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汀是三个月前决定和埃德蒙分手的。
那一天剧团刚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上空正施施然落下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这是林汀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回国，因此对那一天的记忆尤为深刻。她记得那天降下的雪花落在掌心的温度，记得埃德蒙替她拂去发顶就要融化成水渍的碎雪的动作。太过于轻柔，像是在对待一株开在冬日里的满天星，唯恐细雪压弯她的枝芽，唯恐严寒冻伤她的根系。
她知道，他就快要藏不住对她的喜欢了。
纵使他们之间有过不能公开的约定，但此刻埃德蒙当着剧团所有同事的面做出这番举动，已经是在公然试探她的态度了。他难道不知道她并不爱他吗？怎么可能，明明她从始至终都在称呼他的姓氏，即使在床上也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或许是逼迫？她不确定。但无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林汀避开了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当即决定今晚最后再做一次，然后就和他提分手。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往身后梅兰妮的方向靠了靠，自然而然地与埃德蒙想帮她拿行李箱的手错开。
“上次的眼影我觉得稍微有点淡了，我想让你饰演的梅格看上去更灵动些。”林汀追上梅兰妮，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我明天会提前去看一下现场的灯光，给大家的妆容也都调整一下。结束之后我打算去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店吃点东西，要一起吗？”
“要！”梅兰妮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妆容我一点都不担心！克莉丝汀你是最棒的化妆师。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你是在上海长大的吗？那一定知道很多好吃的吧！”
“本帮菜可能有些甜，你不一定会喜欢。不过其他菜系也可以尝试一下，我知道一些没有根据本地口味改良过的店，看你对什么比较有兴趣。”
“都有兴趣！我都想吃。”
林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店了，我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
两人越聊越起劲，眼看着与大部队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开。埃德蒙在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一旁的劳尔，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往身后看，被林汀尽收眼底，直接无视。
她态度分明，埃德蒙也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种太过低级的方式逼她。单方面飞蛾扑火的结局显而易见，更何况，她是那团宁愿熄灭也不愿让人靠近半分的冬日烛火。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毫无胜算，可却还是幼稚地想要争上一争。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毫无悬念、不假思索的后撤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击溃。
直至办理好酒店入住，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滞后的身体反馈才汹涌而来。
埃德蒙抓住胸口的衣服，觉得有些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撑开他的胸腔，占据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实在太差，站在相邻房间前的劳尔投来关切的目光：“你怎么了？”
“心脏有点疼。”埃德蒙缓了一下。
“时差还没倒过来？”
埃德蒙没有半点与其他人交谈的心思，他迅速摇头说没事，关门进了房间。
隔绝一切声响后，耳边的嗡鸣声愈加鼓噪。
他知道这不是时差所致。前一晚他和林汀通电话道过晚安后，很早就睡了。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也几乎是睡过来的，不缺觉，就算是倒时差也应该是睡不着，而不是身体困倦到心脏疼。
这种揪心像是某种潜意识下的预警，警告他再不想办法弥补些什么，林汀就会离开他了。
似乎还有某种危险的征兆。
在心脏的异常终于结束之后，那磨人的痛感又转移到他右半边脸上。像千万把细小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剐在他侧脸，又像是滚烫的热油泼上他层层皮肤，掀开每一根痛觉神经，将它们搅成一团、再一根根撕开捻碎。
他如同在舞台上那样，用尽力气般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覆在右脸之上。
唯一不同的是，少了那半张白色面具。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静止了良久，等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所有眷恋和懊悔都消失了。
手臂上青筋凸显，再次抬起时随着肌肉线条的挤压愈发清晰。失去血色的嘴唇将他修长的手指衬得更加骨节分明，发白的指尖附上金色的右眼，掌心贴在那张被粉丝誉为天神下凡的侧脸上，一点点下移。
胸腔的起伏有些异常。像是喘不过气，紊乱的节奏揭露了他糟糕的状态。不知什么缘故，那只贴在右脸的手也随着胸腔的起伏，肉眼可见的颤抖，给这幅气若游丝的模样平添了一份疯感。
他终于抬起头，同样的面孔下，俨然已是另一个人。
埃里克感受着指尖下的面容。
没有佩戴面具——他心下一阵恐慌，警惕地四下观察，确认视线内没有其他人才继续触摸下去。
这半张脸竟没有丑陋的经脉盘根错节，没有几乎看不到的瞳孔深陷在如同骷髅的眼眶中；没有向外掀开的嘴唇显出可怖的齿牙，也没有烧毁般的皮肉褶皱不堪，翻开露出骇人的死人头骨；皮肤也不再是令人作呕的蜡黄，而是呈现细腻健康的白皙——他右脸的面容似乎奇迹般地恢复如初，和另外半张脸一样完整、光滑。刘海也整齐服帖地搭在额前，发质细而柔软，被好好修剪、梳整过。
这绝不可能。
虽然他不允许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出现任何镜面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如若不是这幅相貌，他又怎么会成为歌剧院的地下幽灵，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魔鬼？
可是手指的触感不像是假。
他顾不上思考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突然发疯似地在屋内寻找起镜子来。
剧团定的酒店房间并不大，埃里克很快就在洗手间找到了镜子。他从未见过这样清晰的镜面，将所有细枝末节都收入镜中。他甚至能清楚地观察到自己脸上的毛孔和汗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
他颤抖着、无比缓慢地放下遮挡住右脸的手。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几乎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镜中的左半张脸的的确确属于他；右半张脸几乎是另一半的镜像，显而易见，它们应该属于同一个人。
可这样的右脸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矛盾的是，除了这张完好无暇的右脸和整齐的头发，其他的一切都和原本属于他的一模一样。让他恍然间以为，那个在阴影里独自爬行的自己才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埃里克再一次伸出右手。这一次他遮住了镜中的那半张脸，掌心贴上冰凉的镜面时，激得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手指。他没有想到这镜子这么冷——事实上，他对着面前另一个自己眼神闪烁难以对焦的这几分钟里，脑子里居然只有这一个想法。
待他松开手离开镜面，视线终于在掌印涣散下的模糊右脸上有了焦点。
思维重新归位。
他意识到这里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虽深谙建筑之道，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潢风格。
面前似乎是洗手池，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如何出水。只要改变把手的方向就可以调节水温，水池中还有一处可以阻挡水流淌进下方管道的设计。水池边放置着各种用具，大部分他都能对应上它们各自的用途，剩下的一些东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走出了洗漱间，发现哪里都是一样陌生。
在他走向一个漆黑的屏幕想要一探究竟时，掉落在沙发一角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埃里克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手机，也没有见过这样简洁怪异的座椅。他眯着眼盯着那个发出声响的“小盒子”，直到声音戛然而止，才迈出脚步走过去，在确认它没有任何威胁后才将其拿起。
屏幕自动亮起，上面写着“克莉丝汀”这个名字，除此之外的单词埃里克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铃声再次响起，那个名字重新出现，占据在整个屏幕正中央。下方一红一绿两个按钮，埃里克皱着眉看着它们，在有些吵闹的音乐中手指试探着按下了红色的那个按钮。在他按下去的那一瞬间，音乐停止了，屏幕中出现另一个写着同样名字的矩形块，叠在上一个矩形块的上方。
他翻来覆去检查手中的“小盒子”，仍旧没能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尝试着按下矩形块，屏幕上随之弹出0-9十个数字，他并不知道点下去会发生什么，再没有贸然尝试去按。
它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门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
虽然无法透过这扇不知是何材质的门看向外界，但埃里克素来的敏感谨慎让他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门外有人。
他静立片刻，向那扇门走过去。
简单易懂的结构。
抬起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稍一思索便施力压下往后一拉。与此同时他后退一步，敞开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
埃里克触电般缩回那只手，下意识遮挡住右半张脸，再次往打开的门后退了半步，整个人隐于阴影之下。
门外林汀本就等得有些烦躁，此刻更是莫名其妙：“怎么不接电话？门也半天不开。”
她自顾自要越过阴影中的人往屋里走，走到跟前才发现他一直维持着遮住右脸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视线像热带雨林中的毒蛇，注视时投射下强烈的潮湿和闷热；又像是关在笼中等待被贩卖的幼犬，充盈着刚结束犬吠哀嚎后筋疲力尽的警惕，却又无处不透着卑微扑闪的渴求。
她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并未花费精力多想，只随意询问一声：“你的脸怎么了吗？”
埃里克没有回应，仍定定地看着她。
林汀自然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确认没有同事看到她进来，转身关上了门，换上拖鞋。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谈谈。”她对上埃里克没有被手遮住的金色左眼，懒得探究那只瞳孔中的陌生情绪，“——哦，对了。你带了套吧？”
那一天剧团刚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上空正施施然落下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这是林汀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回国，因此对那一天的记忆尤为深刻。她记得那天降下的雪花落在掌心的温度，记得埃德蒙替她拂去发顶就要融化成水渍的碎雪的动作。太过于轻柔，像是在对待一株开在冬日里的满天星，唯恐细雪压弯她的枝芽，唯恐严寒冻伤她的根系。
她知道，他就快要藏不住对她的喜欢了。
纵使他们之间有过不能公开的约定，但此刻埃德蒙当着剧团所有同事的面做出这番举动，已经是在公然试探她的态度了。他难道不知道她并不爱他吗？怎么可能，明明她从始至终都在称呼他的姓氏，即使在床上也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或许是逼迫？她不确定。但无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林汀避开了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当即决定今晚最后再做一次，然后就和他提分手。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往身后梅兰妮的方向靠了靠，自然而然地与埃德蒙想帮她拿行李箱的手错开。
“上次的眼影我觉得稍微有点淡了，我想让你饰演的梅格看上去更灵动些。”林汀追上梅兰妮，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我明天会提前去看一下现场的灯光，给大家的妆容也都调整一下。结束之后我打算去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店吃点东西，要一起吗？”
“要！”梅兰妮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妆容我一点都不担心！克莉丝汀你是最棒的化妆师。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你是在上海长大的吗？那一定知道很多好吃的吧！”
“本帮菜可能有些甜，你不一定会喜欢。不过其他菜系也可以尝试一下，我知道一些没有根据本地口味改良过的店，看你对什么比较有兴趣。”
“都有兴趣！我都想吃。”
林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店了，我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
两人越聊越起劲，眼看着与大部队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开。埃德蒙在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一旁的劳尔，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往身后看，被林汀尽收眼底，直接无视。
她态度分明，埃德蒙也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种太过低级的方式逼她。单方面飞蛾扑火的结局显而易见，更何况，她是那团宁愿熄灭也不愿让人靠近半分的冬日烛火。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毫无胜算，可却还是幼稚地想要争上一争。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毫无悬念、不假思索的后撤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击溃。
直至办理好酒店入住，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滞后的身体反馈才汹涌而来。
埃德蒙抓住胸口的衣服，觉得有些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撑开他的胸腔，占据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实在太差，站在相邻房间前的劳尔投来关切的目光：“你怎么了？”
“心脏有点疼。”埃德蒙缓了一下。
“时差还没倒过来？”
埃德蒙没有半点与其他人交谈的心思，他迅速摇头说没事，关门进了房间。
隔绝一切声响后，耳边的嗡鸣声愈加鼓噪。
他知道这不是时差所致。前一晚他和林汀通电话道过晚安后，很早就睡了。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也几乎是睡过来的，不缺觉，就算是倒时差也应该是睡不着，而不是身体困倦到心脏疼。
这种揪心像是某种潜意识下的预警，警告他再不想办法弥补些什么，林汀就会离开他了。
似乎还有某种危险的征兆。
在心脏的异常终于结束之后，那磨人的痛感又转移到他右半边脸上。像千万把细小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剐在他侧脸，又像是滚烫的热油泼上他层层皮肤，掀开每一根痛觉神经，将它们搅成一团、再一根根撕开捻碎。
他如同在舞台上那样，用尽力气般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覆在右脸之上。
唯一不同的是，少了那半张白色面具。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静止了良久，等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所有眷恋和懊悔都消失了。
手臂上青筋凸显，再次抬起时随着肌肉线条的挤压愈发清晰。失去血色的嘴唇将他修长的手指衬得更加骨节分明，发白的指尖附上金色的右眼，掌心贴在那张被粉丝誉为天神下凡的侧脸上，一点点下移。
胸腔的起伏有些异常。像是喘不过气，紊乱的节奏揭露了他糟糕的状态。不知什么缘故，那只贴在右脸的手也随着胸腔的起伏，肉眼可见的颤抖，给这幅气若游丝的模样平添了一份疯感。
他终于抬起头，同样的面孔下，俨然已是另一个人。
埃里克感受着指尖下的面容。
没有佩戴面具——他心下一阵恐慌，警惕地四下观察，确认视线内没有其他人才继续触摸下去。
这半张脸竟没有丑陋的经脉盘根错节，没有几乎看不到的瞳孔深陷在如同骷髅的眼眶中；没有向外掀开的嘴唇显出可怖的齿牙，也没有烧毁般的皮肉褶皱不堪，翻开露出骇人的死人头骨；皮肤也不再是令人作呕的蜡黄，而是呈现细腻健康的白皙——他右脸的面容似乎奇迹般地恢复如初，和另外半张脸一样完整、光滑。刘海也整齐服帖地搭在额前，发质细而柔软，被好好修剪、梳整过。
这绝不可能。
虽然他不允许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出现任何镜面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如若不是这幅相貌，他又怎么会成为歌剧院的地下幽灵，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魔鬼？
可是手指的触感不像是假。
他顾不上思考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突然发疯似地在屋内寻找起镜子来。
剧团定的酒店房间并不大，埃里克很快就在洗手间找到了镜子。他从未见过这样清晰的镜面，将所有细枝末节都收入镜中。他甚至能清楚地观察到自己脸上的毛孔和汗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
他颤抖着、无比缓慢地放下遮挡住右脸的手。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几乎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镜中的左半张脸的的确确属于他；右半张脸几乎是另一半的镜像，显而易见，它们应该属于同一个人。
可这样的右脸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矛盾的是，除了这张完好无暇的右脸和整齐的头发，其他的一切都和原本属于他的一模一样。让他恍然间以为，那个在阴影里独自爬行的自己才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埃里克再一次伸出右手。这一次他遮住了镜中的那半张脸，掌心贴上冰凉的镜面时，激得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手指。他没有想到这镜子这么冷——事实上，他对着面前另一个自己眼神闪烁难以对焦的这几分钟里，脑子里居然只有这一个想法。
待他松开手离开镜面，视线终于在掌印涣散下的模糊右脸上有了焦点。
思维重新归位。
他意识到这里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虽深谙建筑之道，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潢风格。
面前似乎是洗手池，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如何出水。只要改变把手的方向就可以调节水温，水池中还有一处可以阻挡水流淌进下方管道的设计。水池边放置着各种用具，大部分他都能对应上它们各自的用途，剩下的一些东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走出了洗漱间，发现哪里都是一样陌生。
在他走向一个漆黑的屏幕想要一探究竟时，掉落在沙发一角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埃里克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手机，也没有见过这样简洁怪异的座椅。他眯着眼盯着那个发出声响的“小盒子”，直到声音戛然而止，才迈出脚步走过去，在确认它没有任何威胁后才将其拿起。
屏幕自动亮起，上面写着“克莉丝汀”这个名字，除此之外的单词埃里克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铃声再次响起，那个名字重新出现，占据在整个屏幕正中央。下方一红一绿两个按钮，埃里克皱着眉看着它们，在有些吵闹的音乐中手指试探着按下了红色的那个按钮。在他按下去的那一瞬间，音乐停止了，屏幕中出现另一个写着同样名字的矩形块，叠在上一个矩形块的上方。
他翻来覆去检查手中的“小盒子”，仍旧没能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尝试着按下矩形块，屏幕上随之弹出0-9十个数字，他并不知道点下去会发生什么，再没有贸然尝试去按。
它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门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
虽然无法透过这扇不知是何材质的门看向外界，但埃里克素来的敏感谨慎让他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门外有人。
他静立片刻，向那扇门走过去。
简单易懂的结构。
抬起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稍一思索便施力压下往后一拉。与此同时他后退一步，敞开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
埃里克触电般缩回那只手，下意识遮挡住右半张脸，再次往打开的门后退了半步，整个人隐于阴影之下。
门外林汀本就等得有些烦躁，此刻更是莫名其妙：“怎么不接电话？门也半天不开。”
她自顾自要越过阴影中的人往屋里走，走到跟前才发现他一直维持着遮住右脸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视线像热带雨林中的毒蛇，注视时投射下强烈的潮湿和闷热；又像是关在笼中等待被贩卖的幼犬，充盈着刚结束犬吠哀嚎后筋疲力尽的警惕，却又无处不透着卑微扑闪的渴求。
她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并未花费精力多想，只随意询问一声：“你的脸怎么了吗？”
埃里克没有回应，仍定定地看着她。
林汀自然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确认没有同事看到她进来，转身关上了门，换上拖鞋。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谈谈。”她对上埃里克没有被手遮住的金色左眼，懒得探究那只瞳孔中的陌生情绪，“——哦，对了。你带了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