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凌随手掀起沙发布，披在赤条条的落落身上，落落对此毫无反应，祈凌便能判断，落落是级别很低的机器，静置时无法产生互动。
只不过，级别再低的机器，生来都带着指令。
落落的指令，似乎就是打电话。
祈凌垂头查看落落的手机时，身后忽而响起柔情似水的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过身，在身后的真皮沙发上看见一个男人。
裸男。
且与小草的手机屏保长得一模一样，干干净净，笑起来清秀阳光。
这个裸男，是亚虔。
亚虔似乎不知自己裸着，深情地看向祈凌：“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救赎，我的心脏只为你跳动。”
祈凌：“……”
亚虔歪着头，一脸期待地问：“我的爱人啊，你是来抢婚的吗？”
他的期待不达眼底。
祈凌权衡片刻，顺着接话：“如果我说是，你会跟我走么？”
“当然会。”亚虔惬意眯着眼，“只要你做到我的要求，我就会跟你走，不论天涯海角，与你生死不离。”
祈凌：“我…最近记忆力不太好，你的要求是什么？”
亚虔：“把我赎出亚家呀。我爸爸和哥哥从小就冷落我，甚至今日大婚，他们都没有来，很显然，我没有在我的原生家庭感到任何爱意。小草，是你照亮了我的世界，是你让我明白，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的生命是鲜活的，你，是我的光。”
祈凌：“……”
她默默感受这种头皮发麻的尴尬感，这是在神界未曾有过的体验。
鸡皮疙瘩还未落下去，亚虔又开了口，落寞地垂下眼眸：“若是你没有能力带我走，那么，我们只能…”
亚虔话说一半，祈凌不免意外，她竟然在期待后半句话。
于是她问：“只能什么？”
亚虔轻微叹一口气，眼角湿红，楚楚动人：“你可知，上辈子没能在一起的苦命恋人，下辈子，是一定会找到彼此的？”
祈凌：“我不知，把话说清楚。”
亚虔眸色虔诚，一往情深：“我的爱人啊，殉情绝非古老的传言，而是勇敢者的试炼。只要你为了我勇敢这一次，我们下辈子注定会找到彼此，成为彼此永恒的唯一，至死不渝。”
祈凌淡漠总结：“你想让我去死。”
亚虔深情地摇摇头：“不是你，是我们。我们一起死，来世见。”
这一瞬，小草的遗书赫然浮现脑中，祈凌因此迟疑——亚虔这段话，难道就是小草自杀的原因？
祈凌看向亚虔：“什么时候，现在？”
亚虔深情款款：“可以。”
祈凌：“婚礼怎么办？”
亚虔深情款款：“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祈凌不作声。
她始终觉得哪里奇怪，现在她找到了原因，于是向亚虔走去，站在他身前问：“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眸色一凛，稍显诧异。
如此态度，如此神情…她转身看向静置的落落，恍然而悟。
祈凌打开手机，百度。
随即看向亚虔：“泥菩萨过江，下一句是？”
亚虔笑眯了眼：“你在跟我玩游戏么？答案是，自身难保~”
祈凌稍显犹疑，继续百度。
又问：“小刀划屁股，下一句是？”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逐渐清明。
她问：“你爱我吗？”
亚虔毫无犹豫：“借用先人的一句话，爱你就像爱生命。”
祈凌：“小刀划屁股，下一句是？”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不再提问，事实彰明昭著，她垂下眼，只觉心中惊奇。
这间位于人界的小房间里，站着一个神明，坐着两个机器。
祈凌思索片刻，隐身走出梳妆间，寻到宴会后厨，偷了一瓶白醋。
走回梳妆间，找到两条毛巾，祈凌将一条毛巾蒙在亚虔头上。
亚虔乖乖不动，蒙在毛巾里闷闷问：“你要做什么？”
祈凌抚上亚虔的头颅，淡漠的目光变得幽深，轻缓道：“你作为机器，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没有情欲，我理应怜悯你，但你害死了小草，这是身为机器的底线——不可伤害生命。伤害生命的机器，一缕视为劣质机器，这是六界通用的规矩。”
“想到你死后无法投胎，无□□回，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存在过，将陷入永恒的虚无之中，我理应更加怜悯你，为你留个全尸，但我灵力恢复有限，所以只能委屈了你。”
祈凌躬下身，在亚虔头顶落下轻柔一吻，随即直起身，膝盖压在亚虔腿上，双手捧着亚虔的头颅，轻轻一提，人首分离。
亚虔的头颅蒙在毛巾里，祈凌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想去看，只看到他空洞的脖颈中不见鲜血白骨，而是冰冷的金属粗管。
亚虔仍在端坐，失去头颅的身体一动未动。
祈凌把亚虔的头颅放到桌上，转身拿起毛巾，走向落落，将对亚虔说的话重复一遍，在落落头顶轻吻，提起她的头颅。
落落曼妙的身躯霎时瘫瘪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祈凌将两颗被毛巾包住的头颅摆在桌面上，启动火枪，点燃了毛巾。
头颅很快烧得旺盛，祈凌又拿出白醋，走到亚虔的躯干前，倒在亚虔裸露的脖颈中，如此来，他体内的芯片会在短时间内腐蚀而毁，绝无可能被修复。
处理妥当后，祈凌悠然而立，看向燃烧的头颅，忽觉脑中一团混沌，晃着后跌一步。
眼中金曦凌冽，祈凌意识到，她又恢复了一些灵力。
若是按阎罗的猜测，只有积攒功德才会恢复灵力，祈凌不过是销毁了两台劣质机器，这也算是积攒功德吗？
等晚上阎罗来寻她时，要彻底弄清这件事。
祈凌懒得灭火，她观察到这间酒店的消防系统很健全，于是整理好自己，背上包，没隐身便走出去。
离开死寂的后台，前厅霎时响起高调的交响乐，祈凌穿着校服，瘦瘦小小，在成群的男人中极其显眼。
很快有一名保安向祈凌走来，严肃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这里禁止外人进出，我带你出去吧。”
祈凌：“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我可以自己走。”
保安见祈凌身骨瘦小，许是起了恻隐心，好心地给祈凌指路：“你到一楼的自助区看看吧。”
祈凌：“好的。”
她听话地去了一楼的自助区，因为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饿了，或者说，是小草的身体饿了。
下了一楼，祈凌远远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望向自助区的备餐台，刚出炉的烤鸭引起她的注意。
祈凌却顿住了脚，没再向前走，她隐约猜到，小草微信里的十二块钱应是不够。
她立在原地，眼巴巴望过去，学人类望梅止渴，身后忽而响起一道清冷的音色，低沉问：“你喜欢鸭？”
祈凌转过身，首先要做的事，是仰起头。对方实在太高，祈凌平视时，只能看见对方匀称的胸肌。
对方穿着纯黑色的运动套装，外套拉链开着，里着深V打底，也一坨黑。戴着纯黑口罩，遮住口鼻，戴着纯黑鸭舌帽，帽檐极低，遮住眉眼，外套带着兜帽，盖在鸭舌帽外头，将头身捂得密不透风。
简言之，黑长条，没有脸。
祈凌无言观察黑长条，黑长条便随祈凌一同缄默，可祈凌能感觉到，对方也在观察她，不是用肉眼观察，而是用精神力。
如此程度的气场，不似人类。
祈凌：“你是谁？”
黑长条不动如山，情绪全敛，似是站着沉眠。
他不说话，祈凌就慢悠悠等，冗长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音色沙哑：“你…不认得我？”
微颤的语气倾泻他的不安，音量很弱，祈凌却听得清晰。
她的答案是不认得。即便没看到黑长条的脸，仅凭这陌生的气场，就不是她熟悉的家人。
至于朋友，祈凌没有朋友。
祈凌摇摇头。
黑长条五官全隐，分明看不见祈凌摇头的动作，却僵了身形，抖动的睫毛隐匿在帽檐之下。
祈凌能感知到黑长条散发的委屈，却又伴着杀意，她因此困惑蹙眉，语气稍冷：“你是谁？”
黑长条怔了一瞬，半晌后褪去杀意，向祈凌伸出手，两指夹着一张卡：“阎罗给你的卡，五百万，密码六个七。”
原来是阎罗的人。许是个倒霉鬼托生，语气才会有些苦涩。
祈凌思索片刻，轻道：“谢谢，但我不需要。”
黑长条维持着递卡的姿势，音色微寒：“理由？”
祈凌转过身，遗憾地看了烤鸭一眼，抬脚离开。
渐行渐远时，她说：“小草的债，我不还了。”
酒店外场依旧沸腾，高升的日头反而助长激情，人们对捐款趋之若鹜，兴致高昂，似乎很赞同空山计划。
祈凌还不知道什么是空山计划，于是打开百度。
祈凌觉得，百度真是一个顶好的发明。
百度说，空山计划是赫赫有名的慈善家亚周策划的。他的故乡廖城，也就是祈凌脚下这座小镇，周边有十二座连绵的深山，每座山里都困着七八个落后封闭的村落。
亚周在过去五年间，帮助深山里生活的九万多村民走出大山，融入廖城。同时在清肃后的深山中自费建立科研院，扶持科学研究。
祈凌按灭手机，试着梳理思路。
除去阎罗提醒她亚周恶贯满盈，她自己也找到了无数破绽。
比如亚周的儿子亚虔是机器，亚周拥有研究院，研究院研究机器。
比如祈凌在小草家翻到小草上学时的奖状，小草是高材生，不可能被机器那几句蹩脚的情话骗走，会受骗贷款，一定有深层原因。
比如小草明明贷了款，死时却口袋空空。
小草的借款流入何方？
落落为何邀请无数个伴娘？或者说，为何要出言刺激女性？
亚周为何没有出席婚礼，他此刻人在何处？
这个广场上募捐所得的钱，真的会流入科研院吗？
以上疑点，祈凌都要解决，但她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
于是，祈凌扫了一辆小黄车，去了派出所。
昨天没挨的骂，得先挨完。
祈凌戴着耳机，骑得飞速，没注意街尾伫立一个看不见脸的黑长条，人潮之中孤影成双，却又在一辆公交划过后，骤然消失无踪。
仍有大量小黄车向婚礼会场骑去，祈凌是唯一一个逆向骑行的人，因此小心翼翼，左闪右躲，不多时就失去耐心——这样下去，怕是骑上两个小时都到不了派出所。
恰巧路过地铁站，她毅然撇下小黄车去坐地铁。
祈凌来到地下，顺着指引去安检口，读了读安检需知，意识到包里有个火枪，大概率会被没收。于是寻到公厕，在隔间隐了身，出去的瞬间，就察觉到异常的安静。
清扫卫生的阿姨正在拖地，躬着身子，斜着拖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着，似是雕像。
走出公厕，只见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所有人都以一个显然不舒服的动作定住不动，不眨眼，不说话，甚至不呼吸。
祈凌眼神冷了下去，当众现了身形。
她瞬间判断出，这里藏有人界之外的高维灵物，凝滞了时间。
与此同时，她轻易找到了这个灵物。
大厅最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只黑色的小雏鸭。
之所以确认是它，因为它仰脸看着祈凌，呆萌地眨着眼睛。
只不过，级别再低的机器，生来都带着指令。
落落的指令，似乎就是打电话。
祈凌垂头查看落落的手机时，身后忽而响起柔情似水的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过身，在身后的真皮沙发上看见一个男人。
裸男。
且与小草的手机屏保长得一模一样，干干净净，笑起来清秀阳光。
这个裸男，是亚虔。
亚虔似乎不知自己裸着，深情地看向祈凌：“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救赎，我的心脏只为你跳动。”
祈凌：“……”
亚虔歪着头，一脸期待地问：“我的爱人啊，你是来抢婚的吗？”
他的期待不达眼底。
祈凌权衡片刻，顺着接话：“如果我说是，你会跟我走么？”
“当然会。”亚虔惬意眯着眼，“只要你做到我的要求，我就会跟你走，不论天涯海角，与你生死不离。”
祈凌：“我…最近记忆力不太好，你的要求是什么？”
亚虔：“把我赎出亚家呀。我爸爸和哥哥从小就冷落我，甚至今日大婚，他们都没有来，很显然，我没有在我的原生家庭感到任何爱意。小草，是你照亮了我的世界，是你让我明白，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的生命是鲜活的，你，是我的光。”
祈凌：“……”
她默默感受这种头皮发麻的尴尬感，这是在神界未曾有过的体验。
鸡皮疙瘩还未落下去，亚虔又开了口，落寞地垂下眼眸：“若是你没有能力带我走，那么，我们只能…”
亚虔话说一半，祈凌不免意外，她竟然在期待后半句话。
于是她问：“只能什么？”
亚虔轻微叹一口气，眼角湿红，楚楚动人：“你可知，上辈子没能在一起的苦命恋人，下辈子，是一定会找到彼此的？”
祈凌：“我不知，把话说清楚。”
亚虔眸色虔诚，一往情深：“我的爱人啊，殉情绝非古老的传言，而是勇敢者的试炼。只要你为了我勇敢这一次，我们下辈子注定会找到彼此，成为彼此永恒的唯一，至死不渝。”
祈凌淡漠总结：“你想让我去死。”
亚虔深情地摇摇头：“不是你，是我们。我们一起死，来世见。”
这一瞬，小草的遗书赫然浮现脑中，祈凌因此迟疑——亚虔这段话，难道就是小草自杀的原因？
祈凌看向亚虔：“什么时候，现在？”
亚虔深情款款：“可以。”
祈凌：“婚礼怎么办？”
亚虔深情款款：“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祈凌不作声。
她始终觉得哪里奇怪，现在她找到了原因，于是向亚虔走去，站在他身前问：“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眸色一凛，稍显诧异。
如此态度，如此神情…她转身看向静置的落落，恍然而悟。
祈凌打开手机，百度。
随即看向亚虔：“泥菩萨过江，下一句是？”
亚虔笑眯了眼：“你在跟我玩游戏么？答案是，自身难保~”
祈凌稍显犹疑，继续百度。
又问：“小刀划屁股，下一句是？”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逐渐清明。
她问：“你爱我吗？”
亚虔毫无犹豫：“借用先人的一句话，爱你就像爱生命。”
祈凌：“小刀划屁股，下一句是？”
亚虔默了半晌，抬眼看她，笑眼盈盈：“你说什么？”
祈凌不再提问，事实彰明昭著，她垂下眼，只觉心中惊奇。
这间位于人界的小房间里，站着一个神明，坐着两个机器。
祈凌思索片刻，隐身走出梳妆间，寻到宴会后厨，偷了一瓶白醋。
走回梳妆间，找到两条毛巾，祈凌将一条毛巾蒙在亚虔头上。
亚虔乖乖不动，蒙在毛巾里闷闷问：“你要做什么？”
祈凌抚上亚虔的头颅，淡漠的目光变得幽深，轻缓道：“你作为机器，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没有情欲，我理应怜悯你，但你害死了小草，这是身为机器的底线——不可伤害生命。伤害生命的机器，一缕视为劣质机器，这是六界通用的规矩。”
“想到你死后无法投胎，无□□回，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存在过，将陷入永恒的虚无之中，我理应更加怜悯你，为你留个全尸，但我灵力恢复有限，所以只能委屈了你。”
祈凌躬下身，在亚虔头顶落下轻柔一吻，随即直起身，膝盖压在亚虔腿上，双手捧着亚虔的头颅，轻轻一提，人首分离。
亚虔的头颅蒙在毛巾里，祈凌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想去看，只看到他空洞的脖颈中不见鲜血白骨，而是冰冷的金属粗管。
亚虔仍在端坐，失去头颅的身体一动未动。
祈凌把亚虔的头颅放到桌上，转身拿起毛巾，走向落落，将对亚虔说的话重复一遍，在落落头顶轻吻，提起她的头颅。
落落曼妙的身躯霎时瘫瘪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祈凌将两颗被毛巾包住的头颅摆在桌面上，启动火枪，点燃了毛巾。
头颅很快烧得旺盛，祈凌又拿出白醋，走到亚虔的躯干前，倒在亚虔裸露的脖颈中，如此来，他体内的芯片会在短时间内腐蚀而毁，绝无可能被修复。
处理妥当后，祈凌悠然而立，看向燃烧的头颅，忽觉脑中一团混沌，晃着后跌一步。
眼中金曦凌冽，祈凌意识到，她又恢复了一些灵力。
若是按阎罗的猜测，只有积攒功德才会恢复灵力，祈凌不过是销毁了两台劣质机器，这也算是积攒功德吗？
等晚上阎罗来寻她时，要彻底弄清这件事。
祈凌懒得灭火，她观察到这间酒店的消防系统很健全，于是整理好自己，背上包，没隐身便走出去。
离开死寂的后台，前厅霎时响起高调的交响乐，祈凌穿着校服，瘦瘦小小，在成群的男人中极其显眼。
很快有一名保安向祈凌走来，严肃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这里禁止外人进出，我带你出去吧。”
祈凌：“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我可以自己走。”
保安见祈凌身骨瘦小，许是起了恻隐心，好心地给祈凌指路：“你到一楼的自助区看看吧。”
祈凌：“好的。”
她听话地去了一楼的自助区，因为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饿了，或者说，是小草的身体饿了。
下了一楼，祈凌远远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望向自助区的备餐台，刚出炉的烤鸭引起她的注意。
祈凌却顿住了脚，没再向前走，她隐约猜到，小草微信里的十二块钱应是不够。
她立在原地，眼巴巴望过去，学人类望梅止渴，身后忽而响起一道清冷的音色，低沉问：“你喜欢鸭？”
祈凌转过身，首先要做的事，是仰起头。对方实在太高，祈凌平视时，只能看见对方匀称的胸肌。
对方穿着纯黑色的运动套装，外套拉链开着，里着深V打底，也一坨黑。戴着纯黑口罩，遮住口鼻，戴着纯黑鸭舌帽，帽檐极低，遮住眉眼，外套带着兜帽，盖在鸭舌帽外头，将头身捂得密不透风。
简言之，黑长条，没有脸。
祈凌无言观察黑长条，黑长条便随祈凌一同缄默，可祈凌能感觉到，对方也在观察她，不是用肉眼观察，而是用精神力。
如此程度的气场，不似人类。
祈凌：“你是谁？”
黑长条不动如山，情绪全敛，似是站着沉眠。
他不说话，祈凌就慢悠悠等，冗长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音色沙哑：“你…不认得我？”
微颤的语气倾泻他的不安，音量很弱，祈凌却听得清晰。
她的答案是不认得。即便没看到黑长条的脸，仅凭这陌生的气场，就不是她熟悉的家人。
至于朋友，祈凌没有朋友。
祈凌摇摇头。
黑长条五官全隐，分明看不见祈凌摇头的动作，却僵了身形，抖动的睫毛隐匿在帽檐之下。
祈凌能感知到黑长条散发的委屈，却又伴着杀意，她因此困惑蹙眉，语气稍冷：“你是谁？”
黑长条怔了一瞬，半晌后褪去杀意，向祈凌伸出手，两指夹着一张卡：“阎罗给你的卡，五百万，密码六个七。”
原来是阎罗的人。许是个倒霉鬼托生，语气才会有些苦涩。
祈凌思索片刻，轻道：“谢谢，但我不需要。”
黑长条维持着递卡的姿势，音色微寒：“理由？”
祈凌转过身，遗憾地看了烤鸭一眼，抬脚离开。
渐行渐远时，她说：“小草的债，我不还了。”
酒店外场依旧沸腾，高升的日头反而助长激情，人们对捐款趋之若鹜，兴致高昂，似乎很赞同空山计划。
祈凌还不知道什么是空山计划，于是打开百度。
祈凌觉得，百度真是一个顶好的发明。
百度说，空山计划是赫赫有名的慈善家亚周策划的。他的故乡廖城，也就是祈凌脚下这座小镇，周边有十二座连绵的深山，每座山里都困着七八个落后封闭的村落。
亚周在过去五年间，帮助深山里生活的九万多村民走出大山，融入廖城。同时在清肃后的深山中自费建立科研院，扶持科学研究。
祈凌按灭手机，试着梳理思路。
除去阎罗提醒她亚周恶贯满盈，她自己也找到了无数破绽。
比如亚周的儿子亚虔是机器，亚周拥有研究院，研究院研究机器。
比如祈凌在小草家翻到小草上学时的奖状，小草是高材生，不可能被机器那几句蹩脚的情话骗走，会受骗贷款，一定有深层原因。
比如小草明明贷了款，死时却口袋空空。
小草的借款流入何方？
落落为何邀请无数个伴娘？或者说，为何要出言刺激女性？
亚周为何没有出席婚礼，他此刻人在何处？
这个广场上募捐所得的钱，真的会流入科研院吗？
以上疑点，祈凌都要解决，但她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
于是，祈凌扫了一辆小黄车，去了派出所。
昨天没挨的骂，得先挨完。
祈凌戴着耳机，骑得飞速，没注意街尾伫立一个看不见脸的黑长条，人潮之中孤影成双，却又在一辆公交划过后，骤然消失无踪。
仍有大量小黄车向婚礼会场骑去，祈凌是唯一一个逆向骑行的人，因此小心翼翼，左闪右躲，不多时就失去耐心——这样下去，怕是骑上两个小时都到不了派出所。
恰巧路过地铁站，她毅然撇下小黄车去坐地铁。
祈凌来到地下，顺着指引去安检口，读了读安检需知，意识到包里有个火枪，大概率会被没收。于是寻到公厕，在隔间隐了身，出去的瞬间，就察觉到异常的安静。
清扫卫生的阿姨正在拖地，躬着身子，斜着拖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着，似是雕像。
走出公厕，只见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所有人都以一个显然不舒服的动作定住不动，不眨眼，不说话，甚至不呼吸。
祈凌眼神冷了下去，当众现了身形。
她瞬间判断出，这里藏有人界之外的高维灵物，凝滞了时间。
与此同时，她轻易找到了这个灵物。
大厅最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只黑色的小雏鸭。
之所以确认是它，因为它仰脸看着祈凌，呆萌地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