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外婆下地回来，就看到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摇摇晃晃地挑着水桶，哼哧哼哧往水缸里倒水。她的大女儿则背着她的小儿子站在一旁，手里还杵着根木棍，有模有样指挥着。
她的小女儿们嘻嘻哈哈围坐在地，小手正拍得欢快，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阿朗哥哥加油！阿朗哥哥加油！]
外婆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农具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让男孩放下水桶。
难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女儿抓了个男孩回来干活，那还了得？
[伯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大姐大这是在训练我呢。]
[胡闹！]外婆还没反应过来，外公倒是气得不轻，指着墙角就让我妈面壁思过去了。
[伯父，不关大姐大的事，是我想要跟大姐大学习的。大姐大说我体格太差，只要我多干活就一定能变得像她一样厉害。]
转学生一口一个诚恳的大姐大，听得外公更是火气直冲脑门。
最后在转学生卖力解释下，我妈的处罚又增加一条：背诵五篇拗口的文言文。
要不是转学生一脸真诚，我妈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后来听我妈讲，她小时候那身力气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哪懂得训练人的方法？所以就照葫芦画瓢，让转学生也跟着做了。
不过，我妈还是动了小心思的。
伯父那会儿很混，整天不着家，别说下地干活了，弟弟妹妹都不管不顾。
我妈就想着，转学生要是来家里锻炼，还能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弟弟妹妹，这样她就有时间去田里帮外公外婆的忙了。
总之，在外公吹鼻子瞪眼下，我妈刚到手的大姐大很快就飞了。
我妈不甘心，就让转学生人前称她为大姐，没人的时候还是要叫她大姐大。
从那儿以后，每天放学只要家里没事，转学生就往外公家跑。
相较于令人头疼的妈妈，乖巧有礼的转学生深受外公外婆喜爱，就连弟弟妹妹也总是黏在他身边，[阿朗哥哥]长，[阿朗哥哥]短的叫。
身为厉害的大姐大，我妈自然是不把转学生放在眼里。
直到分数出来后。
本想向小弟炫耀的大姐大，平生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06
看到自己以两分之差，被小弟挤下第一名的宝座。
我妈的表情很难看。
怎么都不相信，总是在她屁股后面转悠的木讷小弟，成绩竟然比她还好。
我妈很恼火，严重怀疑自己被骗了。
那小子摆明了就是捉弄她，满教室[女王终于被赶下台了]的欢呼声，更令我妈难堪。面对转学生的主动示好，我妈也全当作没看见。
兴许是转学生完成了他们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班里的同学对转学生越发和善起来，还邀请他一起玩。
放学后，身后的小尾巴还是一如既往地跟上来。我妈既火大又委屈，抓起一把泥土就往转学生身上砸：[你跟着我干嘛，滚回你家去。]
[不回去，我要跟你学习]转学生低着头，小声嘟哝。
不提学习还好，我妈这下更委屈了，吼了一句：[谁要教你，大骗子]，就气呼呼跑回家。打定主意，就算那小子跟过来，也绝不开门。
没等我妈关门，外公外婆早就乐呵呵把人迎了进来。
看到转学生顶着一身的泥巴，外婆还诧异问是怎么回事。
我妈一听，心里咯噔几下，要是知道她往转学生身上扔泥巴，外公外婆肯定饶不了她。
好在转学生还算识趣，没有把我妈供出来。
之后的几天，我妈依旧没有给转学生好脸色。虽然知道自己这火发得很没道理，可又撇不下面子来和好。
直到有一天课间休息，我妈正支着下巴发呆。
转学生突然拿着本练习册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大，你知道这道题怎么解吗？]
我妈扫了一眼题目，中等偏上，难度不大。
不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对方既然给了台阶，我妈没有理由不下，故意冷着声音说道：[出去说吧。]
那时候的学校还都是土路，我妈习惯先在地上演算出正确答案，再誊写到练习册上，她舍不得浪费笔墨和纸。
自那以后，两人开始了学习上的交流。
接触一段时间后。
我妈发现，转学生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懂的东西也很多。每次讨论问题，总能给我妈带来不一样的收获。
知道我妈喜欢看商业类的书，转学生就让他爸妈从大陆寄回来，把我妈感动得更加用心教他干活了。
之后的考试，两人的成绩也不相上下。这次是我妈拿第一，下次又变成转学生拿第一。每次的校外比赛，也由我妈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村里人总会开玩笑：
[哟，小夫妻俩又成双成对出去拿奖状啦？]
我妈从小听惯了风言风语，早就“百毒不浸”了，转学生也毫不在意，两人还约好，要一起考上澄迈中学。
这是我们县城最好，历史最悠久，也是报考难度最大的中学。然而升学考试前一年，所有的美好全都被打破了。
07
舅舅从小就身体不好。
为了看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下一屁股债。
外公外婆没有能力再继续供我妈上学。
学校的老师来了好几趟，说我妈肯定能考上澄迈中学，现在中断学业太可惜了，还说他们愿意帮我妈垫付学费。
外公始终是摇摇头。
学费是一方面，舅舅生病需要人照顾也是主因。
小姨们那时还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是照看病人了，伯父又是整天不着家，外公外婆还要下地干活，他们也只能选择让我妈辍学。
听到消息后，我妈只是点点头，将所有苦涩全都咽回肚子。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内心的痛苦。
她知道。
她是长女，她是大姐，她要照顾弟弟妹妹。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所以，她要中断学业，放弃梦想，放弃两人的约定。
转学生还是跟往常一样，每天放学就来外公家，跟我妈讲课堂上的知识，还做了两份笔记。
看着笔记本上渐渐陌生的知识点。
我妈哭了。
她说，她想上学。
转学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我妈身边。
熬过漫长的一年。
升学考试终于来了。
开考前一个星期，我妈让转学生不要再过来了，好好复习。
转学生很听我妈的话。
考完试当天，他就直接来外公家了。
进门就操起扁担挑水。
他现在挑水已经很熟练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丁点水就摇摇晃晃的。
水缸满了，就到后院劈柴。
我妈递给他一碗水，笑道：[考得怎么样，可不能丢你大姐大的脸啊？]
[没问题，保证不给你丢人]转学生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回答。
我妈才发现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说话磕磕巴巴的男孩，此时已经比她还高了。
十几天后，考试成绩出来了。
转学生以全县第一名的分数被澄迈中学录取。
村里、学校全都沸腾了，村长还特意点名表扬。
我妈问他：[你怎么不给我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啊，我都没见过呢。]
转学生摆摆手，不以为意：[就那样儿，有什么好看的，明年看你自己的呗。]
外婆下地回来，就看到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摇摇晃晃地挑着水桶，哼哧哼哧往水缸里倒水。她的大女儿则背着她的小儿子站在一旁，手里还杵着根木棍，有模有样指挥着。
她的小女儿们嘻嘻哈哈围坐在地，小手正拍得欢快，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阿朗哥哥加油！阿朗哥哥加油！]
外婆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农具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让男孩放下水桶。
难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女儿抓了个男孩回来干活，那还了得？
[伯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大姐大这是在训练我呢。]
[胡闹！]外婆还没反应过来，外公倒是气得不轻，指着墙角就让我妈面壁思过去了。
[伯父，不关大姐大的事，是我想要跟大姐大学习的。大姐大说我体格太差，只要我多干活就一定能变得像她一样厉害。]
转学生一口一个诚恳的大姐大，听得外公更是火气直冲脑门。
最后在转学生卖力解释下，我妈的处罚又增加一条：背诵五篇拗口的文言文。
要不是转学生一脸真诚，我妈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后来听我妈讲，她小时候那身力气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哪懂得训练人的方法？所以就照葫芦画瓢，让转学生也跟着做了。
不过，我妈还是动了小心思的。
伯父那会儿很混，整天不着家，别说下地干活了，弟弟妹妹都不管不顾。
我妈就想着，转学生要是来家里锻炼，还能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弟弟妹妹，这样她就有时间去田里帮外公外婆的忙了。
总之，在外公吹鼻子瞪眼下，我妈刚到手的大姐大很快就飞了。
我妈不甘心，就让转学生人前称她为大姐，没人的时候还是要叫她大姐大。
从那儿以后，每天放学只要家里没事，转学生就往外公家跑。
相较于令人头疼的妈妈，乖巧有礼的转学生深受外公外婆喜爱，就连弟弟妹妹也总是黏在他身边，[阿朗哥哥]长，[阿朗哥哥]短的叫。
身为厉害的大姐大，我妈自然是不把转学生放在眼里。
直到分数出来后。
本想向小弟炫耀的大姐大，平生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06
看到自己以两分之差，被小弟挤下第一名的宝座。
我妈的表情很难看。
怎么都不相信，总是在她屁股后面转悠的木讷小弟，成绩竟然比她还好。
我妈很恼火，严重怀疑自己被骗了。
那小子摆明了就是捉弄她，满教室[女王终于被赶下台了]的欢呼声，更令我妈难堪。面对转学生的主动示好，我妈也全当作没看见。
兴许是转学生完成了他们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班里的同学对转学生越发和善起来，还邀请他一起玩。
放学后，身后的小尾巴还是一如既往地跟上来。我妈既火大又委屈，抓起一把泥土就往转学生身上砸：[你跟着我干嘛，滚回你家去。]
[不回去，我要跟你学习]转学生低着头，小声嘟哝。
不提学习还好，我妈这下更委屈了，吼了一句：[谁要教你，大骗子]，就气呼呼跑回家。打定主意，就算那小子跟过来，也绝不开门。
没等我妈关门，外公外婆早就乐呵呵把人迎了进来。
看到转学生顶着一身的泥巴，外婆还诧异问是怎么回事。
我妈一听，心里咯噔几下，要是知道她往转学生身上扔泥巴，外公外婆肯定饶不了她。
好在转学生还算识趣，没有把我妈供出来。
之后的几天，我妈依旧没有给转学生好脸色。虽然知道自己这火发得很没道理，可又撇不下面子来和好。
直到有一天课间休息，我妈正支着下巴发呆。
转学生突然拿着本练习册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大，你知道这道题怎么解吗？]
我妈扫了一眼题目，中等偏上，难度不大。
不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对方既然给了台阶，我妈没有理由不下，故意冷着声音说道：[出去说吧。]
那时候的学校还都是土路，我妈习惯先在地上演算出正确答案，再誊写到练习册上，她舍不得浪费笔墨和纸。
自那以后，两人开始了学习上的交流。
接触一段时间后。
我妈发现，转学生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懂的东西也很多。每次讨论问题，总能给我妈带来不一样的收获。
知道我妈喜欢看商业类的书，转学生就让他爸妈从大陆寄回来，把我妈感动得更加用心教他干活了。
之后的考试，两人的成绩也不相上下。这次是我妈拿第一，下次又变成转学生拿第一。每次的校外比赛，也由我妈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村里人总会开玩笑：
[哟，小夫妻俩又成双成对出去拿奖状啦？]
我妈从小听惯了风言风语，早就“百毒不浸”了，转学生也毫不在意，两人还约好，要一起考上澄迈中学。
这是我们县城最好，历史最悠久，也是报考难度最大的中学。然而升学考试前一年，所有的美好全都被打破了。
07
舅舅从小就身体不好。
为了看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下一屁股债。
外公外婆没有能力再继续供我妈上学。
学校的老师来了好几趟，说我妈肯定能考上澄迈中学，现在中断学业太可惜了，还说他们愿意帮我妈垫付学费。
外公始终是摇摇头。
学费是一方面，舅舅生病需要人照顾也是主因。
小姨们那时还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是照看病人了，伯父又是整天不着家，外公外婆还要下地干活，他们也只能选择让我妈辍学。
听到消息后，我妈只是点点头，将所有苦涩全都咽回肚子。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内心的痛苦。
她知道。
她是长女，她是大姐，她要照顾弟弟妹妹。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所以，她要中断学业，放弃梦想，放弃两人的约定。
转学生还是跟往常一样，每天放学就来外公家，跟我妈讲课堂上的知识，还做了两份笔记。
看着笔记本上渐渐陌生的知识点。
我妈哭了。
她说，她想上学。
转学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我妈身边。
熬过漫长的一年。
升学考试终于来了。
开考前一个星期，我妈让转学生不要再过来了，好好复习。
转学生很听我妈的话。
考完试当天，他就直接来外公家了。
进门就操起扁担挑水。
他现在挑水已经很熟练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丁点水就摇摇晃晃的。
水缸满了，就到后院劈柴。
我妈递给他一碗水，笑道：[考得怎么样，可不能丢你大姐大的脸啊？]
[没问题，保证不给你丢人]转学生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回答。
我妈才发现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说话磕磕巴巴的男孩，此时已经比她还高了。
十几天后，考试成绩出来了。
转学生以全县第一名的分数被澄迈中学录取。
村里、学校全都沸腾了，村长还特意点名表扬。
我妈问他：[你怎么不给我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啊，我都没见过呢。]
转学生摆摆手，不以为意：[就那样儿，有什么好看的，明年看你自己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