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

    路灯昏黄的光像是潮水一样慢到了江上,江边两岸隐隐绰绰,几片朦胧里稀疏能看到几个人影。望北早年间吵着嚷着要建绿色生态城市,沿着庆山江修了一条长长的绿色跑道。江肆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市领导们看着穿短裤戴头巾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年轻人在这条跑道上追逐青春激情释放青春理想,再为他们政绩里画上无关轻重但聊胜于无的一笔政绩的开心模样。他们甚至在早期宣传还规划几年在这一块举办马拉松。

    天哪马拉松!甚至不封马路!在这宽不过十米江边一些地方甚至镂空的地方办马拉松!

    unbelievable!

    还好,建成后在这追逐青春激情释放理想的,是猫猫和狗狗,他们在夕阳下奔跑追寻他们还没有逝去的青春。牵着他们的倒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人,当青春真的逝去他们也没有力气奔跑了。所以这跑道上奔跑着的身影只剩下猫猫和狗狗,猫猫和狗狗的马拉松政绩想来是不好看的,毕竟要建造的是生态文明城还不是疯狂动物城,于是聊胜于无还是归于了无。

    这条青春的跑道上白天徬晚来来往往的一直是悠闲的都市人和好不容易不悠闲的都市宠物。而如果有人百无聊赖,想在这条跑道上见到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种族上都属于年轻人类的年轻人类,反而是得等到这个点,等他们酒过三巡,等月上眉梢,等他们激情挥洒到空虚的白日和酒精片刻的欢愉里,才能在万籁俱寂之后,才敢才能在江边捡起落魄寂寞的自己。

    不知道是雨丝还是柳絮,江肆感觉有几丝绵柔落到自己肩上,拍一拍却消失不见。江肆抬头确认,昏黄色的路灯反而像是鬼怪里的一场大雪,抬头分不清是凉意凝结的雨丝落下还是光点落下。

    终南望北中间有座渡江大桥,在江肆还是很年少的时候也好几次踩着单车在桥上呼啦啦飞驰,他远远望去现在的渡江大桥上有男孩和女孩在接吻,地上也是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哪怕隔着好远,好像都能听到风吹过酒瓶酒瓶滚动碰着石子的叮当响,像是雨天窗外的风铃。

    陈年年很自然的拽着江肆在前面走着,前几步江肆还不适应,步伐大了太容易走到陈年年前面,小了又要陈年年用力。江肆走了好几步才适应陈年年的节奏。

    陈年年咯咯笑了起来。她回头问,“喂!你是骆驼嘛?有人牵着你就傻乎乎的走?”

    江肆想了想骆驼是怎么叫的,想着也许cos下骆驼能让醉酒的女孩在寂静无聊的江边夜里快乐快乐,那么出卖下自己的自尊也不是大事,毕竟陈年年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回国外,到时候又喝酒自己恐怕还得经常出卖,不如提前锻炼锻炼。

    他想着顺着陈年年她醉酒的时候就会开心点吧,有人陪着犯傻多少也是件开心的事情,也许女孩子会希望有人能够多懂一些她们的奇奇怪怪?虽然大多数女孩子都把能互相理解奇奇怪怪的人当成是朋友或者舔狗,然后自己去爱上一些花言巧语的骗子。但江肆不太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是想着用些小聪明,犯一些小傻,能让眼前的女孩开心点。

    这么想来,江肆真是天选之舔狗。

    于是他,“牟~”了一声。

    “这是牛啦!笨!”

    “咩~”

    “是羊。”

    “汪~”

    “是狗。”

    江肆算了算,出卖了三次自尊,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今天是不是也该提现限额了。于是加快走几步和陈年年并肩,问道,“那骆驼该是怎么叫。”

    陈年年解下发箍,发箍是双绳的,每一根绳子上都绑了一颗小铃铛。

    她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

    “铃铛响,就是骆驼叫。”

    江肆对这个讨巧的答案着实有些云里雾里。

    “啧,”陈年年冷笑一声,像是有些无奈,把铃铛绑在自己手上,铃铛垂下,她抬手手肘放到肩后,像是牵着什么东西。

    “傻骆驼,走啦!”陈年年喊道。

    “你为什么喊我傻骆驼?”

    “你问的重点是傻嘞?还是骆驼嘞?”

    “啊,是骆驼吧?”

    “不知道唉。”

    “不知道你就喊我傻骆驼。”

    “所以你傻嘛。”

    江肆跟着陈年年。

    如果从很高的地方向下望去,桥和江水都融入了一片朦胧的夜色里,夜色里黄色的光亮晕开,小小的两个人从大桥上一点点开垦这片如同黄昏般的夜色,就像是在沙漠里种出一片绿洲。

    NO.18

    陈年年问,“这条路直走就是终南了吗?”

    “是的,一直一直走,我们就回家了。”

    “这条路直直走会回到我们高中吗?”

    “不知道啊。”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还说你不傻!”

    江肆挠挠头,然后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指着右边。

    “你往那看,那看!”

    “有什么吗?”

    “远远的有个小亮点。”

    “光污染那么严重啦,哪里都是小亮点的。”

    说是这样说,陈年年还是垫着脚尖远望。

    “那肯定就是里面最亮的那颗。”

    江肆很坚持,“终南山上新修的风车,下面有盏大灯,那就是我们高中。”

    陈年年远眺,眼睛里光芒点点。但江肆突然感觉陈年年看到了。

    “还想喝,啤酒。”陈年年说。

    “今晚喝太多啦。年年姐我们余着点,明天喝。”

    “那我想嗑瓜子,还有凤爪。”

    “那你等等我去买。”江肆起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啊不,我们一起去吧,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

    “不用了你去吧,顺便带些啤酒。”

    “我们余着点喝吧。”

    “那我想嗑瓜子,还有凤爪。”

    “那你,等等我们刚刚是不是走过一遍这个对话的流程。”

    江肆感觉自己有些醉了,怎么感觉听人说话都是重影。

    “嗯,”陈年年靠在栏杆看着江水,重重点了点头,“你刚刚同意了的。”

    江肆还是没拗过陈年年,除了瓜子凤爪,最后还是买了啤酒。

    “先说好啊,这些酒不是我们都要喝掉啊。还有个留守儿童在家嘞,我们带回去给他当夜宵。”

    江肆垂头叹气,左右手拎着饮料和零食。

    “嗯嗯嗯嗯嗯!”

    陈年年肯定不喜欢张艺谋的片子,她看江emo的时间太快了,快到如果在艺谋的电影里,这时候怕是还没感谢完赞助商。

    几口下肚陈年年又闹了起来,先是清了清桑,然后仰头高唱了一遍《五环之歌》,《小苹果》,《大王叫我来巡山》等一系列金典曲目,简单的把中国改革开放近十年土味发展史又演绎了一遍,让得江肆不由得感慨国外生活的孩子果然还是爱着国内的地气。

    当然,江肆也没什么资格笑话陈年年。

    人家高歌之时,他在拍着肚皮伴奏。

    可惜上一局还没消化完,这一局战力不行,没喝几杯两人就累了。陈年年坐下,举起啤酒瓶。

    “喂啤酒先生!你睡醒了吗?快醒醒!我们在醒酒嘞!”

    江肆觉得自己还是很清醒的,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也高喊,“喂啤酒!你快醒醒!没听到!嗝,我年姐在叫你嘛!别睡喽快醒了!”

    “啤酒先生!”陈年年还举着啤酒,但眼神却不在那个啤酒罐罐身上了,看的是江肆。

    “你怎么还在睡啊!你睡了很久了!很多次你都该醒!你都可以醒!你为什么还不醒呢!”

    江肆想臭啤酒你可真是坏事做尽啊!你怎么还不把自己的酒籍改了!逼我江肆给你去吧民政局搬来你才肯改姓是吧!

    叫你姓个红有这么难吗???瞧你丫的给陈年年气的,你真该死啊!等下就喝掉你还要把你的瓶子踩在脚下溜冰!!

    江肆气的张嘴又要骂,可陈年年喊着喊着,突然哽咽起来,江面生起皱纹,层层叠叠圈圈又圆圆。

    “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你醒不过来我难道就是醒着吗?我一直觉得我没睡着啊,可是那么多年我也没有踏出一步。好像很久以前和很久之后的现在,好像你勇敢点我勇敢点,什么故事也都不会这么写,也都不会这么说。”

    江肆慢慢沉默,尽管他就没说话。

    他看着举起的啤酒瓶,那瓶啤酒也在看他。

    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这个词不准确,确切的说,还能听到陈年年小声的哽咽。

    可书上不是总爱用一个手法,去拿一片声音去烘托一份安静。

    所以发声的或许更安静。

    而安静背后,就可能有着更多的伤心。

    远处刚刚还在放飞理想的青年搀扶着走过来,其中的女生在几十步开外迷离地朝这边望了眼,举起啤酒,诡异地“呜!”了一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陈年年突然也是停止了哽咽,也是回头,像是rapper见面的击掌礼仪一般,也是“呜!”了一声回应叫唤,不过她没吹掉,只是抿了一口。那对男女确实也是喝高了,也没劝,满意地搀扶着离开。

    “啤酒是不会醒的,或者说,他就不用醒。”江肆坐在陈年年身边,拿袖子轻轻擦去陈年年脸上薄薄的水。

    那水融进了江肆的袖子里,江肆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的,他又害怕自己的明白其实是不明白。

    “那啤酒算什么酒?”陈年年反问。

    “啤酒就是啤酒啊。是你走进便利店,走到贩卖机前,丢几个硬币就可以哗啦啦滚下来。而且啤酒好多种,天津啊,雪花啊,风花雪月啥的。你去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一个地方的啤酒。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可以没看过一座城市的风景,但你一定要喝过一座城市的啤酒。”

    江肆云里雾里说了一堆,越说声音越低。他知道说话应该有一个主题,主题可以升华,连带着人一起,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路数。他感觉自己有一个主题,当然是超脱了酒这个简单概念。可他和他真正想说的总是隔了一层雾,像是袖子手上的水,他快干了啊!就干在他的眼前他的袖子上!可他越是想要表达出来,思维就越是局促不安。盯着啤酒扯了半天。可啤酒这个主题怎么升华?又能怎么升天?

    最关键的是,他明白了吗?他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说不出口?

    “你还挺懂啤酒。”陈年年低头抿了一口,顺手给江肆超度升天一手。

    “啊,哦哦,谢谢谢谢。”江肆脑子又没转过来,当是陈年年客气,还连道几声谢。

    “看来你还是不懂酒。”陈年年又叹了一口气,顺手再把江肆打回十八层地狱。

    江肆CPU都要烧炸了。他迫切的想明白这酒不酒的是什么意思再把自己的啤酒理论找补回正确的道路上,他迫切的想知道陈年年此刻的所思所想。她喝酒在难过吗?她为什么难过?我可以让她不难过吗?江风吹着她冷吗?

    无数思绪又飘飞,好像每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都可以是答案,可每一个问题却又不知道无从说起。

    原来怯懦十年前一直在月光下发芽生长,而地底下情感暗絮丛生,可连月光都不敢触碰。

    于是他一罐罐喝着啤酒。

    他和陈年年在江边长椅坐下,看路灯惊扰江面,碎成千万点。

    陈年年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脸上还有着笑。

    “我在高中就见过你嘞!我弟弟总是跟在你旁边。你们爱趴在楼上过道上低头看楼下,我呢,就在楼下,抬头看楼上。”

    “你啊!反应真的很慢啊!我每次过来抓陈望,你都是傻愣愣站在那慢半拍,陈望都跑出去两步了还得回来揪着你跑,虎啊你!啊不对,我又不是来抓你,你跑什么?”

    “你,跑什么?”

    几听啤酒下肚,好不容易进入到emo醒酒阶段的陈年年又退化到激情形态,再次醉红了脸,几抹红晕开在桃花一样的脸面上。

    她慢慢凑近,看着江肆的眼睛。

    江肆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不是虎啊。我是,看着你过来,就没走。陈望才是虎啊,每次都拽着我跑。”

    “算了算了,你还是傻嘛。”陈年年缩回了脑袋摊了摊手,叹了口气。

    想了想感觉还是有点气,踹了江肆一脚。

    “楼上和楼下的距离明明都是一样!你为什么就不会知道抓着他往楼下跑交给我。要和他,咋说来着,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一起跑!”

    陈年年很努力的生起气来。

    江肆无端挨了一脚也不恼,“那时候不是还不认识你嘛。”

    “不认识我就是理由啦?”

    “啊,好像不是。”

    “你怎么就这个反应!”

    “那我该是什么反应。”

    陈年年横眉倒竖,这次是真气了,鼓鼓的像是个小气球。

    “你该道歉!说我错了我没想到以后会认识,认识陈年年大美女!你要反思!好好写万字检查。你你你你你!现在就去面壁思过去!”

    陈年年站起,把朝江面坐着的江肆转到了朝着路面的方向。

    “唉唉唉姐姐姐慢点慢点就会撒!”

    手忙脚乱的陈年年于是探头从江肆那听喝了一口。

    木头掰过去了,陈年年和江肆背靠背坐着。

    “哼哼,”陈年年二郎腿翘起,“你现在反省一个我检查检查,回去再手写一份我备案!”

    江肆抬头,看着星空,再看看手机天气预报,都说不会下雨,那更不会打雷,于是举起手指就要发誓。

    “喂喂喂你干什么!看天气预报!死渣男标配!”陈年年突然叫起来,原来她的余光一直看着后面。

    “没没没没有啊!我只是看看今晚会不会下雨我我我要不要买把伞。哎呀年年姐你先别喊,让我把慌,啊呸,誓言撒完。”江肆难得硬气。

    果然渣男做法是男人的信心源泉。

    “好啊你自己招供了!再加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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