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候的我——”

    檀樾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确吊着一口气,憋到耳鸣。

    直至听筒里连那细微的滋滋电流都听不见了,才把手机从摁得发红的耳朵拿下来。

    没电关机的手机屏幕漆黑一团,她盯着自己印在上面绷成一面鼓的五官,突然觉得很可笑。

    嗯,真正的进退两难。命里带的。

    临近下午六点,大巴车抵达北城客运站。

    刚走出闸机,裴确一眼就看见了停在对面马路边的墨色保时捷。

    陈烟然摇开驾驶座车窗,向她招手示意,她拢了拢身上外套,走到人行道等红绿灯。

    “这些资料,你先拿着看看。”

    刚上车,陈烟然便从后座拿起一个文件袋递到手边。

    接过的同时,裴确闻见一股淡雅木质香从她的手腕隐隐散来。

    陈烟然惯常留一头利落短发,贴近下颌位置剪出层次,五官英气,整体气质像她总穿的休闲西装,干脆凌厉。

    和六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

    裴确敛回视线,打开文件夹按扣,取出里面厚厚一叠图纸。

    翻上两页就发现,这是她给手头这个项目从第一版改到第七版的设计稿。

    “上次你走得急,客户那边的修改意见关嘉浔他们没赶完,”陈烟然盯着后视镜,挂档掉头,“明天就到交付日期了,客户的意思——”

    “陈主理,那些图我之前已经整理过一遍,我现在就回设计院通宵改,尽力赶在明天之前......”

    裴确话音未落,刚把车开出车位不足百米的陈烟然猛地一个急刹,掉头,又停回到路边。

    后脑勺“砰”一声撞到椅背,裴确惊了一瞬,随即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叹气声。

    “裴确,如果是因为项目时间的问题,客户那边我可以亲自去对接,”陈烟然熄了火,从扶手箱拿出烟盒,取一根放到嘴边点燃,“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那边待太久...当初既然决心离开,处理完事情就该早点回来。”

    缭绕烟雾,经过她的肺部再飘回密闭车内,裴确垂下眼,方才那股木质香已被苦涩闷呛所替代。

    无言片刻,车子重新发动。

    陈烟然握着方向盘,接上刚被裴确打断的话,“客户的意思是,图稿设计暂时不用改了,让你明天直接去现场看。”

    “啊对了,”她看了眼副驾驶还埋着头的裴确,“我驳回你的请假申请是不想扣你工资,设计院有法定丧假,多出来的一天我会直接从你加班的时间里补。”

    “...呃...嗯,谢谢陈主理。”

    裴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谢。

    车辆行驶十五分钟后,裴确看见车窗外越来越眼熟的街景,指尖摩挲着文件袋剌手的边沿,犹豫着开口问:“陈主理,关嘉浔他们...应该还在加班吧?”

    陈烟然刨了下左转弯灯,自然地转过话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下午调整好了再回来,不用急。”

    眼见车子即将开到公寓楼下,裴确抿着唇,硬着头皮道:“陈主理,其实我不用休息。因为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负责,现在也是我的个人原因才耽误了进度。”

    “我想...我今晚还是得先回设计院一趟。”

    “关嘉浔他们不知道我的图稿习惯放在哪个文件夹。”

    “啊,上次是七夕的原因,我才让提前让他们走了,我以为我能......是我的问题。”

    直到把车停进公寓楼,陈烟然没接过裴确一句话。

    挂好停车档,她食指快速敲着方向盘,恼得烟瘾都散了。

    似乎从最开始认识裴确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烦人”的性格。

    任何一件事情发生,总是先看它的背面。

    遇见什么问题,无论对错都先反思自己,谁错也不抱怨,只想着该如何解决。

    作为尽山的主理人,她巴不得自己手底下的员工都有裴确这性格。

    但作为陈烟然,她不希望她这样。

    只是两人的时间认识久了,她自然有一套对付她这爱内省的法子——

    “下车!”

    裴确脑子里还在措辞,伏在方向盘上的陈烟然猛地转过头,冲她大吼了一声。

    她定在原地缓过一两秒后,伸手“咔哒”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走下车,弯腰对着驾驶座行礼,“好,那...陈主理我就先......”

    没等她把话说完,陈烟然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凶她就好了。

    -

    傍晚七点,裴确刷脸走进公寓大厅,坐电梯到22层,站在门前铺着一张“欢迎回家”的地毯上输入密码。

    进屋换好鞋,她习惯性抬手打开电视,正播放到哆啦A梦拿出任意门的画面,还是她上次出门关机停止的片段。

    寂静的空间内有了生活杂音,裴确拿出干净衣服进到浴室。

    温度随水雾缓缓升起后,方才强撑的疲惫感此刻才全攀了上来。

    除了尽山,裴确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这间公寓。

    房子的户主是陈烟然,当初她刚考进尽山时,她把另一间面积小一些的客房低价租给了她。

    裴确最开始觉得价格太低不好意思住,陈烟然就说这是合租,她住的房间又比主卧小,所以让她付的那部分价格很合理。

    只是搬进来不久,裴确发现陈烟然很少回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家独居。

    后来,是等到她在尽山的工作稳定,工资完全能负担起公寓的整套房租时,陈烟然才告诉她说自己要搬出去住。

    走之前,陈烟然还帮着裴确把她的个人物品都搬到了主卧。

    主卧放的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正对窗户的地方有一个梳妆台,拐过弯是一个四方折角的衣帽间。

    但其实从她刚搬进来,经常睡的地方还是那张米白色的布艺沙发。

    它正放在电视机前,大概一米左右宽,每次侧躺着靠到厚实椅背,眼前都还能空出一截。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迷朦地睁开眼,甚至能看见妈妈背对着她瘦骨嶙峋的后背,和她总是睡得不安稳的轻鼾声。

    心跟着变得潮湿。

    而后电视里永远循环播放的哆啦A梦,会把它抚平、烘干。

    带她迈过漫长黑夜,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刻

    -

    清晨七点,裴确从沙发上醒来。

    她先去楼下吃了个早餐,只消磨掉半个钟头,又跟着晨跑的大爷大妈转了一大圈,回到家冲完凉,时钟刚过九点。

    书架上的书取下来,匆匆翻过一遍,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最终还是拿起了昨天陈烟然递给她的文件袋。

    图稿“哗啦啦”地看了不过五分钟,她站起身,仰头看时间九点半。现在坐地铁去尽山,正好赶上十点钟打卡。

    伸手拿过工服外套,裴确掐着点出了门。

    赶在迟到前最后一秒迈进尽山,第一个向她投来惊愕视线的,是刚熬了整晚的关嘉浔。

    裴确打招呼的手举在半空,陈烟然忽然从旁边会议室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隔空一撞,裴确缩了缩肩,陈烟然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一早就料到她肯定不会乖乖在家待到下午。

    于是手指着办公室的方向,和她对口型道:“进来。”

    裴确走到工位带上工牌后,进了陈烟然的独立办公室。

    “休息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裴确拉开靠椅在对面坐下。

    陈烟然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夹后抬眼,无奈地笑了声。好歹是一起住过一段时间的人,她的睡眠质量她太清楚了。

    “客户的个人资料,你先看看吧,”陈烟然把文件推到裴确面前,“碰面时间约的是两点半,你和关嘉浔一起去。”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裴确脱口而出,“他们昨晚熬了一晚上,先放他们回去休息吧。”

    陈烟然顿了会儿,眼皮一抬默认了。

    随后用手指点了点那资料道:“客户名叫萧煦远,去年在国外拿了心理学的博士学位,今年刚回国。他的父亲和我们设计院老总是故交,所以这本来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内的项目也接了。”

    听着陈烟然的叙述,裴确翻着手里单薄的两页A4纸。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不仅家底殷实,本人也很优秀。

    可是看了大半天,她也没看见任何和此次项目相关的东西。

    “陈主理,那我这次是......”

    陈烟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伸手把文件夹一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像这样有钱又优秀的人多少都有点毛病,你一会儿过去,不管他提什么要求直接答应就是了。”

    “啊,”陈烟然忽然抬起头,“美色除外啊。”

    裴确:“......”

    从陈烟然的办公室出来,裴确回到工位等到下午一点,才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地铁。

    走到华茂大厦楼下,闸机入口处围了一圈禁止通行的警戒线,时不时有些施工的工人进出。

    接上这个项目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现场。

    向保安出示工作证后,裴确进了大厦。

    视线扫过一圈,发现大部分区域已经按她当初的设计图稿竣工。

    那...还要我来做什么?

    揣着疑问,裴确进了电梯,摁下十七层按钮。

    反光镜上倒映着她的紧张,放进外套兜里的手心不自觉攥成拳。

    随后耳畔“叮”地一声脆响。

    电梯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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