哦老天这会是多么自信和阳光的笑!这可是他专门看了好多离别重逢的狗血韩剧学的标准阳光笑容!

    太完美了!靠着笑容和话题拉近他们的距离,然后他就可以优雅地和陈年年寻找共同点产生话题,就可以很自然而然的打招呼了认识了!

    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这在高中语文用成语来形容这完美的方法,叫什么来着,引蛇出洞?环境烘托?还是借物喻人?

    江肆一直坚持笑着,按耐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坚持到旁边的陈年年回头看着自己。

    陈年年侧过头去看着嘴咧的像盗版耐克大勾的江肆,嘴角一抿忍了一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捂嘴大笑出声来。

    江肆看着陈年年的笑声震住了,脑袋转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肯定是除了脑子以外的别的器官,不知道怎么又是涌出一股自信的情绪上了嘴角,耐克更耐了,大勾更大也更勾了。

    他朝她伸出了手,说,“陈年年你好,我是江肆。”

    他觉得这天也真好聊啊,小爷我还真是聊天天才啊,早知道当年就上了啊。

    可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好不容易江肆脸笑僵了,陈年年笑够了,看着江肆僵在空中的手,也是伸了出去。

    然后另一只手也握上来。开始扇扇子一样疯狂摇动江肆的手臂。

    活脱脱八百年扫地工见到了公司大老板,感动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啊啊啊江老板你好你好我是小陈!叫我小年也好。是你司机阿望的姐姐。早就有闻大名,今日真是百闻难得一见,真人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完还不尽兴,陈年年还把眼睛摘下,真是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拿着江肆的手擦擦了。

    在旁边听着的陈望气的跳脚,“喂喂喂搞咩啊!我是他老板好吧!而且为什么你是小年我是阿望,这很像狗的名字啊。”

    江肆看着陈年年梅开二度的奇怪举动,着实也是梅开二度地愣了一下。手都忘记抽了,就这样轻轻擦过了陈年年的眼睛。

    睫毛像是在春天河流边刚破土的嫩草,软软的扎了一下江肆。江肆也是突然醒悟过来。

    却又不忍收手。

    陈年年只是做做样子,还不至于真的拿别人的手当手帕,只是架不住眉毛太长,轻轻刺到了江肆的手,她手里的温热也传到了江肆的手心。人们说手心手心还真有意思,碰到了手就像碰到了心,等到陈年年总算演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戏码,抬头对上江肆呆呆的双眼。

    她歪头,含笑,问他:“手?还留着给我当纸巾呢?”

    江肆这才赶紧把手抽回来,握成拳头像是攥住了手里的温热,一点都不记得明明是自己的手是被她两只手握着。他轻咳一声,一声没够,还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又咳一声,此时才想起去回答陈年年问的第一个问题。

    “哪里哪里,姐姐严重了严重了。我就是一普通人,给阿望打工的,你愿意喊我小肆也好。”

    陈年年眉毛一挑,“久仰久仰,我看过你写的《小时代》。”

    江肆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

    陈年年看着笑的人,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梗,不知道为什么,她伸出了手,“你好哦江肆!久仰大名,我是陈年年。”

    江肆看着她主动伸出的手,迟疑了片刻,又伸出手,握了上去。

    世界莫名的突然平静下来,刚刚肾上腺素狂飙到像是要从天灵盖溢出来放个烟花,此时再次握上陈年年伸出的手又是静的像夜里的海。

    甚是莫名的还有一些感伤。

    这次江肆的脸上没有刻意的cos耐克,那一瞬间他感觉他又回到高中的阳台,看着天边火烧云和奔走的行人,平静却开心的笑起来。

    “我是江肆。”

    他轻轻握住了她。

    就像是,就像是早就该认识的人,久违地第一次握手。

    又有一只手盖在他们手上。

    陈望走到两人中间,深情地左右回望。

    “我是陈望。”

    两人同时出脚,伴随着一个人的惨叫,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

    梅花真好看,开了一度又一度。

    NO.4

    在车上江肆发现一件事情,陈年年是很爱笑的。

    江肆一直都知道陈年年爱笑,哪怕江肆见到陈年年最多的是陈年年在楼下呲着牙作势要把陈望的脑袋拧下来。

    但江肆相信陈年年背对着他们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肯定是爱笑的。

    每每想起,江肆的牙又笑的呲成一个大Nike。

    但令江肆想不到的是,陈年年可以这么容易被自己逗笑。

    在江肆的自我认知里,自己是个社恐男青年。他会给自己找很多很多理由,说这句话可能会戳到别人的某个隐患啊!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好像没好到可以聊一些话题的程度啊!等等等等。

    他习惯字斟句酌,习惯小心谨慎,陈望骂他讨好型人格还真没错。

    于是他为遇到陈年年之后可能的聊天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写了很多年的剧本,一直在彩排,演习,幻想着今天。

    他连情绪都准备了一箩筐,像是面具,用来适配可能的任何问题。

    他想最完美的登上舞台。

    这个舞台是奥斯卡颁奖。

    可实战了,他发现这TM是乡村小剧场!!!

    “你知道嘛!飞机上有个白皮肤老外!他说,他要碗面。空姐听到了赶紧给他上了碗意大利肉酱面。那老外可急了,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比划了好一通,空姐才知道他要的是康师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康师傅的总裁吧这康师傅得打钱啊!”

    陈年年笑的前仰后合,江肆戴上了开心。

    然后下一句。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养了条狗狗,他可喜欢吃巧克力了,不知道他现在能吃到吗?”

    江肆暗暗擦一把汗。

    好家伙高端局,网上背的烂梗好像不够用,这情绪跳的忒快了。

    但他还是找到了同情,戴上去了。

    “也许狗狗下辈子是人吧,他就可以尽情吃巧克力了。”

    陈年年轻轻敲了下前排座椅。

    “呜呜呜狗狗你听到了嘛?”

    “哇靠陈年年你给我死!”

    怒吼来自陈望口中,忽略掉脏话,也来自江肆心中。

    陈年年喜欢这样。她的思维活跃,像是天上的飞鸟采了云朵做成琴弦,她随意的拨动,声音悦耳又多变,从欢悦到悲伤再到下一个感情,只是一场自然的云卷云舒。

    慢慢的江肆发现,他能跟上这种节奏。

    陈年年问他:“你知道邓布利多有个弟弟吗?你觉得他应该叫什么?”

    江肆很认真的思考,“是什么?邓布利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对了。”

    “那这应该是三弟,”江肆又说,“他应该有个二弟,叫邓布利不多不少。”

    他的小机灵更是把陈年年逗的前仰后合。

    他们的话题跳跃的展开,很多是无意义的,小机灵的,最后甚至有当年网络上新起的一波一波土味情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甚至知道彼此会接到下一句。

    他抛弃了多年准备,仅仅是最自然的自己。

    然后心里泛起后悔,早知道能早点认识就好了。

    NO.5

    能和一个会聊天的人相处总是很美好的。

    或者再给这句话加个前缀,找到了想要聊天的那个人。

    陈望想起他刚认识江肆的时候,他说自己是个不善交流的人。

    但陈望说,他不这样认为,这句话狗都不信。

    但久了他就信了。

    因为和江肆呆久了他发现,原来真的有人是因为害怕交流而疯狂找话题,害怕空气的突然安静,不习惯沉默,于是恨不得从你早上吃了啥聊到你晚上拉了啥。而在交流结束后长长舒一口气,然后再和刚认识的朋友一步步减少交流断了联系。他甚至饶有兴趣给江肆这种类型的人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社交人社恐理论”,英文名字叫“social papa”,papa是怕怕的意思,真要让这个高三出国买了个文凭和阿姨买菜十四块念成ten four money的陈望来说,正儿八经取个英文名字实在太难。

    不过陈望难得体会到了学术的乐趣,甚至还准备大笔一挥写篇论文发到外国那个什么sos杂志上扬名立万给老陈家祖坟点几柱青烟,可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于是每次在他和江肆遇到新人的时候,他总是引起话题的那个人。再观察江肆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自己很懂江肆了,拍着他的肩膀分享自己提出的“社交人社恐理论”。甚至还提出把他一起写进作者栏里,给他祖坟也点上几柱大烟!

    江肆面色诡异,说你不是懂了我,是你是狗才信了我的话。

    烟确实点着了。

    不过不在任何人的祖坟,陈望被气的七窍生烟。

    但江肆从未告诉过陈望,他确实都说准了。

    在江肆的故事里,或者说在所有人的故事里,太多人匆匆来匆匆走匆匆一笔带过,可就是有人会留下,细水流长般走很远很远。

    所以在第一次遇到一个新朋友,除了害怕冷场之外,他更想竭尽全力展示自己的方方面面。

    他想起小时候爱看的相亲节目,他不懂宝马上哭和自行车上笑的爱情,他只是看到,如果一个人觉得他,就留下那盏灯,等到四周人群散尽她们灯火皆熄,就可以带着自己少数的光离场。

    哪有人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光呢?

    除了迪迦。

    所以江肆很喜欢和陈年年聊天。

    哪怕这才是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聊天。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兴奋,哪怕晚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明白。

    可是他又有点遗憾。

    原来对一个仅仅是刚认识的人,他也如此明亮。

    他甚至在想。

    陈年年真的是人类吗?不是迪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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