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开春,边境传来消息,北庭应当是发生战事,许多流兵涌入黎国边境劫掠。

    杨久安得知这个消息,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便推测是谁点了火引。她已经向明成珝嘱咐过,这几年先发展民生经济,培养精兵,仗一打就是钱,没有钱粮补给,战士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防护。

    梁国虽然蒸蒸日上,但还没有达到杨久安所期望的程度,她所计划的,便是平稳着陆,徐徐图之。更何况,霍思齐那边也还没有确定是否能压住,那家伙搞事的水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太多不安定。

    但想到明成珝坐镇京城,边疆也有猛员大将,至于苗疆,有明成毅看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告诉皇帝和世子,自己今年春天回去,想必在她赶回之前,不会有什么问题。

    以前也经常打仗的,常常僵持,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重新签订条约……

    她不停安慰自己,风六也如此安抚她,可她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究竟是蓄意已久还是偶然巧合,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杨久安安排好黎国的事,便匆匆上路,可惜这次天公不作美,路遇沙尘暴,耽搁许久。

    待她才落脚涌青城,范城主即刻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皇帝御驾亲征,旧疾复发,已然危在旦夕,传信至涌青城,若是杨久安回国,即刻召她上京。

    杨久安拿着这封密信,有如晴天霹雳,脑瓜子嗡嗡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范城主道:“不过北庭王室覆灭,如今只有残兵余孽逃到西边,割据一方,镇北将军许勤平在此次战役中功不可没,皇上已经封他为镇国将军,留在北庭,哦,现在应当叫做顺北郡。”

    “祁都督也正式接管肃州都督之位,北上镇守八瓶镇,还有就是……”

    杨久安人懵到一定境界,平静到了没有表情,她道:“还有呢,一并说了。”

    范城主道:“康王和定王趁着皇帝病危,谋划逼宫,幸而霍国公世子起兵勤王,方才安定人心,中途惊现前朝金印,还有什么前朝遗孽造反之事,世子一并镇压了,只有一点风声,没有具体实情。”

    “皇上亲封世子为摄政王,暂理国事。”

    杨久安沉默良久,道:“太子呢?”

    “未立。”

    听到这句话,她知道,有人在等她,杨久安立即道:“备马,回京!”

    众人快马加鞭,疾驰北上,中途换马无数,马都累死了,何况是人。但杨久安自己不觉疲惫,刚到城门,她便亮出令牌,守城之人换了,可一见是她,立刻推闸让路。

    杨久安几乎没干过闹市纵马之事,这次也没管了,一路狂奔至皇宫。

    她风尘仆仆而来,眼中带着沉郁的色彩,隐见血丝,本就是个高个子,长期赶路风餐露宿,使她脸颊消瘦,气势威严更为压人,令人不敢直视。

    宫人将她引入皇帝寝宫,殿内充溢着苦涩的药味,人的脸上死气沉沉,一副暮色衰颓之感。

    她走到龙床前,明成珝面色惨败,他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沙哑,“你回来了?”

    杨久安看了看周围,道:“皇后呢?”

    明成珝回道:“她身体不适,我让她在梧桐殿休息。”

    杨久安看着他,沉默良久,缓缓道:“还能活吗?”

    明成珝道:“现在都是硬撑。”

    杨久安坐在他床边,替他探脉,随后放下手,双拳紧握,周围宫人早已退下,只有暗卫隐在暗处。

    明成珝看着她,道:“不问问其他事吗?”

    杨久安的身体疲惫,但精神出奇的好,是那种快要升天的飘忽之感。

    她语气平稳道:“我问你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这么早跑去打仗,还自己亲自上场?”

    “问你前朝遗孽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软禁素儿?”

    “还是问你为什么不立太子,逼你现在就传位?”

    “你都要死了!我还问你什么?!”

    最后一句,杨久安带着些许情绪,声音也提高了些。

    明成珝说话很费劲,只能缓缓道:“你真大胆,不过朕也不罚你,朕与你做个交易。”

    杨久安转过脸去,道:“我不会听你废话,宫里的御医都是躲事的废物,朝臣也不一定就都希望励精图治的皇帝久活,谁知道有什么腌臜事,我入关后就已发信去往江南让我的人过来,落英山庄近一些,他们的人会先到,到时候共同会诊。”

    她从前是觉得插手皇室的医疗过于敏感,如今人都要死了,她还顾忌什么。

    明成珝却摇了摇头,他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大权在握却渐生孤寂,人人都默认他要死了。临了也只有杨久安这么个“姑姑”可以嘱托,到了这一步,他才明白,为何皇祖父临走前无法离开她,她在乎天下大势,在乎帝王性命,但隐在后面的,还是对他这个人的关怀。

    他慢慢道:“没用的,英大夫已经看过了。朕少时常被父王的妃子罚跪于寒冬,子午夜宴替皇祖父挡了一刀,伤到肺腑,后于北庭战场深受重伤,皇陵阴冷,素儿精通医理,朕运功勉强哄住。可惜,朕早就知晓,朕活不长的。”

    他看着杨久安道:“朕虽出生皇室,但一生孤苦,直到遇到了素儿,她虽骄蛮些,喜爱自欺欺人,但她是真的爱朕。朕舍不得她,可朕不能……朕好不容易登上皇位,不能就这样一事无成地死在这深宫之中,就像朕的出生,轻飘飘的,无人在意。”

    杨久安心梗,她道:“就为了这么一点名声,你难道就不能再等等吗?”

    明成珝道:“等不及了,横竖都是这几年,连老天都助朕,让你和沈知秋西行。”

    见杨久安梗到难以说话,他劝道:“其实,御驾亲征是真的振奋人心,朕终于知道皇祖父为何年轻时,总是领头冲锋了。”

    “朕一直都仰视着他,如今也不算差了。”

    杨久安把过脉,知道他所言非虚,可还是很不能理解,如果,如果不逞强去往战场,他也许还能调理调理,多活几年,如果她不急着前往黎国,也还能再让他多活几年。或者更早一些她,她早些察觉他的身体状况……

    明成珝见她眼中似有悔色,道:“姑母,朕诚心喊你一声姑母,姑母不必自责,是朕命中该有此劫。但朕……不后悔。”说到这里,他眼中渗出神采,他打下连宜山北,已经是开疆扩土的帝王,哪怕他的生命昙花一现,也可青史留名!不愧祖宗!

    杨久安看着他,道:“你对自己,自然不后悔,可素儿今年未满三十,阖宫上下的女人也都正值花季,最大的皇子还未成年,就即将永远缺席父亲一角,你以为,我只是心疼你吗?”

    明成珝神色动容。

    杨久安道:“我希望你成为一位盛世明君,可惜你命短,你要做这千古一帝,我还能拦着你吗?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瞒着我去,如果我在,何至于让你亲身犯险?”

    杨久安叹了一口气,痛心道:“说什么都晚了。”

    明成珝道:“姑母,答应朕一件事吧。”

    杨久安道:“怎么,不跟我做交易了?”

    “朕是天子,你是朕的臣子,不需要做交易。”

    杨久安笑了一下,道:“好,你说,陛下。”

    “答应朕,无论素儿做了什么,保她的性命。朕知姑母是个英武果断之人,可她到底是朕的妻子,是阿霁的母亲。”

    明成珝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了素儿的行动,使他无可奈何,杨久安既危险又不可或缺,明成毅也同样可信,但他不愿意交给他。与其相信别人,不如交托给她。

    杨久安道:“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未来是太后,天下无人可犯。”

    明成珝见到她,仿佛康健许多,十分有精神地与她说了很多,这是回光返照之相,杨久安看得心惊肉跳。

    最后,他眼睛有些困顿,缓缓道:“姑母,朕好想同你一起下江南,看看盛世开端。”

    杨久安心中一跳,握住他的手,突然道:“你要是想,现在就走。”

    她想起了先帝,先帝想要在孝贤皇后身故的地方离开,拖着病体也要移宫,如果明成珝想要去江南,她现在就带他去。

    明成珝见她是认真的,忽而笑了起来,笑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他笑出了泪,上气不接下气道:“朕的好姑母,朕去不了了,你也不要去,留在京城,接下来,还有好多事,好多事,要你处理……”

    杨久安却道:“京城有世子,你信任他,我也信任他,你想必早已留了传位诏书,我猜,还是在岑起湘手中,或者说……还有一份,在夏清那里。”

    明成珝渐渐平息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杨久安道:“姑母,你还是那么敏锐。”

    杨久安道:“城门又换了人,我只是随便一说。”其实并不是,乌衣巷投了她,给了她很多信息,也使她猜到,夏清根本不是许知秋的人,他是先帝的人,后又留给了新帝,更甚着,连宋德谦都是先帝的人。

    岑起湘他们一直都在盯着她,如果她真的有篡国之心,想必还有新的遗旨等着钳制她。

    不过这些对杨久安来说都不重要,所以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无论谁是效忠谁,只要不影响她的计划就行,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她从来也没相信过他们。

    明成珝产生了些许期翼,却还是试探道:“你不想知道,朕传位于谁吗?”

    杨久安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想要千古留名的人,不会小处犯错。”

    明成珝笑了笑,“你是相信朕,还是相信你自己?”

    杨久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忽而转身,喊到:“来人!”

    宫人侍从涌入,杨久安吩咐道:“传我的令,请皇后过来。”

    宫人犹豫,皇上下令皇后无召不得出宫,秦覃却十分有眼色的听令离去。

    杨久安拿出信物,朝暗卫道:“去公主府传令,让他们把虎符送过来。”

    听到这个,众人惊叹,可见这姑侄的态度,无人敢违背,还是派人硬着头皮出了宫。

    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知道她回来了,都在盯着,都在猜她接下来会做什么,皇帝会对她做什么,太子之位花落谁家。

    可是,还没等他们猜到,却听闻皇帝公布诏书立大皇子为太子,同摄政王一同监国,而杨久安已经带着帝后出了京城,径直南下。

    岑起湘收到消息,只叹了一句:“她还是那么大胆。”

    宫中的徐贤颖听着宫人的汇报,知晓皇帝下令让温淑妃暂理六宫事宜,没一会儿又得知身处禁卫军的徐贤康被调离京城派往岷州。她挥退众人,盯着空荡荡的宫殿,面无表情道:“她从来也没有相信过我。”

    明成毅看着如雪花一般的弹劾奏折,以及满堂闹哄哄的群臣,再想起霍思齐通过鲁怀燕撺掇平郎身先士卒响应皇帝,火上添油地孤军深入,以及那个前朝遗孽对素儿产生的冲击,就不由头痛欲裂。

    素儿本就只有他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其他哥哥,而且,她是霍家的义女,不是什么木氏皇裔,希望十九能让她清醒一点。

    十九跑得倒是快,留下这一堆烂摊子……就算是下面吵成乌眼鸡,明成毅还在想自己的事,自从那天过后……星桥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年,虽然早就说过会放她自由,但这样的离别总是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他动用飞羽阁连同官府的力量也未曾找到她,知道她武艺高强,但她的性格如此惫懒,又贪食,怎么能在外面生活,也不知她如今怎样,要不是这摊子狗事,他早就亲自出去寻她。

    想着想着,就见宁侍郎已经问到他的脸上,他正准备敷衍几句,却见对面坐着的侄子突然扔了奏书。

    啪地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使殿内缓缓静了下来。

    十一二岁的少年,眉间清风舒朗,面色平静,一开口,却是没有商量的命令。

    明玄琤道:“这是父皇下旨南巡,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他看向群臣,已是初具威仪,“姑祖母只是奉旨陪护,你们这么义愤填膺,是想替父皇做主吗?还是说,你们认为父皇昏庸,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谁敢说自己替皇帝做主,不过就是劝谏,而且他们也只是说安国大长公主胡闹,没说她蛊惑圣心。虽然有这个心,但人家一回来就立了太子以安定朝堂,太子还护着她,谁有胆子说?

    底下连呼不敢,明玄琤的部下立刻上前缓和气氛,杨久安的人见状也站出来支持。

    重新商讨安抚新地后,朝中又是一片祥和。

    明成毅见状点了点头,他又可以自己想自己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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