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葳蕤的脸由是鼻青脸肿，十分不雅，便找小井拿了一个帷帽。
他在光路山上撞了那一下，醒来便在郡主府里了。进了辰州城五六天，这是头一次上街来。
辰州内有一条溯溪，蜿蜒穿城而过，直至光路山脚汇入沅水。溯溪的两岸，上游多是豪族宅邸，过了宁福桥的下游又多是瓦舍酒家。平日里热闹的集市，就在下游的更外侧，在集市行走偶尔也能透过掩映的街巷看见溯溪欢腾的流水。
城内商铺的一应格局，小井都细细地说给温葳蕤听了，他全都记在心里，今天头一个要去的就是药铺。
城中最大的药铺叫寿来哉，不出所料的是韩家的产业。
韩家不缺名医，但寿来哉却连坐堂的大夫也没有，只做药材的生意。它已经不单是个铺子了，而分明是一座楼。楼前没有伙计揽客拉人，楼里面却是摩肩接踵。寿来哉有韩家的名头作保，药材全，不掺假，店里面还兼配药膳，平日里是人山人海也不奇怪。
铺子里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来人都是买药膳的多，抓方子的少。这倒也是，现在也无时疫，要是每天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抓药治病，温葳蕤就得怀疑韩家给辰州下毒了。
如今韩松年已然知晓郡主的伤势，想来这寿来哉也不会怎么凶险。温葳蕤向下扣了扣帷帽，正准备从熙熙攘攘地人群中间挤进去，还不待动身，一个五大三粗浑身冒着点汗热气的男子，左推右挤凑到温葳蕤的跟前。
那个眼睛滴溜地转着，盯着寿来哉的铺面和门口转悠接引客人的伙计，却压低声音和温葳蕤说话。
“小公子要点什么啊？里面有的，我这里也都有。”
他身形高大又凑得很近，隔着帷帽温葳蕤也看不出他的模样。但他却也好奇，原来还有人做辰州第一药铺的二道生意。以他的经验，寿来哉里人来人往，客人如流水一般抓药走人，进了这里药价行情可能知晓个七七八八，其他的却不见得能打探出来，如果单问一项博落回，更难免惹人生疑。可是这等拉客的不同，要想和寿来哉这样的地方抢生意，要么是价格有绝对的优势，要么药材的品相一骑绝尘，要么就是和客人交好，天南地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其中每一项都值得温葳蕤一探究竟。
因此温葳蕤作势问他：“药膳也有吗？”
辰州又没有时疫，哪里有那许多人要抓药呢，来的客人多是冲着寿来哉配的药膳，跟有甚者跟风罢了。那男子听他问药膳，果然以为他有兴趣，赶忙应道：“有啊，都是和里面一样一样的东西，何必去里面和那老些人挤呢？”
见他应了，温葳蕤却又改口：“可是我并不要什么药膳，只是要抓个方子。”
“哎呀，”谁想那男子听到温葳蕤是真的要抓药的，更是义愤填膺，“抓药辰州这么多的医馆药铺子，谁稀罕他个寿来哉。”
“那肯定也是这里的品相最好，价格最公道。”
那男子憋着一股火，脸都涨成了棕色，一脸不屑，瓮声瓮气：“哼，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骗骗外乡人罢了，小公子要抓药，不如跟……”
他正要勾搭温葳蕤跟他走，门口那个接引的伙计突然指着那男子，粗声气儿地吼道：“那人，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认得你了！”话还没落下，他还要逆着人群挤过来，伸手去抓。
人太多了，这个壮硕的男子正待要走，又不愿放过温葳蕤，情急之下问也不问就抓着温葳蕤的手腕就要跑。温葳蕤也不挣扎，隔着帷帽的帘子匆匆看了一眼。四周的人都已经看向他们了，那个伙计的还死盯着他。那人面色虚浮眼下发黑，最该吃点药膳进补。
两个人跑出去了没多远，路过了几家小点的药铺，转头进了街巷的更深处，那个男子就先停下来了。他撑住自己的腿费力地喘气，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合像一头黑牛。
黑牛急于要带温葳蕤去他的铺子，生怕丢了他这个客，因此没歇一会儿就继续走了。因为不能再拉着温葳蕤，他三步一回头，就怕温葳蕤不和他走了。
顺着巷子七扭八拐便到了溯溪沿岸。这一侧街舍均是铺面，一家一家挨着的都是酒家。只是有两家气派的门头之间，挤着一个只有两块门板的小铺面。
黑牛走在前面，搬开了铺面的门，里面只点着一盏灯，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谭明姃心觉不妙，这种地方拿的药，还能吃吗？
他探着脑袋往里面看，铺子里贴墙放着一张木质红漆的药柜，面前只有姑娘正在点药，应当是药铺的伙计。
黑牛径直走进去，没敢打扰那个顾念，十分识趣儿地去剪烛心，还嘿嘿地笑：“我带了客来了。”这隐藏不住的高兴劲儿，还以为他把寿来哉盘下来了。
那姑娘头也不抬，斜着眼睛觑了温葳蕤一眼，只问：“要什么？”
温葳蕤摸出来两张方子，递给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眼睛眯着，几乎是贴在方子上面看，嘴里面念叨着什么“失眠难寐”“骨痂难解”。
“诶诶诶，”温葳蕤拦住她，“姑娘，你们这个铺子这样奇怪的一个地段，这样小的一个门头，你不说价钱，我实在不敢在这里拿药。”
那姑娘转过来冷笑一声，将温葳蕤的放在拍在桌子上用算盘压住，上下打量着温葳蕤，却只看见一顶把温葳蕤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帽。她只得做了个白眼，尖声尖气地说：“你要去好地段拿药，就没有我们这样的好价钱。”
温葳蕤也不和她弯弯绕绕：“我也是知道市价的，能有多好的价钱不如说来听听。”
那人被激了也寸步不让：“别的不说，就你这方子里单博落回一项，寿来哉一两能买到五十两银去，我只要十五两。”语罢又用那双细长吊稍的眼睛剜温葳蕤，“谁也不求着你买，你要去寿来哉当冤大头，也没有人拦着你。”
温葳蕤心中吃了一惊，他开的第一张方子让小葱去抓时就没去寿来哉。博落回拿成五十五文两。博落回虽然不是惹人纷争的稀世名药，但也是得靠人冒着风险去采去背的稀罕东西。辰州的医馆药铺都是盯着韩家做生意，韩家还卖五十两呢，怎么就有十五两的博落回。
这一出来随便撞着一个人便算是大有收获，温葳蕤赶忙改换了态度，恭顺地道：“那就请您抓药吧，两个个方子都先要十副。”好在是温葳蕤最不怕的就是丢面子，不然都不知如何向那个伙计开口了。
“好啊，”吊梢眼讥笑道，“那就请你在门外等吧。”
没想到这人身上的刺儿这么重，温葳蕤虽然脸皮厚，但也有些无措。看那姑娘在药柜面前忙活，他便琢磨怎么在挑个话题和她搭话，问问她这样贱卖的博落回是哪里来的。
温葳蕤尚未开口呢，忽然体检铺子的里间传来了一道尖厉的痛呼声。
那个吊梢眼姑娘忙要把受伤的东西规整好，正手忙脚乱时温葳蕤钻了个空子，看准了就冲进去。
“你干什么，快出来！”吊梢眼连药柜也顾不上了，但还是回头掩上了门，跟着冲进去。
药铺的里间连着个小院，里面有个开着门的房间，是个不大的库房，堆着药材，昏暗异常。一架摇摇欲坠的药柜旁边支着一张更是吱吱呀呀的小榻，榻边的地上仰躺着这一个人，作大理人的打扮，上半身依在榻边，衫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正咬着牙艰难地喘息着。
黑牛在一旁捧着个碗，壮硕的身体无措地扭捏在一起，也不知道和谁解释：“我没扒拉他。”
温葳蕤先把黑牛扒拉开：“让我看看，我是大夫。”
吊梢眼这时候才进来，拉扯温葳蕤：“这里是药铺，还差个大夫吗？快出去！”
温葳蕤也不与她争辩，只撒开手给她腾位置：“那也好，那就你来看，”
吊梢眼姑娘的脸有些微红，她确实还没有出师，虽然不知道温葳蕤是不是真的大夫，但难免畏手畏脚。掀开那个大理人半解的上衣，里头是新包的葛布，还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她盯了一会儿也不知作何应对。
温葳蕤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评说：“他的腿，被榻上的木刺给刮了。”大理人的左边大腿的外侧好长一条新伤，还冒着血。这完全和医术无关，纯粹是房间暗了眼神不太好。
吊梢眼也没了面子和温葳蕤针锋相对，只能一言不发地处理那个大理人腿上的伤口，黑牛就在旁边指哪打哪儿地给她打下手。
大理人应该还发着高热，精神不济，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了，两个人忙活了一阵儿，连带着旁边看热闹的温葳蕤一起悄摸摸地退了出去。
黑牛企图粉饰太平：“行，那什么，再给公子抓药吧。”吊梢眼一言不发，往铺面上走去，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温葳蕤要的药给他抓齐了，在好好地送走这尊大佛。
温葳蕤随手拨弄着帷帽的帘子，说得比唱得还婉转：“哎，我算是知道，怎么会有如此便宜的博落回了。”
吊梢眼已经走到铺面里了，听见他这样说里面转头来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她又往库房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大理人应该还睡着。
她皱着眉挣扎了一番，还是先妥协了，对温葳蕤指示：“先出来再说。”
温葳蕤从善如流，铺面的门虚掩着，他更是有恃无恐，打算与吊梢眼长谈。
哎，真不知是福是祸。本来今天还打算去趟蜜饯铺子买点蜜饯，让郡主就着喝药。还要去趟迎缘酒坊，给郡主搬一坛好酒，不泡药酒，就放在饮雾阁的厢房里，让郡主每天闻一下，吊着她的馋虫，等她好全乎了再用这坛酒为庆。
但是现在看来，在这药铺里面就要耗上好些时间了。好在溯溪沿岸最不缺酒家，抓了药返程的路上就能带上一坛好酒，只是这个蜜饯……
“黑牛大哥。”
黑牛大哥完全没反应过来温葳蕤是在叫自己，迷迷瞪瞪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应：“你叫我吗？我不叫黑牛，我自姓刘。”
“好好，刘大哥”，温葳蕤虽然还是没好意思露出来他那张狼狈的脸，但是表情还是很诚恳的，“附近有没有蜜饯铺子，我给几两银子给您，麻烦您帮我带点蜜饯回来。”
温葳蕤取了一锭碎银，刘大哥是接也不是，推也不是。他小心地看着吊梢眼的神色，后者皱着眉头，好半天才点了个头。
于是刘大哥便接了银子，如一座移动的山，一步一个动静地出了巷子，寻蜜饯铺子去了。
温葳蕤见刘大哥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便开始动手要把铺子的门全部合上：“刘大哥去忙，正好我们说话。”
关好门再回头时，吊梢眼右手握了一把药铡，悬放在桌上，目光也如一把开了刃的刀，地戒备地盯着他。
他在光路山上撞了那一下，醒来便在郡主府里了。进了辰州城五六天，这是头一次上街来。
辰州内有一条溯溪，蜿蜒穿城而过，直至光路山脚汇入沅水。溯溪的两岸，上游多是豪族宅邸，过了宁福桥的下游又多是瓦舍酒家。平日里热闹的集市，就在下游的更外侧，在集市行走偶尔也能透过掩映的街巷看见溯溪欢腾的流水。
城内商铺的一应格局，小井都细细地说给温葳蕤听了，他全都记在心里，今天头一个要去的就是药铺。
城中最大的药铺叫寿来哉，不出所料的是韩家的产业。
韩家不缺名医，但寿来哉却连坐堂的大夫也没有，只做药材的生意。它已经不单是个铺子了，而分明是一座楼。楼前没有伙计揽客拉人，楼里面却是摩肩接踵。寿来哉有韩家的名头作保，药材全，不掺假，店里面还兼配药膳，平日里是人山人海也不奇怪。
铺子里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来人都是买药膳的多，抓方子的少。这倒也是，现在也无时疫，要是每天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抓药治病，温葳蕤就得怀疑韩家给辰州下毒了。
如今韩松年已然知晓郡主的伤势，想来这寿来哉也不会怎么凶险。温葳蕤向下扣了扣帷帽，正准备从熙熙攘攘地人群中间挤进去，还不待动身，一个五大三粗浑身冒着点汗热气的男子，左推右挤凑到温葳蕤的跟前。
那个眼睛滴溜地转着，盯着寿来哉的铺面和门口转悠接引客人的伙计，却压低声音和温葳蕤说话。
“小公子要点什么啊？里面有的，我这里也都有。”
他身形高大又凑得很近，隔着帷帽温葳蕤也看不出他的模样。但他却也好奇，原来还有人做辰州第一药铺的二道生意。以他的经验，寿来哉里人来人往，客人如流水一般抓药走人，进了这里药价行情可能知晓个七七八八，其他的却不见得能打探出来，如果单问一项博落回，更难免惹人生疑。可是这等拉客的不同，要想和寿来哉这样的地方抢生意，要么是价格有绝对的优势，要么药材的品相一骑绝尘，要么就是和客人交好，天南地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其中每一项都值得温葳蕤一探究竟。
因此温葳蕤作势问他：“药膳也有吗？”
辰州又没有时疫，哪里有那许多人要抓药呢，来的客人多是冲着寿来哉配的药膳，跟有甚者跟风罢了。那男子听他问药膳，果然以为他有兴趣，赶忙应道：“有啊，都是和里面一样一样的东西，何必去里面和那老些人挤呢？”
见他应了，温葳蕤却又改口：“可是我并不要什么药膳，只是要抓个方子。”
“哎呀，”谁想那男子听到温葳蕤是真的要抓药的，更是义愤填膺，“抓药辰州这么多的医馆药铺子，谁稀罕他个寿来哉。”
“那肯定也是这里的品相最好，价格最公道。”
那男子憋着一股火，脸都涨成了棕色，一脸不屑，瓮声瓮气：“哼，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骗骗外乡人罢了，小公子要抓药，不如跟……”
他正要勾搭温葳蕤跟他走，门口那个接引的伙计突然指着那男子，粗声气儿地吼道：“那人，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认得你了！”话还没落下，他还要逆着人群挤过来，伸手去抓。
人太多了，这个壮硕的男子正待要走，又不愿放过温葳蕤，情急之下问也不问就抓着温葳蕤的手腕就要跑。温葳蕤也不挣扎，隔着帷帽的帘子匆匆看了一眼。四周的人都已经看向他们了，那个伙计的还死盯着他。那人面色虚浮眼下发黑，最该吃点药膳进补。
两个人跑出去了没多远，路过了几家小点的药铺，转头进了街巷的更深处，那个男子就先停下来了。他撑住自己的腿费力地喘气，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合像一头黑牛。
黑牛急于要带温葳蕤去他的铺子，生怕丢了他这个客，因此没歇一会儿就继续走了。因为不能再拉着温葳蕤，他三步一回头，就怕温葳蕤不和他走了。
顺着巷子七扭八拐便到了溯溪沿岸。这一侧街舍均是铺面，一家一家挨着的都是酒家。只是有两家气派的门头之间，挤着一个只有两块门板的小铺面。
黑牛走在前面，搬开了铺面的门，里面只点着一盏灯，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谭明姃心觉不妙，这种地方拿的药，还能吃吗？
他探着脑袋往里面看，铺子里贴墙放着一张木质红漆的药柜，面前只有姑娘正在点药，应当是药铺的伙计。
黑牛径直走进去，没敢打扰那个顾念，十分识趣儿地去剪烛心，还嘿嘿地笑：“我带了客来了。”这隐藏不住的高兴劲儿，还以为他把寿来哉盘下来了。
那姑娘头也不抬，斜着眼睛觑了温葳蕤一眼，只问：“要什么？”
温葳蕤摸出来两张方子，递给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眼睛眯着，几乎是贴在方子上面看，嘴里面念叨着什么“失眠难寐”“骨痂难解”。
“诶诶诶，”温葳蕤拦住她，“姑娘，你们这个铺子这样奇怪的一个地段，这样小的一个门头，你不说价钱，我实在不敢在这里拿药。”
那姑娘转过来冷笑一声，将温葳蕤的放在拍在桌子上用算盘压住，上下打量着温葳蕤，却只看见一顶把温葳蕤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帽。她只得做了个白眼，尖声尖气地说：“你要去好地段拿药，就没有我们这样的好价钱。”
温葳蕤也不和她弯弯绕绕：“我也是知道市价的，能有多好的价钱不如说来听听。”
那人被激了也寸步不让：“别的不说，就你这方子里单博落回一项，寿来哉一两能买到五十两银去，我只要十五两。”语罢又用那双细长吊稍的眼睛剜温葳蕤，“谁也不求着你买，你要去寿来哉当冤大头，也没有人拦着你。”
温葳蕤心中吃了一惊，他开的第一张方子让小葱去抓时就没去寿来哉。博落回拿成五十五文两。博落回虽然不是惹人纷争的稀世名药，但也是得靠人冒着风险去采去背的稀罕东西。辰州的医馆药铺都是盯着韩家做生意，韩家还卖五十两呢，怎么就有十五两的博落回。
这一出来随便撞着一个人便算是大有收获，温葳蕤赶忙改换了态度，恭顺地道：“那就请您抓药吧，两个个方子都先要十副。”好在是温葳蕤最不怕的就是丢面子，不然都不知如何向那个伙计开口了。
“好啊，”吊梢眼讥笑道，“那就请你在门外等吧。”
没想到这人身上的刺儿这么重，温葳蕤虽然脸皮厚，但也有些无措。看那姑娘在药柜面前忙活，他便琢磨怎么在挑个话题和她搭话，问问她这样贱卖的博落回是哪里来的。
温葳蕤尚未开口呢，忽然体检铺子的里间传来了一道尖厉的痛呼声。
那个吊梢眼姑娘忙要把受伤的东西规整好，正手忙脚乱时温葳蕤钻了个空子，看准了就冲进去。
“你干什么，快出来！”吊梢眼连药柜也顾不上了，但还是回头掩上了门，跟着冲进去。
药铺的里间连着个小院，里面有个开着门的房间，是个不大的库房，堆着药材，昏暗异常。一架摇摇欲坠的药柜旁边支着一张更是吱吱呀呀的小榻，榻边的地上仰躺着这一个人，作大理人的打扮，上半身依在榻边，衫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正咬着牙艰难地喘息着。
黑牛在一旁捧着个碗，壮硕的身体无措地扭捏在一起，也不知道和谁解释：“我没扒拉他。”
温葳蕤先把黑牛扒拉开：“让我看看，我是大夫。”
吊梢眼这时候才进来，拉扯温葳蕤：“这里是药铺，还差个大夫吗？快出去！”
温葳蕤也不与她争辩，只撒开手给她腾位置：“那也好，那就你来看，”
吊梢眼姑娘的脸有些微红，她确实还没有出师，虽然不知道温葳蕤是不是真的大夫，但难免畏手畏脚。掀开那个大理人半解的上衣，里头是新包的葛布，还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她盯了一会儿也不知作何应对。
温葳蕤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评说：“他的腿，被榻上的木刺给刮了。”大理人的左边大腿的外侧好长一条新伤，还冒着血。这完全和医术无关，纯粹是房间暗了眼神不太好。
吊梢眼也没了面子和温葳蕤针锋相对，只能一言不发地处理那个大理人腿上的伤口，黑牛就在旁边指哪打哪儿地给她打下手。
大理人应该还发着高热，精神不济，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了，两个人忙活了一阵儿，连带着旁边看热闹的温葳蕤一起悄摸摸地退了出去。
黑牛企图粉饰太平：“行，那什么，再给公子抓药吧。”吊梢眼一言不发，往铺面上走去，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温葳蕤要的药给他抓齐了，在好好地送走这尊大佛。
温葳蕤随手拨弄着帷帽的帘子，说得比唱得还婉转：“哎，我算是知道，怎么会有如此便宜的博落回了。”
吊梢眼已经走到铺面里了，听见他这样说里面转头来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她又往库房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大理人应该还睡着。
她皱着眉挣扎了一番，还是先妥协了，对温葳蕤指示：“先出来再说。”
温葳蕤从善如流，铺面的门虚掩着，他更是有恃无恐，打算与吊梢眼长谈。
哎，真不知是福是祸。本来今天还打算去趟蜜饯铺子买点蜜饯，让郡主就着喝药。还要去趟迎缘酒坊，给郡主搬一坛好酒，不泡药酒，就放在饮雾阁的厢房里，让郡主每天闻一下，吊着她的馋虫，等她好全乎了再用这坛酒为庆。
但是现在看来，在这药铺里面就要耗上好些时间了。好在溯溪沿岸最不缺酒家，抓了药返程的路上就能带上一坛好酒，只是这个蜜饯……
“黑牛大哥。”
黑牛大哥完全没反应过来温葳蕤是在叫自己，迷迷瞪瞪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应：“你叫我吗？我不叫黑牛，我自姓刘。”
“好好，刘大哥”，温葳蕤虽然还是没好意思露出来他那张狼狈的脸，但是表情还是很诚恳的，“附近有没有蜜饯铺子，我给几两银子给您，麻烦您帮我带点蜜饯回来。”
温葳蕤取了一锭碎银，刘大哥是接也不是，推也不是。他小心地看着吊梢眼的神色，后者皱着眉头，好半天才点了个头。
于是刘大哥便接了银子，如一座移动的山，一步一个动静地出了巷子，寻蜜饯铺子去了。
温葳蕤见刘大哥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便开始动手要把铺子的门全部合上：“刘大哥去忙，正好我们说话。”
关好门再回头时，吊梢眼右手握了一把药铡，悬放在桌上，目光也如一把开了刃的刀，地戒备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