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走出电梯,站在光亮宽敞的通道处,抬眼打量。

    两边的走廊悠长,周围沉静,除了天花板顶的白织灯外,旁侧的长条灯带也都开着。

    四面墙漆刷成通体纯白,隔几步距离便在旁边放一盆半人高的绿植。

    绿植间空出的一扇门,就是当初裴确给客户选的独立办公室。

    因为华茂原身为商用大厦,普遍层高通常在4.5米左右,所以它的十七层正好是可以越过对面所有建筑顶部的位置,不会遮挡视线。

    “是裴组长吗?”

    裴确还在打量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询问声,她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型挺阔的男人端着保温杯正探头打量她。

    “对,我是负责您这个项目的尽山设计师,”她站直身,拿起挂在胸口的工作牌,“您好,我叫裴确。”

    “你好你好,萧煦远,”男人三两步走上前,驼色风衣的一角打到裴确小腿,拧开门后,他又偏过头来,“噢,那经常在工作群和我发消息的那个‘付诸流水’就是你吧?”

    自己的微信名突然被念出声,裴确不免脚趾一紧。

    其实萧煦远本人的长相,倒是和上午陈烟然递给她的资料上的一寸照无甚区别,桃花眼、高鼻梁,三庭五眼都很周正。

    就是气质没那么正经,三两句话的功夫,裴确已经感受到他身上自带一股莫名的诙谐。

    果然,两人刚在桌前面对面坐下,萧煦远把手里的保温杯一放,随口便道:“你今年单身哈?”

    “......”

    裴确脊背一僵,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在此刻全部报废。

    定神片刻,她忽然想起陈烟然地叮嘱——“不管他提什么要求,答应就是了。”

    但她刚想答,萧煦远又连连摆手道:“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听说你以前是从贫困地区出生的......”

    “嗨!我也不是...我是,我是说就是这个项目哇,”萧煦远扶着额角,十分生硬地转过话头,“完成得非常好!只有一点小地方我不是很满意。”

    一宕再宕的脑子终于抓取到关键词,裴确立刻接话道:“是的是的,昨天陈主理已经和我沟通过了,不知道您这边指的具体是哪些地方呢?”

    萧煦远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抬头盯着她真挚的眸光,那双黑亮的瞳仁连眨也不眨。

    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全给招了。

    于是他赶忙坐直身,从旁侧拿起一个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这个图稿上肯定没有哈,具体我得去那个...出去找一下。”

    “我和您一起去。”

    话音一落,裴确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萧煦远眼疾手快捉住她半边袖子,忙说:“不不不,其实我今天把裴组长叫来,还因为另一件事。”

    “那...您请说。”

    裴确怔了会儿,重新坐了回来。

    “只是一个小小的调查问卷,”萧煦远从抽屉里拿出一沓A4纸,“我这医院不是也快开业了嘛,正好缺一个在贫...在小镇上生活过的被试人样本。”

    视线一落,裴确盯着被推到面前,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还没来得及应声,萧煦远的声音已贴到门边,“裴组长你先填哈,我得去找找图稿上没画到的地方,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最后那句,已经是贯穿了走廊的回音。

    裴确回过头来,脑子里又想起陈烟然对她地叮嘱。

    罢了,做题而已。

    摸过桌上钢笔后,她先大致扫了一眼,一页纸上有二十五道题,按数字从上到下依次排序,每道题目都很简短,选项只有是或否。

    然后她翻到最末一页,眼睁睁看着数字编码从1变成了566。

    整整五百多道是否题,裴确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缓神片刻,她静下心开始逐字读题,挨着打勾。

    只那题目实在太多,还有些重复的问题,有时候读着读着就会走神。

    做到还剩最后半页时,裴确直起身来,捏了捏酸痛的颈椎,跟着打量起周围环境。

    下午三点的阳光,从眼前半包式的环形落地窗里透进来,两侧专放病例和档案袋的木质展柜是定制的胡桃木,皮质沙发,柚木办公桌。

    整个房间的装修以及陈设,皆来自她在手绘板上的一笔一画。

    但当初裴确最费心思的,其实是右侧那间私人休息室。

    里面的空间约莫十平,没有明窗。

    因为当初萧煦远和她在工作群沟通时,他说自己患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可又需要在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内有个能躺着休息的地方。

    她就去建材市场跑了两天,最后找到一家能定制的门店。

    按她的想法把原先订好的门框上半部分切开后,换上一扇圆弧形的透明窗,用的是双面镜的材质。

    这样拼接之后,外面的光源能从那扇窗户透进休息室内的同时,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保留了隐私。

    比如此刻,裴确的目光停留在那窗口的暗纹,也只能看清自己印在上面略带疲惫感的脸。

    “叮——叮——叮——”

    晃神片刻,正对的休息室内忽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

    裴确下意识奔过去,手扶着金属门把,一阵儿凉意瞬间钻过掌心。

    指尖握紧,锁芯的“咔哒”声摁过近一半时,身后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了。

    “裴小姐!”

    萧煦远一个箭步冲上前,轻轻撞开预开门的裴确,双手背在身后攥回把手,挡在门前,咧嘴笑道:“哈哈哈......那个什么,我闹钟,是我的午休闹钟响了。”

    裴确讪讪地倒退两步,本想问还没开业已经住进去了吗?

    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行为太冒犯,有些不知所措地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啊...题我已经做完了,您刚检查到现场需要更改的地方,可以在工作群里发我。”

    “哈哈哈!一定一定。”萧煦远笑得嘴都僵了。

    “那您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尽山了。”

    “好好好,慢走啊慢走。”

    萧煦远的手掌隔空贴着裴确后背,直到把她送到电梯口,才又反身回到房间。

    方才一直藏在他休息室的人,此刻一双长腿交叠,倚靠在门框。

    “偷看也不知道调静音。”萧煦远没好气地走上前。

    檀樾的食指抵着额角,目光垂在自己刚挂断的手机屏幕上,满脸无奈。

    这个回国后办的电话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能在这个时间打给他的......

    但他懒得和萧煦远解释,伸手拿起裴确留下的测试题后,瞥他一眼,淡淡道:“萧大博士,你听说的事情未免有点太多了。”

    萧煦远白他一眼,“是啊檀大善人,还是您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还差半页没填,”檀樾不接他的茬,注意力转到尾页空白处,“能准吗?”

    “这些问题......”萧煦远接过那一沓纸,手点着一处道,“她要是真填了,你敢看么?”

    檀樾垂眼,视线跟着轻扫,就见那排黑字的题目:我从来没有放纵自己发生过任何不正常的性/行为。

    “......”

    随即偏过头,推开笑弯腰的萧煦远,站在落地窗前,注视着大厦的出入口。

    -

    走出大厦后,因为那道手机铃声,裴确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砰砰地心跳。

    直到身后猛地扬起一阵跑车轰鸣,才终于打断了她心里的胡乱猜想。

    “裴——”

    忽然,一道悠扬女声越到眼前,裴确转身,看见一张熟悉的精致面庞。

    她那头浅金色的波浪卷,还和当时她敲开檀樾家的门时,一样耀眼。

    周展宜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墨镜腿挂到挺翘的鼻梁,妩媚大眼往裴确的工服左侧扑扇了几次,才终于完整地念出了她的名字,“裴确,裴小姐。”

    裴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脑海中努力回忆着那时檀樾叫她的名字。

    但周展宜没给她回想的空隙,爽朗开口问:“檀樾是不是和你呆一块儿呢?我看他定位在这附近,打电话又不接。”

    “呃...我和檀...檀先生没见过面。”

    “噢,是吗?”周展宜挑了挑眉,仰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建筑,“那你是来这里打针了?”

    “啊?”裴确愣神,抬眼一瞧大厦顶只立了‘医院’两个字,想着她该是误会自己来这里做医美了,“我没——”

    “叮——叮——叮——”

    正欲解释,周展宜的手机忽然响了。

    又是那阵熟悉的铃声。

    ......

    周展宜的跑车是全球限量款,停在哪儿都很扎眼。檀樾站在落地窗前,想忽视都难。

    他划开手机密码,在未接来电处摁下回拨。

    “喂?”

    漫不经心的女声从听筒那头传来,他冷声开口,“往前开五十米,左转有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来十七层找我。”

    -

    裴确在跑车前保持着站姿,周展宜忽然望着她抿唇一笑,挂掉电话,重新戴好墨镜,挂档,仰头声气甜美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旋即油门一轰,车尾气绕过她身侧,拐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地下车库。

    裴确愣在原地,侧身,又往那独特的半包式落地窗望去。

    可是除了随风飘的纯白纱帘,什么也看不见。

    像她再一次,升起,又坠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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