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葳蕤为一身狼藉的谭明姃第二次诊治的时候,释燕和解鸢正在厅堂内和韩松年大战三百回合。

    解鸢最擅长撒泼打滚,要抓着那个随从送去报官。释燕唱红脸,就在旁边拉着她,安抚韩松年。但总而言之就是不给人走,也不让姜大夫进去。

    小葱小井急着烧水,温葳蕤一人在饮雾阁的厢房内,轻轻地掀起谭明姃右腿上搭着的裙摆。

    腿上光秃秃的,既没有先前的包扎,也不见温葳蕤涂抹的药膏。

    早在韩松年来之前,谭明姃就和解鸢一起将这些东西都除去了。

    温葳蕤不傻,谭明姃抹去了自己伤处治疗的痕迹,在厅堂里面那样声势浩大,不过是为了给腿上的伤一个众人亲眼所见的缘由。韩松年不知道她的伤况,确实可能被她这样瞒过去。

    他盯着谭明姃的脸,心中滋味万千。原本以为她在辰州安乐自在,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凶险万分,任人肆意地搓磨。

    他与郡主,不知道哪个才更狼狈。

    温葳蕤清理了她浑身被花瓶划出的伤口,为她的腿施了针,又包扎好,最后轻轻地将谭明姃额前被打湿的碎发拂开,悄然地退出去了。

    *

    谭明姃转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兄长写信。

    “给哥哥告个状,也让人知道我明衡郡主不是好欺负的。”

    解鸢和释燕都回来了,守在她的身边。她俩都知道,这只是郡主说说而已,郡主和朔王殿下虽然时常通信,但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朔王殿下担心。

    谭明姃伤口都很疼,便由解鸢磨墨,释燕为她代笔。

    “先说月河台的事儿,就说释燕看见韩家和山匪勾结。”

    解鸢背对着谭明姃给释燕使眼色,释燕便写,郡主在月河台如何如何,摔伤了腿如何如何,没有大夫诊治如何如何。

    “再说韩松年的事情,就写韩松年对郡主府耿耿于怀,”谭明接着茶喝了一小口,好悬没漏下来,“他说什么他要娶亲的事情,料想也不是真的,娶亲难道就要另外开府?说不准是当年韩家里面有什么龃龉,要分家也未可知。”

    于是释燕又写,韩松年上门咄咄逼人如何如何,郡主又摔伤一次如何如何。

    然后谭明姃思忖片刻,让释燕补充。

    “明姃不慎负伤,虽是小伤,但原定的三月启程五月入京不能成行。

    韩家仝家有姻亲,我担忧是仝家为助三皇子夺嫡而作祟,愿在辰州调查一番。”

    若一切顺利,六月前可以出发。

    问圣安。”

    写好之后谭明姃要看,这一看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自己方不方便,非要拿着笔把她觉得不能让哥哥知道的全用大墨点子盖了去。

    释燕小声地念叨:“合该让殿下知道,最好咱们辰州也有西北铁骑,只要一万人,把山头都踏平了去,怕什么山匪和仝家。”

    谭明姃不听她胡说,打发她出去送信,还是要封得死死的送给朔王在辰州的旧部仇大哥。

    “韩松年他们呢?”谭明姃问解鸢,她全权信任她们俩,这会儿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打发走了,我和他们说了,等您醒了郡主府就去报官。”

    谭明姃笑了,这是吓唬人的话,而且也吓唬不到韩松年。笑过之后,她又感到烦忧。

    “你觉着,韩松年他信了吗。”

    解鸢抿着嘴,她也不好说,但事情未必就有那么坏。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就算他有心往我们身上猜,估计连自己说服不了呢。”

    “好,”谭明姃也愿意往好处想,不往好处想,万事都做不通,“有讹他些银两吗?”

    解鸢顿感自豪:“我好一通发作,他怕是要送十万金到郡主府来。”

    于是两个人又没头没尾地笑了一会儿。

    “对不起,”谭明姃伸手轻轻地扯着解鸢的绦带,“解鸢,怪我闯祸了。”

    “没有怪您,”解鸢是泼辣又豪爽的,心里又和谭明姃亲近,因此常常数落她,但也最爱惜她。郡主出门的时候她都不赞成,就怕她受伤,但她学写字的时候誊抄的又全是郡主游历回来写的游记,“就是实在太危险了。”

    本来这次出行解鸢也是不愿意郡主去的,她和谭明姃一一地列,有知州侄女成亲要下礼,有多少上京的行李要准备,但谭明姃一求她,她就心软。

    “我不怕危险,我落在哪处山哪处河,死了也无怨,但我怕有人记恨上你们。”

    这话只换来了解鸢的怒目而视。

    谭明姃只当看不见:“要是辰州干干净净,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我在上京成也好,败也罢,纵然没办法,嫁了人,受人掣肘,都和你们无关,左右你们成家立业,过自己的日子。”

    “谁要留在辰州了,都是要和郡主一起去上京的。”

    “那也不能全府都搬到上京去,”谭明姃双目放空,“韩松年最好是别露出狐狸尾巴,不然咱们就给他死死逮住了。”

    解鸢解恨似的用劲儿给谭明姃理了理领子:“肯定逮得死死的!”

    *

    辰州城外的韩家庄,韩松年带着二十来来人踏夜而归,掀起数丈尘土,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这里是韩家最大的一处产业,韩家各房上下几百来口人,只要没有分府分家,都住在这个庄子里,堪称一座小城。

    韩松年骑着马踏入庄子的吊门,立即有十来个人上来,为他牵马开路,迎他到他的宅院里去。这几十个人均是弯腰俯首不敢与其对视,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三月天里还裹着厚氅,也不跟着其他人忙活,只是笑着频频冲韩松年点头。

    他是韩松年在韩家庄养的门客,名叫苏落成。

    韩松年面色低沉,下了马就走到苏落成的近前,叹了口气:“一无所获。”

    苏落成也不吃惊,细问:“郡主府里的那个也不是吗?”

    韩松年就着酒囊袋子畅饮了一口,冷笑着回道:“不仅如此,恐怕还被郡主摆了一道。”他压着气,将郡主府内的种种情况和苏落成都一一说了一遍。

    苏落成心中腹诽韩松年在郡主府内过于鲁莽,本来是个运筹帷幄多有打算的人,却每每涉及到郡主府这座宅院便失了分寸。但最让他奇怪的还是郡主受伤的事情,他思忖一番,心中不免猜测:“不会是……这郡主?”

    韩松年面色铁青,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她伤的是右腿,不是那乡医说的左腿。更何况她在辰州这么多年,从来闭门不出,鲜少与人交往。我确实生疑,但也不愿是她。”

    苏落成不置可否,只是点头:“毕竟她有那样一个镇国大将军做兄长,纵使西北路远,却也不得不防啊。”

    这话说得韩松年更是郁结,两人一路沉默,到了韩松年的书房才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书房里面字画玉雕,华丽异常,不计其数,倒像是圣上的寝宫。二人却见怪不怪,径直落座。

    韩松年焦头烂额,把苏落成当成一根救命稻草,急切的求问:“先生,实在是遍寻那人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大官人还是太过着急了些,”苏落成捋着胡须,面色平静绝不慌乱,对韩松年颇有安抚的意味,“寻不得便寻不得,真有那么巧,那个人就看清了您的脸,还认得您?”

    韩松年将茶端起又放下,深深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忽然眯着眼睛咬着牙说:“若真是那郡主,也不是不能动手。”

    苏落成大惊:“大官人三思!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明衡郡主,她在辰州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吗?况且放一个皇亲国戚在辰州内,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说白了,苏落成只是一个失意的举子,虽然跟着韩松年做出许多谋划,但还没想到有朝一日要谋算郡主的性命。他见韩松年仿佛还未打消这个念头,只好岔开话题:“大官人,月河台一事只是插曲罢了。要实现仝相的宏图,一是压住莽夫土匪,二是留住小公子,这两项咱们还得多加谋划啊。”

    这话仿佛又戳到了韩松年的某根肺管子,他拍案怒骂道:“土匪便是土匪,芝麻大点的脑仁,一辈子翻不了身。已经告诉他们安分守己等着消息,他们自己却要打起来了。如果没有内斗,我用上那月河台?哪里还有这些事情!”

    他缓了一口气,吩咐苏落成:“山上的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告诉水里的那些,把自己手下的人都给我看紧了,别想着做什么地痞流氓,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等事情过了才有他们的好处!”

    苏落成自然万般答应。辛劳数月,布局已经有了一大半,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韩松年续了好几杯茶,总算是冷静了一点,嘴边挂着一抹冷笑问苏落成:“我那伯父的几个好儿子,最近都还安分吧。”

    “在产业里面领了差事的,都没什么动向。只是二公子……最近好像在做点生意。”

    韩三公子韩松崇,韩家废物堆里面出挑的一个。韩松年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苏落成露出点难以启齿的笑来:“药材生意。”

    “药材生意!哈哈哈哈哈!”这倒是真的把韩松年逗乐了,“由着他去做吧,你让人盯着点。”

    韩松年对韩家的药材医馆产业已经得心应手,自信满满,所以才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陪着仝家开疆扩土。他是建了韩家这座高楼,绝不允许看它轰然倒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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