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久安在会州,有一个庄园,那里,才是她的大本营。

    乌衣巷知道,她将人安排在公主府,是想把他们放在京城养老,执行一些平缓的任务,可他不愿意,他想跟着她,能如现在这般,每天都看见她,哪怕无法接近。

    乌衣巷道:“属下知道公主有自己的部曲,可属下有信心,无论是忠心还是能力,他们都比不上属下。”

    这个杨久安承认,她的底子是没有皇室厚重,全凭风六给她撑着,如今他骤然消失,跟着的人也音讯全无,可好歹还有闽二顶上来,她不缺人。就算缺了高手,她也可以慢慢培养。

    皇室培养的人是好用,可她……不相信他们。

    杨久安道:“留在京城,也是为我办事。”

    乌衣巷低着头半跪在前,他道:“公主可是因为不信任属下?”

    “自然不是,调动你们的符令在我手上,我有什么可不相信的?”杨久安反问。

    云移月现。

    乌衣巷缓缓道:“属下并不是因为符令,才想要跟随在您身侧,这是,出自属下,自身的意愿。”

    杨久安将手搭在桌面上,沉默半晌,突然轻声笑道:“难为你了,竟然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句话用来点评一个死士暗卫,无疑就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可乌衣巷没有任何的退缩,他想向她坦白所有想法,如此迫切,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即将远行,而他不愿意成为长久得不到她召唤的,一个普通的下属。

    他想得到她的信任,就像……那位风六。

    杨久安有些头疼的看着他,她自己都不可能背叛世子,如何能期盼这些从小被洗脑的死士能够完全效忠于她呢?说到底,她防着先帝给她使绊子呢。

    看出她的无奈,乌衣巷主动道:“属下之心,天地可证,属下愿为公主取得先帝遗旨。”

    杨久安眉头微动,他也知道这件事,又是一个背叛先帝的人,真是人走茶凉……

    她道:“不必,我知道你的忠心了,这件事我自有决断,你不必再管,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将所有不该现世的东西带进坟墓,不然我就要亲自送你们进坟墓。”

    乌衣巷无法如风六那般了解杨久安,她是一个情绪复杂矛盾的人,她可以对先帝指指点点,但却看不惯先帝的近身之人背叛他,说到底,她也是双标的。

    可杨久安不是个会无故对忠于她的下属使脸色的人,她想起凤十三,也会害怕手底下的人被她养大了胆子,擅作主张。

    再三思量下,杨久安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或者说我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

    隆冬来临,京郊凿冰。

    杨久安坐在观景楼上,戴着帷帽,轻纱半拢,高处微风吹拂,清冷寒凉。底下人声鼎沸,健壮的汉子娴熟地起冰,热闹非凡。

    杨久安看向旁边,道:“岑大人难得空闲,来同本宫凑这个热闹。”

    阁楼四面通透,岑起湘在寒风中端坐,身姿清俊,髯须飘荡。他避讳杨久安公主的身份,低头道:“公主雅兴,微臣岂可辜负。”

    杨久安轻笑:“本宫当年得大人照看,一直都未曾报答,心中总是挂念的。”

    岑起湘面色不变,但心中已有郁躁,杨久安多次邀他同游,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引得京中风言风语。他从不惧流言蜚语,但这种桃色新闻还是第一次与他沾边。

    连妻子都忍不住传信过来,询问是否君有两意,她甘愿自请下堂,相信公主也不会为难几个孩子,何必将人送往清苦之地修行。

    岑起湘主动道:“公主,那么多时日了,若是有事,还请吩咐。”

    杨久安道:“本宫能有何事,只是与大人闲话家常罢了。”

    岑起湘道:“公主频频召见微臣,恐于殿下名声有碍。”

    杨久安撑着脑袋道:“反正岑大人与妻子分居两地,想来也是为了给我这个公主腾位置,本宫何不领情?”

    “公主,慎言!”

    杨久安道:“大人,京里已经传开了,有什么可慎言的?”

    “谣言止于智者,如若公主下令,微臣立刻使此等毁坏公主名声的谣言灰飞烟灭。”岑起湘抬起头,看着杨久安道:“只是公主有意纵容,难不成真是看中了微臣这把老骨头。”

    杨久安道:“大人正值盛年,对妻子情深不悔,多年未纳一妾,这样的感情,本宫羡慕。”

    岑起湘眼中沉静,他道:“公主莫不是想要招驸马。”

    杨久安道:“看中了,也不必为驸马。”

    岑起湘别开眼道:“微臣不为裙下之臣,公主有话直说。”

    杨久安收敛玩笑,道:“大人,您知道本宫的性格,无论是谁拿出那道圣旨,它都会成为假圣旨,更甚者,只要本宫想,那东西甚至都不会留在您的手上。”杨久安与他纠缠许久,也是时候挑明了。

    岑起湘没想到多次顾左右而言他的杨久安一下子进入了正题,他很快反应过来,柏大人与秦覃背叛了先帝,他道:“公主既然胜券在握,何必与微臣周旋。”

    杨久安看着岑起湘,道:“本宫了解大人的本事,希望能够不伤了和气。”祸不及家人,且偷鸡摸狗终究是小道,杨久安从来都只走阳谋,即使她知道他妻小的去处,也没有打过主意。君臣相处,怎么能走歪门邪道。

    她继续道:“大人,大势所趋,您若主动交出,未来一切如旧。”

    岑起湘道:“倘若不呢?”

    杨久安轻笑一声,道:“这两个月,本宫的宴席可不是白吃的,大人,你应该知道伪造圣旨的惩罚。”

    “白纸黑字,公主如何证明微臣乃是伪造?”

    杨久安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岑大人,如今与我安国公主暧昧不清,而我,马上,要亲自伪造圣旨。”

    岑起湘猛然抬头,瞬间明白杨久安的打算,他冷静下来,骂道:“疯子。”

    杨久安不再端着公主的架子,她笑道:“大人,知道您对先帝忠心不二,可我也是先帝留下的人,如果搭上我,想必先帝不会瞑目。”

    杨久安从来没有想过用岑起湘的弱点来威胁他,她用的是自己,她的作用比一个皇后可重要多了,她了解先帝,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前,先帝不会让她死。

    她对先帝的笔迹十分了解,若是她先造两份圣旨,再找人拆穿,欺君之罪,哪怕她是皇族,也免不了圈禁,更何况,只要露出破绽,多的是人想要扳倒她。这时,岑起湘手上的圣旨,就会废掉,谁会相信公主的姘头呢?

    杨久安继续道:“大人,想必先帝给你的旨意中,也有关于我的,如果我霍十九就这么废了,不知道算不算违背了先帝的旨意。”

    楼下已经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百姓欢欣,是过年的氛围了。

    半晌,岑起湘道:“是你赢了。”

    杨久安含笑道:“承让,大人不必自责,事有轻重,等哪天我把自己作死了,我亲自去与先帝解释,还望大人不要与陛下有隔阂,毕竟是我这个家伙,从中作梗。”

    岑起湘道:“公主宅心仁厚,微臣自当效忠陛下,岂敢二心。”

    杨久安道:“年关近了,夫人与公子小姐们也该归家了,有什么祈福孝心的,这几个月也该尽完了。”

    杨久安站起身来,看千里冰封,银装素裹,再不离开这儿,她可能真要疯了。

    岑起湘跟在她的身后,道:“公主,您真的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与微臣同归于尽吗?”

    杨久安并未转身,她缓缓道:“事关皇家康稳,岂是小事。况且,先帝的第一遗愿便是辅佐新君,匡扶社稷,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大人也该知道孰轻孰重,本宫有自己的决断。”

    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会有人来捞她的。

    风六有一句话是对的,当你有不可或缺的价值时,便不会轻易倒下。

    在这件事上,杨久安已经付出了难得的耐心,她用计跳脱,孝期与辅政大臣纠缠不清,使得她在群臣中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御史频频上书弹劾。这样也好,可以出去避避风头。

    避免夜长梦多,她当日便直接前往岑起湘夫人的娘家,亲自解释,说自己鬼迷心窍,与岑大人交往过密,引得他惶恐,才将夫人遣送回家,如今已经幡然醒悟,还派人接回公子小姐,如今来请夫人回家团圆。

    这位夫人姓戴,戴夫人也不知信没信,对杨久安非常客气,转过头就偷偷递信出府。

    杨久安做足了戏,才施施然回宫,第二日岑起湘便进宫面圣,她便没有再插手。

    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年关已近,这是先帝驾崩后的第一个年关,也是杨久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风六陪伴,独自度过的年关。

    因为那道圣旨,明成珝一直以国丧为借口,迟迟不敢立后,各家有闺女的看着空虚的后宫蠢蠢欲动,而立后的旨意却突然于年前颁发。

    自然是有闲得没事干,隐有微词的官员,不成气候。林素儿虽出身不显,但明家前一位当家主母境况更差,先帝不在乎这个,赐婚也多看姑娘的品貌,更何况林素儿与新君共同守陵,并孕有二子,为皇家开枝散叶,立后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林素儿身怀六甲,别说年后的祭祀大典,就是过年那场宫宴都难以操持。

    这也使杨久安十分头疼,皇室双生子是大忌,主要也是怕桃代李僵那些事,总有一个人身上要少点什么以区分,大概率就是小的那个遭殃。她已经打算就以皇帝爱子,不忍因双胎残害皇子为由,所以隐瞒孩子的出身。如果是女胎,就是龙凤胎,那更好了,就是小女孩后出生太弱了,怕站不住就先藏了。

    理由现成的,可她的计划中是先帝再多撑会儿,谁能想到他连年都没撑过。已经到这个时候,杨久安还是有些恍惚,先帝总是说自己病重,但还是活了那么多年,她还以为他继续活着,生老病死,快得转眼即逝。

    现在只能让林素儿“操劳病重”了。

    即使要强如林素儿,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可以,只能乖乖回宫“养病”,明成珝和杨久安想保她,事情就不得不顺利发展,费了一番功夫,主要还是宫里的人都控制得住,没有阳奉阴违。

    春季破冰,草长莺飞,林素儿早产生下一位公主。

    杨久安抱着小公主站在床边,见明成珝面色苍白严肃,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动。

    他一个男人,从来没有见过妇人生产,大儿子二儿子生产时他都因故没在身边,这一直是他的遗憾,这次林素儿怀上,他守护在侧,完整的参与了妇人怀胎十月的历程。

    大儿子虽然险些要了妻子的命,但没有实际看见过,也就隔了一层纱,心疼归心疼,没有这么大的冲击力。林素儿接连怀胎,却也不放权,早产也是意料之中。

    此刻,他想起了早逝的祖母,喃喃道:“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杨久安拍了拍孩子,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这样连续两年生孩子,真当女人是铁打的,两个二货。

    杨久安看着怀里红彤彤的小孩,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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