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冽被冻醒时只有五点。

    C市的冬天很冷,是一种黏在骨子上的湿冷,就算人裹着被子睡了整夜起来,手脚和脸都还是冰冷的那种冷。

    而辛冽只有一床碎花被子,不厚也不薄,冬天会冷,夏天会热。

    她在床上坐着醒了会儿神,才拿起枕边用了太久而有些松松垮垮的发圈扎好头发。

    少女手脚麻利地烧了壶热水,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镜中人脸色苍白,耷拉着眼皮,眼神阴郁。

    看起来不好招惹到极点,让人不由心生惧意。

    昨夜楼下的茶馆打了整夜牌,辛冽睡得也不安稳,恍惚间,她不小心把继母带回来的那些护肤品碰倒。

    瓶瓶罐罐相碰,发出一阵闷响,她手忙脚乱想扶住也于事无补。

    “辛冽!小声点,刚把你弟弟哄睡!”奶奶尖刺的声音从最里面的卧室传来。

    “好。”辛冽默默把桌面收拾好。

    “辛冽,把粥熬上。”奶奶习惯性命令她。

    只是这次辛冽没有听话的熬粥,她瞥向客厅里电子钟上红色的数字。

    “十一月十号了。”辛冽的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喜悦。

    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过了今天,她就再也不用住在奶奶家了。

    “听到没有……”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空落落的客厅,奶奶训斥辛冽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老人连声安慰:“唉哟,不哭不哭,姐姐坏,把我们圆圆吵醒了。”

    路过楼下茶馆时,辛冽看到她爸辛有成正和三三两两的牌友闲聊。

    他大概是想展现自己对女儿的疼爱,念念不舍地把目光从手里的麻将上移开。

    辛有成问:“去哪儿?”

    “打工。”辛冽推门的动作没有因此停下。

    辛有成贴心提醒她:“记得吃早饭……”

    但辛有成并没有从他牌桌上,那一堆被红色打火机压着的厚厚钞票里,抽出一张钞票给女儿。

    他只是如往常般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好听的话。

    “老辛,你女儿不是成绩很好吗?怎么没上大学啊?”

    “失误了呗,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辛有成随口道。

    “那怎么不复读,这好苗子……”

    辛有成今天手气不好,昨夜就输了小一万,他不悦道:“复读多浪费?圆圆的奶粉尿布那么贵,她考不上就该帮家里打工分担点。”

    辛冽听到身后人的议论,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变化。

    她推门而出,冷风争先恐后地灌进鼻腔,让人格外清醒。

    奶奶家住在一个很老旧的小巷里,这也是C市最边缘的一个区。

    辛有成下海经商赚了点小钱后,就很看不上这里。

    只是今年放宽了二胎政策,辛有成和继母终于生出了一个儿子辛愿,才迫不得已带刚满月不久的儿子和妻子回来给奶奶看看。

    辛愿,心愿,一听就是被父母期待着的孩子。

    辛冽骑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自行车,她按着车铃,飞快从曲折湿热的小巷里穿过。

    耳边传来不知大谁在怒骂自家小孩不好好吃饭,小孩在哭,菜摊的小贩追出来说“有人没给钱,谁那么没素质”,很是嘈杂混乱……

    辛冽像是鼓着劲儿,脚下蹬得愈发用力,像是这样就能彻底逃离这里。

    但今天她好像总是格外不顺利,在即将出小巷时,她差点撞到一辆车上。

    辛冽望着近在咫尺的车,将自行车的车把猛地向右一转,才好运气的没有和那辆车撞上。

    她从自行车上重重摔下来,手被地上的碎石划破,她不由疼得“嘶”了一口气,却还是先抬眼去看眼前这辆车。

    还好,没有刮到这辆车。

    辛冽松了口气。

    她之前念的是C市最好的几所高中之一的三中,班上很多同学都非富即贵。

    辛冽不认识眼前这辆车的牌子,却隐隐约约记得从前在放学后的学校外见过。

    辛冽知道如果剐蹭到这样的车,把她卖了她都还不起。

    “我靠!我的车——不对,席止,我车没事。”有个男人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在车前惊呼。

    辛冽听到“席子”两个字皱眉,在C市的方言里,席子就是凉席的意思。

    谁家家长给自己家孩子取这种名字啊。

    司机也下车检查了车的情况,他注意到了摔倒的辛冽,有些抱歉地想扶起辛冽。

    但辛冽已经先一步自己站了起来。

    “这里不让停车。”辛冽冷声提醒。

    司机点头:“这事是我们的错,这位小姐您看该怎么赔偿?”

    “不用。”辛冽拒绝。

    她刚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自行车,除了沾了些泥巴并没有什么别的损伤。

    辛冽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配上她总是耷拉着的眼,就显得愈加冷淡不近人情。

    她骑上自行车想离开,却看到司机追了上来。

    司机给她塞了一把钞票:“席先生说,您手和膝盖都擦伤了,这是医药费,您去好好看看。”

    辛冽这才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膝盖也擦破了皮,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席先生?

    辛冽这才意识到“席子”不是司机的名字。

    这辆价值不菲的车里,不止司机和刚才那个着急的男人,里面原来还坐的有人。

    只是被车玻璃隔开,辛冽并不能看到那人。

    但那人能够注意到她身上的伤,想来应该也是个心细的人。

    司机不给辛冽拒绝的机会,将钱塞给辛冽后,转身就回了车上。

    那辆车从小巷口离开,很快就没入了车流中。

    辛冽像拿着烫手山芋般,无措地摩挲着手里的钱,小声嘀咕:“什么嘛。”

    搞得像是她在讹人一样。

    不过……

    辛冽回想刚才的事情——果然是不小心误入了吧,像那种车的主人怎么会和这条小巷的人有牵扯。

    -

    辛冽和奶茶店的店长请了假,去药店看了看伤,到店时比平常晚了好几个小时。

    店里兼职的大学生好心来关心她的伤,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别管她,她就是个怪胎。”有个女店员提醒那个大学生,“她平常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肚子里憋什么坏水。”

    “连大学都考不上,还总是装模做样看书,也不知道做那样子给谁看。”女店员窃窃私语。

    辛冽闻言冷冷扫了那人一眼。

    女店员觉得自己后背一凉,嘴硬道:“难道不是吗?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连大学都考不上。”

    “你不好好上班,是打算被店长看到了,又被扣绩效吗?”辛冽反问。

    她没有去和女店员自证什么。

    别人爱怎么看她就怎么看她,辛冽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她只是默默洗着水果,偶尔帮那个大学生贴外卖标签。

    “辛冽,我等会儿要去和我男朋友约会,今晚能不能麻烦你和我换一下?”那个大学生问她。

    那个大学生其实也不抱希望,毕竟整个奶茶店的员工她都问了,没人愿意和她换班。

    平常辛冽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也不对辛冽抱什么希望。

    实在不行,她只能和店长请假了,只是这样的话,这个月她就请了三次假了,肯定会被扣钱的。

    “好。”辛冽道。

    “真的吗?”那个大学生不可置信,“辛冽,谢谢你!我等会儿请你吃小蛋糕!”

    辛冽戴着手套洗水果的动作没停,她毫不在意道:“不用。”

    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她给做家教的那户人家发了消息,说是今天的补习请个假,后面她会再补上。

    那个大学生立刻去附近的蛋糕店给辛冽买了一份小蛋糕。

    她把小蛋糕放在辛冽身边就跑:“你一定要吃哦!”

    小小的一份慕斯蛋糕,配上花里胡哨的包装袋,辛冽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果然真的想给的东西不会问你,就像这个蛋糕,又好比今天那笔医药费。

    那个所谓的席先生,给她塞的那笔钱是她在奶茶店兼职一个月的工资。

    还真是个温柔细心……但人傻钱多的人,她只是手和膝盖擦伤了而已,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钱。

    不过有了这笔突如其来的钱,她终于攒够复读的费用了。

    她原本以为要错过今年高考等明年了,现在这样的话正好还能赶上今年高考报名。

    忙完奶茶店的事,辛冽回家时已是深夜,她在小巷口坐下,对着没有蜡烛的蛋糕许愿。

    “希望春天快点到来。”

    辛冽不喜欢冬天。

    冬天她睡的屋子没有空调会很冷,冬天她也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但是春天不一样,春天是温暖的,等到春天的时候,她也应该重新回教室里坐着了。

    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十八岁的辛冽对未来有无限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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