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君稳定,朝堂上对杨久安的口诛笔伐越发激烈了,她看似隐退,实则大权在握,京城里遍布许知秋的眼线,二人又是默认绑在一块儿的,就像一把悬在众人头上的剑,使人寝食难安。

    不是说不想巴结她,只是她就算封了公主,也从来没有对许知秋进行敲打,他们那些文人志士怎么可能投靠阉党?岂不是有辱斯文。

    就在这时,杨久安请旨去皇陵守墓。

    此前只是和明成珝商量,如今是直接正式递了奏书,白无役知道消息后,第一个跑到新建公主府中,杨久安正在教明玄琤使剑,这孩子自从林素儿怀孕,大部分时间都在她这里。

    她看见白无役,道:“怎么了?这么着急,帖子都不递一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投在我帐下了?”

    白无役道:“你要去皇陵?”

    杨久安让明玄琤自己在院子里练习,她走到屋内坐下,对他道:“不错嘛,白大人,你耳朵比辅政大臣都灵敏。”

    “不必在乎那些谏词,你在民间的名声很好。”如果去了皇陵,他连见都难见。

    白无役是搞舆论的高手,杨久安是知道的,可她并不是为了这些才离开。

    她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缓缓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白无役坐在另一侧,道:“跟我就不用说这些托词了,你就是这朝的臣。”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吗?

    杨久安转眼望他,她知道聪明人遍地都是,但也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如此她也懒得解释,便道:“我想出去散散心,你留在京中,无论是替我还是替你自己,辅佐陛下,这才是明路,跟着我,是没有出息的。”

    白无役叹了口气,“不能不去吗?这么多年,我们去的地方还不够多吗?”

    杨久安道:“先帝留下几位辅政大臣,但谁不知道,他们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在这里,太碍事了,总得给别人一点机会。”

    虚假的辅政大臣:二王三公,半点实权也无。

    真实的辅政大臣:安国公主,手握财政军权。

    说她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天底下有几个权臣有好果汁吃的,杨久安不想消耗那点子感情。趁早滚蛋,只要没人逼宫,她也犯不着管着一个二十老几人品还行的皇帝。

    白无役沉默半晌,道:“要去多久?”

    杨久安道:“多则三年,归期不定。”

    三年,可以等,白无役最终也只能道:“还望公主垂怜,随时与微臣联系。”

    杨久安点头。

    杨久安要走,谁也拦不住,有人欢喜有人愁。

    连她搬出皇宫,许知秋都颇有微词,林素儿更是隔三差五就要下旨请她进宫。

    林素儿端坐凤位,四周金碧辉煌,沉重的凤冠更显威仪,奴仆们悄无声息,杨久安坐在侧首,抱着小公主,捏她的小手。杨久安虽然着锦衣华服,可姿态随意,眼神飘忽神游,一下子就淡化了正殿的严肃。

    林素儿道:“孩子已经取了小名,叫做阿娇,封号她父皇还在想。”小公主受宠,一出生就有给封地,封号却还在思量。

    杨久安看了一眼正襟坐在自己身侧的明玄琤,如今的大皇子,倔强地不愿意离开,又转头朝林素儿道:“到底是早产,阿娇身体弱,你自己也是。如今已经造册,尘埃落定,你别想三想四了,多保养。”

    林素儿点头,道:“新皇登基,我让他选秀,就像要他命一样,他不想让我生,难道我还不能多选几个合意的女子吗?连一点甜头都不给那些朝臣,谁愿意给他卖命。是他自己不愿意,我可不想担上妒妇的名声……”

    前两天这两口子才吵过架,如今在气头上,杨久安一个都不想理。

    杨久安把小公主还给奶娘,抬手把明玄琤抱在膝头,如今他很习惯杨久安的怀抱了,被她抱住便放松地靠在她怀里。

    林素儿见杨久安没有搭话,道:“他已经快要七岁,别惯着他。”

    明玄琤微微有些僵硬,杨久安安抚性拍了拍他的大腿,抬头道:“你自己有气,别牵连别人啊,他才多大,我就见不惯你们这种算虚岁的,明明过了年也才五岁,凭空就给人家涨了两岁。”

    杨久安道:“我觉得那种事,你就听男人的,他爱怎样就怎样,前朝的事你还没搞清楚,不要着急操心,新皇登基选什么秀,开个恩科,先提拔官员选新人吧。”

    “你有空操心那个,不如先养养身体,带带孩子,太闲了就去开个女学,涨涨声名。现在正是你养身体的时候,以后一辈子有你操心的,不急于这一刻。”

    林素儿听了她的话,暂时放下这个话题,道:“你真要去皇陵?留在京城不好吗?”其实她更愿意她住在宫里。

    杨久安道:“是的。京城有京城的好处,外面也有外面的方便,我已经跟陛下商讨过,天气再暖和点,便出发。”不再多说。

    聊了一会儿,杨久安便准备告辞,明玄琤也跟着,说去孝顺姑祖母。无奈她又把他带去了公主府。

    夜晚,林素儿又和明成珝和好了。

    她躺在床上良久,道:“诶,要不然,把阿霁拿给十九养吧,他身体弱,跟着十九都没怎么犯病,说不定是相合,给她养着我也放心。”

    明成珝一句“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还没说出口,转头就看见林素儿微微忧虑的眼神,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交了底,道:“姑母并非真的去守陵,她想以暗部的身份,探访州县,体察民情,一路奔波,哪里能带着孩子。回头,我找个可靠的臣子,送出宫养吧,等身子骨结实了再回来。”

    尽管明成珝没有立太子,那是因为上一辈留下的阴影,让他不想太早立太子,但阿霁聪慧非凡,又是嫡长子,他还是属意他的。

    因林素儿更喜爱幼子,他才也重视起来,可小孩子才出生不知道脾性,而长子几乎已经长成。如无意外,便是未来担负重任之人。

    在心腹臣子家中,可能比宫中更安全。那是他们未来的主子,怎么会不尽心,他第一属意的就是平正宏。

    没成想,林素儿一听便反对,道:“交给他不如交给世子。”亲堂叔亲表舅,世子还十分有才德。

    明成珝气闷,并不同意,也不说理由,林素儿道:“反正我不管,如果不是交给十九,那就交给世子!”

    另一边,杨久安躺在床上睡不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须离开京城的理由。

    京城的生活,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恭敬。

    杨久安闭上眼睛,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能够掌控许多人的生死情绪,她在克制,克制自己即将迷失的心。

    任何一个搅合在这个权力旋涡中的人,都会被异化,她也不例外。

    但风六失踪,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她交流,使她排遣。

    站在高处久了,真的会傲慢,哪怕只有一丝丝这种情绪,杨久安还是能很快捕捉到,她是一个善于自省和改变的人。

    她做了很多,在熟人面前并不改变自称和礼仪,这是亲切与慈和的表现,但作用并不多,除了少数那几人,所有人正式面见她都要匍匐下跪,没有人可以违背她的意思,哪怕那些针对她的言论,也只有她允许才可以出现。

    她不喜欢别人伺候,可架不住人总有犯懒的时候,只要一个不查,下面的人就会摸准你的喜好,影响你的行为。

    最简单的例子,许知秋因她换了身份,对她的吃穿用度越发百无禁忌,一顶凤冠,集结几十种工艺宝石,极尽奢华,直逼皇后,许知秋言明别的公主都有,她为何不能有,但杨久安不同意,凭什么别人都有她就必须有,只要合乎礼仪规范,做什么那么奢华,因为她天生就比较低欲,这些她都能克制。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能让杨久安及时发现,使自己不会过快堕落,不会渐渐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其他的就不一定了,能到她身边的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尽管她一再强调她不需要过多的人贴身伺候,但总是需要有人理事,宫里的人精,她一抬手,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一个人待在屋内,看见帘子半搭,想也没想,就准备叫人收拾,突然惊醒,那帘子不过离她三步的距离,她也没什么事要忙,这是她的房间,她为什么第一个想到使唤人,多年养成的独立自主的好习惯,短短几个月就在皇宫中被拿捏了。

    呼奴使婢……

    她噌地站了起来,两步走过去,将帘子整理好。回想起早上的鞋袜也是宫女给穿的,她怎么好意思?宫装穿不上是衣服的问题,袜子她也不会穿了吗?

    不可以,她始终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风六给她穿鞋,那是他爱她。

    她寻求的,是能够以平等姿态为她服务的人群,而不是跪下去就低于尘埃的理所当然。如果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那她所追求的就像是一场梦。

    再在这个环境待下去,她很快就会失去敏捷的视力,看不清前路了。

    风六的失踪,拉扯着她的神经,使她保持清醒。如果他在,说不定,真如阿凌所说的,她就算是暗暗反了又如何,多的是人为她效力。所有棋子按部就班地缓缓到位。

    携幼子登基,简直再好不过,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看出她的野望,包括许知秋,他们都以为她是个一心为民,不恋权势的人,可那都不是她,她最想做的,就是掌握规则。

    多么诱人,这是她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一次,错过这次机会,恐怕江山稳固,就容不得她来搅和了。

    但这样她就没有时间去寻找风六,她就要在这个旋涡里,与明明暗暗的众人争斗,渐渐习惯这里的规则,妥协,放弃,沉浮权欲。

    然后,变成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这个环境,真是可怕,日日反省,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南无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让她能顺顺利利找到风六,还当一个正常人。

    就在杨久安收拾行李,清点人员时,一位客人悄悄来到她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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