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澄迈中学在县城，离我妈那个村有段距离，转学生住校，周末才有时间回来。
每次回来，都会跟我妈分享学校里的见闻，还有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
他跟我妈说，他会在澄迈中学等她。
然后两人再像以前那样，打败年级无敌手。
我妈从未停止过对澄中的憧憬。
然而她盼了一年又一年，准备了一年又一年，心中的憧憬离她越来越远。舅舅的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小阿姨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外公的意思是：[王家不能出现文盲。]
四个女儿都要上学，压力可见一斑，作为长女的妈妈，又成了被牺牲的对象。
我曾问外公：[我妈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她接着读，也就一年的时间，小姨们晚点再上也不迟。]
外公很无奈：[要是你妈考上澄中了呢？那时的初中，光是一年的学费就够好几个小孩上学了，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上不起啊。]
再一次得到外公的[明年再考]后，我妈自知上学无望，就把注意力转到做生意上来。
每天天还没亮，就挑着菜到镇上卖。
外公外婆也曾卖过菜，但是撇不开面子，根本就卖不出去。
我妈口才好，脸皮厚，往街边一坐，吆喝声比谁都大。
我妈不光是单坐着，还会观察哪里的人流多，怎样吆喝才能吸引客户，定多少价格合适，哪种菜比较好卖等等。
日子一长，我妈的卖菜生意倒是做得有声有色，也帮家里还了不少债。
起先听到我妈说想去卖菜时，外公是反对的。
看到我妈每次都扛着光溜溜的篮子回来，外公就说不出话了。所以当我妈提起想去卖小吃时，外公二话不说，当即同意。
09
我妈卖的小吃很简单，分为以下几种：
一种是将地瓜磨成糊状，里面撒点盐和面粉，再放到油里炸；
第二种是地瓜切薄片，裹上面粉糊，放到油里炸；
还有一种是面粉糊里加点鸡蛋、葱和盐，然后放到油里炸。
这几种小吃，现在在海南还能看到。
确定好小吃的种类后，接着就是在哪里卖的问题。
自从知道我妈上学无望后，转学生跟我妈的交流，就由之前的课堂知识，转到了我妈感兴趣的商业上，还向我妈分享他爸妈做生意的小诀窍。
综合考虑后，我妈最终决定将小吃摊摆在澄迈中学门口。
那会儿能上得起中学的孩子，家庭一般都还过得去，一分钱几块地瓜饼还是买得起的。澄迈中学周边还住着不少人家，闲暇时间，大人都会带着孩子到学校里玩。
摆摊第一天。
我妈特意起了个大早，推了一个多小时的摊车才到目的地。
她没有告诉转学生几点到。
一个人摆好摊后，就开始吆喝起来。
看着眼前高大的校门，我妈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原本她应该跟转学生一样，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课学习，而不是站在门口只能痴痴地看着。
放学后，转学生就领着一大帮舍友和同学出来，对着我妈的摊位就是一通炫耀：[这是我大姐大，她炸的地瓜饼保证你们吃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一本正经的得瑟模样，我妈都忍不住想笑。
[原来你就是大姐大啊，总算见到真人了。]
[阿朗每天都夸他大姐大有多厉害，我还以为是个老阿姨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同学们七嘴八舌凑上来，个个都睁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妈看。
[你们都把脑袋都给我缩回去，凑这么近干嘛？]
转学生见状立马挤了进来，将我妈和同学们隔开。
都是同龄人，没那么多顾忌，几句打趣后，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
有了同学们的加入和宣传，我妈的摊位一下子就火了。
10
海南天气热，冬天还好，夏天一到，地瓜饼就很难卖出去，于是，我妈便开始琢磨起了卖脆饼。
虽然都是油炸的。
脆饼不像地瓜饼那样油腻，薄薄的一片，放在嘴里嘎嘣脆。淡淡的油香混合着些许生姜的辛辣，立即在味蕾间炸开，让人爱不释手。
很适合当零嘴。
卖脆饼还有个好处，就是方便。
在家炸好后，拿东西装着就可以直接卖。得益于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零食，我妈的脆饼一拿出来，很快就销售一空。
初次尝试就大获成功。
生意也越做越好。
几年下来，我妈已经成为脆饼供应商，专给小卖部和商店供货，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兜着脆饼在街头小巷四处叫卖。
有了钱后，外公就在县城买了块地，还盖了间房子，距离澄迈中学就二十来分钟路程。一家人从村里搬了出来，专注于脆饼生意。
转学生也迎来了高考。
考试前夕，他要我妈等他考完试一起回去。
我妈笑他：[你不会是害怕明天考完试走不动路吧？再说了，你家就在澄迈中学边儿上，一起回哪儿去啊？]
那会儿转学生的父母也在澄迈中学附近买了房，听说是做投资。
我妈也不懂。
第二天送完货，高考还没结束，校门前等了好多人，都是考生的家人，我妈抱着一大袋脆饼等在路边。
升学考试时，她也是这样等着。
只不过，那时的她眼里还有希望，如今曾经的憧憬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鱼贯而出，见到我妈都熟练地打起招呼。一口一个[大姐大]，看得等待的家长一脸懵逼。
我妈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脆饼。
等转学生出来时，一大袋脆饼都快见底了。
[就剩这么点了，你先打打牙祭吧。]
我妈想让转学生回去好好休息，别送她了。
转学生不肯。
转头就牵起我妈的手，我妈愣了一下，两人相处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
[我不想叫你大姐大了，也不想再当你的小弟了。]转学生闷闷地说：[我想当你的另一半，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妈这会儿完全懵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考试出来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说胡话，我喜欢你，不是小弟对大姐大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上了高中后，我就没有把你当大姐大来看，所以你也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小弟了。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转学生涨红着脸，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一脸严肃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就被我妈一句[好久没看到你脸红了]，气得差点跳脚。他又不能对我妈发脾气，扭头生闷气去了，只是抓着我妈的手不放。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走得很慢很慢......
澄迈中学在县城，离我妈那个村有段距离，转学生住校，周末才有时间回来。
每次回来，都会跟我妈分享学校里的见闻，还有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
他跟我妈说，他会在澄迈中学等她。
然后两人再像以前那样，打败年级无敌手。
我妈从未停止过对澄中的憧憬。
然而她盼了一年又一年，准备了一年又一年，心中的憧憬离她越来越远。舅舅的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小阿姨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外公的意思是：[王家不能出现文盲。]
四个女儿都要上学，压力可见一斑，作为长女的妈妈，又成了被牺牲的对象。
我曾问外公：[我妈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她接着读，也就一年的时间，小姨们晚点再上也不迟。]
外公很无奈：[要是你妈考上澄中了呢？那时的初中，光是一年的学费就够好几个小孩上学了，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上不起啊。]
再一次得到外公的[明年再考]后，我妈自知上学无望，就把注意力转到做生意上来。
每天天还没亮，就挑着菜到镇上卖。
外公外婆也曾卖过菜，但是撇不开面子，根本就卖不出去。
我妈口才好，脸皮厚，往街边一坐，吆喝声比谁都大。
我妈不光是单坐着，还会观察哪里的人流多，怎样吆喝才能吸引客户，定多少价格合适，哪种菜比较好卖等等。
日子一长，我妈的卖菜生意倒是做得有声有色，也帮家里还了不少债。
起先听到我妈说想去卖菜时，外公是反对的。
看到我妈每次都扛着光溜溜的篮子回来，外公就说不出话了。所以当我妈提起想去卖小吃时，外公二话不说，当即同意。
09
我妈卖的小吃很简单，分为以下几种：
一种是将地瓜磨成糊状，里面撒点盐和面粉，再放到油里炸；
第二种是地瓜切薄片，裹上面粉糊，放到油里炸；
还有一种是面粉糊里加点鸡蛋、葱和盐，然后放到油里炸。
这几种小吃，现在在海南还能看到。
确定好小吃的种类后，接着就是在哪里卖的问题。
自从知道我妈上学无望后，转学生跟我妈的交流，就由之前的课堂知识，转到了我妈感兴趣的商业上，还向我妈分享他爸妈做生意的小诀窍。
综合考虑后，我妈最终决定将小吃摊摆在澄迈中学门口。
那会儿能上得起中学的孩子，家庭一般都还过得去，一分钱几块地瓜饼还是买得起的。澄迈中学周边还住着不少人家，闲暇时间，大人都会带着孩子到学校里玩。
摆摊第一天。
我妈特意起了个大早，推了一个多小时的摊车才到目的地。
她没有告诉转学生几点到。
一个人摆好摊后，就开始吆喝起来。
看着眼前高大的校门，我妈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原本她应该跟转学生一样，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课学习，而不是站在门口只能痴痴地看着。
放学后，转学生就领着一大帮舍友和同学出来，对着我妈的摊位就是一通炫耀：[这是我大姐大，她炸的地瓜饼保证你们吃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一本正经的得瑟模样，我妈都忍不住想笑。
[原来你就是大姐大啊，总算见到真人了。]
[阿朗每天都夸他大姐大有多厉害，我还以为是个老阿姨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同学们七嘴八舌凑上来，个个都睁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妈看。
[你们都把脑袋都给我缩回去，凑这么近干嘛？]
转学生见状立马挤了进来，将我妈和同学们隔开。
都是同龄人，没那么多顾忌，几句打趣后，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
有了同学们的加入和宣传，我妈的摊位一下子就火了。
10
海南天气热，冬天还好，夏天一到，地瓜饼就很难卖出去，于是，我妈便开始琢磨起了卖脆饼。
虽然都是油炸的。
脆饼不像地瓜饼那样油腻，薄薄的一片，放在嘴里嘎嘣脆。淡淡的油香混合着些许生姜的辛辣，立即在味蕾间炸开，让人爱不释手。
很适合当零嘴。
卖脆饼还有个好处，就是方便。
在家炸好后，拿东西装着就可以直接卖。得益于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零食，我妈的脆饼一拿出来，很快就销售一空。
初次尝试就大获成功。
生意也越做越好。
几年下来，我妈已经成为脆饼供应商，专给小卖部和商店供货，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兜着脆饼在街头小巷四处叫卖。
有了钱后，外公就在县城买了块地，还盖了间房子，距离澄迈中学就二十来分钟路程。一家人从村里搬了出来，专注于脆饼生意。
转学生也迎来了高考。
考试前夕，他要我妈等他考完试一起回去。
我妈笑他：[你不会是害怕明天考完试走不动路吧？再说了，你家就在澄迈中学边儿上，一起回哪儿去啊？]
那会儿转学生的父母也在澄迈中学附近买了房，听说是做投资。
我妈也不懂。
第二天送完货，高考还没结束，校门前等了好多人，都是考生的家人，我妈抱着一大袋脆饼等在路边。
升学考试时，她也是这样等着。
只不过，那时的她眼里还有希望，如今曾经的憧憬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鱼贯而出，见到我妈都熟练地打起招呼。一口一个[大姐大]，看得等待的家长一脸懵逼。
我妈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脆饼。
等转学生出来时，一大袋脆饼都快见底了。
[就剩这么点了，你先打打牙祭吧。]
我妈想让转学生回去好好休息，别送她了。
转学生不肯。
转头就牵起我妈的手，我妈愣了一下，两人相处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
[我不想叫你大姐大了，也不想再当你的小弟了。]转学生闷闷地说：[我想当你的另一半，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妈这会儿完全懵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考试出来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说胡话，我喜欢你，不是小弟对大姐大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上了高中后，我就没有把你当大姐大来看，所以你也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小弟了。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转学生涨红着脸，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一脸严肃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就被我妈一句[好久没看到你脸红了]，气得差点跳脚。他又不能对我妈发脾气，扭头生闷气去了，只是抓着我妈的手不放。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走得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