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桐莘在寻着溯溪的沿岸,终于在夕阳的红色出来的时候,找到了温葳蕤。

    温先生穿了一身白衣服,溯溪边上的江风吹得他的衣衫轻轻地鼓动。他的背后就是绛红色的夕阳,空中还点缀着数只惊起的飞鸟。

    桐莘心想,真是好风骨啊。等温先生走进了他又想,先生脸上的伤得快些治,怪煞风景的。

    谭明姃怕温葳蕤宵禁之前找不到回郡主府的路,派了桐莘来接他。桐莘着急得满城逛,温葳蕤倒是悠闲。他左手提着几十包的药,右手怀里还捧了个油纸包。路过一个酒家时,还请桐莘帮他搬了一坛酒,两个人如同狩猎成功的猎户,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到郡主府时,明衡郡主迷迷瞪瞪地又已经要睡了。因着温葳蕤要给她看看伤,又要让她试试新药,因此解鸢把她扶起来半坐着,她喝了半碗药都没醒,还在梦里咂咂嘴,说些迷迷糊糊的梦话。

    温葳蕤看解鸢端着药碗出去,凑近了听,隐约听出些“好苦”“烟花”“山上”之类的话。他用一根棉花槌轻轻地触碰谭明姃右腿的膝盖,她的腿有一些轻微的弹动,她的人也半醒了过来,问了声“先生好”,一边还在梦里徜徉,一边等温葳蕤的下文。

    “郡主?”温葳蕤小声试探着叫她,她也能应一声,但显然是还没有醒,温葳蕤也就歇了把她叫起来的意思。她太累了,一个养伤的病人两日内处理这么多的消息,是得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温葳蕤就开始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我今天到一家药铺,那家铺子的伙计和我说,辰州北边的山匪,都连成片了。”

    谭明姃没醒,于是温葳蕤便擅自定论:“那家有个养伤的大理药贩,正好要贩博落回,只是他还在养伤,我想等他醒了再去见见他。”

    谭明姃从鼻腔里面发出了一声“嗯”,温葳蕤只当是她在说好。

    他又说:“我买了一坛子酒,等郡主醒后再开封,您请我畅饮一次,如何。”

    “新方子要哭,因为药材不错就更苦了,所以我买了蜜饯,您下回喝药的时候可以就着?”

    她应该是又完全睡着了,头因为没有支撑已经偏在一侧,身子也有点下滑的趋势。温葳蕤怕她的腿上受劲儿,要去扶她。他往外面看了一眼,饮雾阁里静得很,小葱小井都不进来,解鸢也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站起身,隔着毯子将手放在谭明姃的后背与膝下,将她抱起来,然后平放在床上。

    她很轻,并且似乎对这样大幅度地移动不太满意,上下嘴唇微微相碰,吐出一个字来。

    “苦…”

    温葳蕤无奈,幸好给她买了蜜饯。他又重新坐下,放下了半边的床帐,隔着半透明的绸缎看谭明姃,不知道她醒没醒,但是也不想再在意。

    “我今天写了一封信,写给了樊炳。郡主可能还认识他,他是故朔王的旧部,乔斐的同僚。他如今正在邵州,我有些话要问他。”

    “如果我找到了他,问到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可能就要走了。”

    谭明姃会挽留他吗,现在熟睡的她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但温葳蕤还是向她保证:“当然,是等郡主的伤好全了的时候。”

    解鸢这会儿进来了,看郡主又睡下去了,觉得非常不妥。幸好温先生懂得非礼勿视,还放下了帐子。她想要和温先生致歉,郡主今日太累了,没法听先生说的消息了。

    温葳蕤收拾着药箱,笑着摆手说无妨,又嘱咐解鸢,天寒露重,夜晚纵使守着郡主也要勤加衣物。

    解鸢一个两面派,对释燕觉得温先生可疑的推测深深赞同,对郡主对温先生是个好大夫的判断也深以为然。

    昨夜吃了药,温葳蕤也没见得睡得好。这倒也正常,毕竟是正经的药方,又不是蒙汗药,哪里有吃了便一定一夜无梦长睡到天明的道理。他梳洗了一番,把脸上的疲惫清洗了些,肿胀的眼皮,淤青的额头和破了的嘴角是清洗不了,索性还是随它们去了。

    谭明姃睡得早,精神头好得不得了,一大早就把温葳蕤请到了饮雾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先生,您这伤真的得治。”

    温葳蕤和她打哈哈:“怎么,这伤让我风流俊朗不似从前了?”

    哪里有什么从前,自从谭明姃见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是这个受伤的野犬的样子,虽说有伤也大概知道他相貌不差吧,但是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就自卖自夸起来,可见温先生在脸皮这个方面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正好小葱把药熬了端了进来。在温葳蕤和解鸢两个人的监督下,谭明姃捏着鼻子一口气给喝了。她还在那儿憋着气,不让苦味泛上来时,温葳蕤拿出了一块蜜饯,要给她。

    温葳蕤能看到,她的瞳仁如同猫一般,惊喜地放大了,双手捧作了一个碗来接。

    温葳蕤便把那一小块蜜饯如同落下一枚棋子一般,轻轻地放在郡主的手心,并且把他这大夫的鸡毛当作令箭,勒令郡主今天的蜜饯只有这一枚,她要省着点才能熬过三次药。

    谭明姃意图拍案而起呵斥他大胆,但是自己力不从心,解鸢还在一旁盯着,因此明智地作罢了。

    几人又把释燕请进来,四个人把门和窗头关得严严实实的,像树枝上聚会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交换各自找来的情报。温葳蕤说北边有贼,释燕说泼皮有主,解鸢说阿凫听说水中有寇,郡主……

    郡主支支吾吾了半天,看释燕又不赞同地看向别处,还是说:“山匪恐怕还是和辰州城里攀上了关系。”

    “韩家啊?”温葳蕤脱口问道。

    谭明姃真是恨,恨他太聪明,凡事给他一个线头他里面能全扯出来。她盯着释燕责备的目光含混不清:“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吧……”

    温葳蕤深吸一口气,也不作评,只是问她:“那郡主打算如何呢,纠集官兵上山荡寇去?”

    他的语气僵硬,显然是不太赞同,因此立马引得谭明姃用同样直接的眼神看他。温葳蕤眉头皱得更深,难道谭明姃真有这个打算,因此在她的目光之下也不改口:“恐怕十分困难吧。”

    “是千分困难,万分困难的。”谭明姃收回了眼神,“可是我自己就是要出城北上的,我放任不理,就等着山匪来劫我的寿礼?”

    她在回头时,温葳蕤的目光还追随着她。这个多思的郎中前日还视她为一块需要供奉的玉石,担忧那些与她无关的乱事儿扰了她的清静,也不知道这个人这会儿能不能听一番郡主的壮志雄心。于是谭明姃改换了方式,问他:“天下各州各路都有山匪攻城,我侥幸离开,他们攻城又该当如何?”

    人的心中有了决断,面色便不会纠结狰狞。若是对问题有了答案,再求问也是笃定不疑。谭明姃或许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但温葳蕤看得出,她想好了。

    他刚认识谭明姃时,觉得她无知,不识天地,不见人间。但是可能因为她总是孤单,只能胡思乱想,一个一个问题无人回答淹没了她。但是如今,即使她想要掩盖,温葳蕤但还是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认识,能做得了自己的决断。在天地立命,正以此为根本。

    他之前是如何想的呢?可能,明姃需要呵护,明姃需要关照,明姃有人牵着她走出自己的匣子里面,看看天高地阔,看看草木众生,或许她会觉得快乐。但现在看来,她不需要这些了。如今她需要一个大夫帮她治病,需要一个懂药的人,帮她验尸,而恰好温葳蕤都幸运地能够迎合。如果她需要,温葳蕤还能做她可信的人中的一个,帮她行走探听。

    温先生偏头想了想,突然笑出来了:“如今可能正有人在养着他们呢。”韩家那样势大财多,要和土匪打交道,还怕不被大点秋风。

    “郡主,要做什么温某哪敢置喙,您往哪里指,我就往哪儿去罢了。”

    谭明姃这会儿倒是扮起可怜来了,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期期艾艾地对温葳蕤说话:“温先生不忧心,明衡横冲直撞连累了先生吗?”

    温葳蕤仿佛根本不在意,大话脱口就来:“我若能成为郡主麾下一员,肝脑涂地舍身取义,写在族谱上也是光耀门楣的。”

    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将床前的窗户大大地推开。晨间微冷但清醒的气息顺着窗框柔和地涌进来,谭明姃的头脑都为之清晰,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诉说诸多壮志雄心,但其实也是束手无策,要荡寇就凭这些府兵?要拿韩家就凭自己食之无味的郡主身份?

    左右现在手上能够去查的就是那个大理人。而且据他所言,山匪在辰州的东南边已经要连成线了。月河台的山匪和韩松年有关系,难道苏宝顶的还能与其脱得了干系吗?若这是韩松奶年促成了这一带的山匪,由究竟所为何事。

    谭明姃听了温葳蕤将那个药铺,心中就想去探访。一方面是最好避开温葳蕤拿个一手消息,另一方面她城外的山山水水是走了许多,城里面这些奇怪的地方还没有探访过,因此更是心痒难耐。

    解鸢不赞同,谭明姃不出门就是对她最好的赏赐。释燕不赞同,大理人是真是假是敌是友不知,怎么就能让郡主亲自去见。温先生也不同意,他是没蓄须,不然此刻肯定是吹胡子瞪眼。

    “温某保证,那人的刀伤一定比您的腿伤先好!您还是别想着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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