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小轩居的温葳蕤兢兢业业。

    郡主远则要北上入京,近则要出府查案,都需要这双腿好起来。温葳蕤深感责任重大,带的医书不停地翻,行针用药改方子,也算是十来天来一刻不停。

    好在是他之前确实没有说谎,温葳蕤的外祖父生前行医,最擅长的便是医治骨伤。山中的村民劳作之时有些跌打损伤,长年累月地干活骨头有些积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外祖父总有回春圣手,能让他们安然无虞。

    可是自己家传下来的这些方子和手法,求的都是能够清除病灶让骨头完好无损,但是郡主现在急着要能够行走自如,主要是求快,温葳蕤没了现成的法子,只能埋头钻研,几日都没有出小轩居了。

    这期间也差桐莘去溯溪的药铺看过,卜蚕不信陌生人,桐莘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卜蚕放行。她只说了两句话,一是大理人的伤还需要养,二是最近药价更是波动,风头很紧,他们打算关店歇业。

    要是关店歇业了,不知还在哪里找得到这几个人。温葳蕤更是觉得有压力,有好几天都夜以继日,新开的治难寐的方子刚有两天疗效就被自己这样糟蹋,他索性就叫梳宝也别帮他熬药了。

    他昨夜也是几乎未睡,搞出来个膏方一早就到饮雾阁来要给郡主试试。

    饮雾阁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谭明姃每天被解鸢拘着,得多吃多睡少想事儿。她觉得自己被养成了一头快乐的猪,偶尔内心深处的焦虑泛了上来都得想一想。

    嗯,我之前在担忧些什么来着?

    因此,谭明姃这早看到满脸胡茬,眼睛通红的温葳蕤时,都有点被吓了一跳。

    “温先生,堪称形容枯槁了。”

    温葳蕤不在意,把郡主这伤给解决了,再有个人样还不容易?

    “不重要,您这腿别成枯树枝就好了。”

    谭明姃觉得可乐,自己一个人傻傻地笑了一会儿。看温葳蕤忙忙碌碌,面色凝重,还有些委屈,不自觉地就闭了嘴。

    温葳蕤确实是委屈的。自从十日前在城中的鸽舍给樊炳传了一封长信,便再也没有收到回音。九年时间已经过去,人人都想要再过平静的生活,世间可能只有温葳蕤从平静和乐的假象之中醒过来,变成一个追凶的鬼,行千万里路来拼凑一个真相。

    樊炳其人他已经忘了许多,那封长信对他来说可能算是交浅言深了,又可能里面透出了太多温葳蕤的执念,让人恐惧,因此他要避之不及。

    温葳蕤不免怀疑自己,这只是自己的执念,是否真的要牵扯这么多的人。可是如果不去寻他们,自己的执念只是妄念,至死不可实现。

    谭明姃看着温葳蕤捣鼓自己的药箱,没翻找出来东西就开始发愣,犹豫之下还是开口:“先生,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反省了一下,可能是自己给温葳蕤的压力太大了,赶忙找补:“不急的先生,我的腿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您治得已经很快了,我以后不再催您了?”

    温葳蕤缩了一下鼻子似乎是很不赞同的样子,笑着回应她:“倒也不是为了这个。”但是真是为了什么,他却不说了。因为他进来安分,没什么小动作,谭明姃也就不刨根问底。

    正说着话,隐约有一些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府外传出来。经过宋濯一役,谭明姃都要对这样热闹的声音生出惧意来了,忙要叫解鸢去看看。

    还没等到解鸢出去打探,桐莘先进来报:“郡主,知州大人的侄女今天要出阁,来郡主府来讨个赏赐。”

    现在还是上午,离黄昏还有三四个时辰,怎么这么早就要出阁。谭明姃还没想起来这位知州大人的侄女是谁,解鸢先想起来了。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知州那个从小当女儿养起来的,身子不好的洪小姐?”

    谭明姃听了面上是恍然大悟,但是实际还是没想起来。

    解鸢又补充:“郡主不记得了,知州大人把她许给了邵州的元夕寨杨知寨。那个杨知寨听说是个武举探花,年纪轻轻风流倜傥的。我记得知州大人诺了这门亲还给您递了帖子的。”

    解鸢说到递帖子的时候,谭明姃是真真想起来了。洪书节只有三个儿子,对自己这个早死的兄弟的女儿是真当作亲女儿在养。谭明姃早些年见过洪小姐一面,身上堆的绫罗绸缎珠翠满叠,各家的姑娘们设宴时她弹了一曲,也是好技法,肯定是有高人指教过的。可惜就是身子不好,眼睛看得出来的面色苍白。为了这个侄女,洪书节也多请韩家来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韩家和知州走得很近。

    当时和杨知寨说好了这门亲事,洪书节真是喜气洋洋满面光彩。杨知寨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为人温和,是洪书节心中最满意的侄女婿人选。他请人说亲,听得杨知寨也有意,几乎是立即定了亲下了聘,然后就给郡主写了好几个帖子,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情。若非要说洪书节有什么不满足的,便是杨知寨身在邵州,侄女嫁过去了不能时时得见,肯定思念不已。

    怪不得早上就来讨赏呢,现在还在辰州城里,洪小姐送亲的队伍还得脚程快写才能赶上元夕寨的昏礼。

    谭明姃盘算着能给个什么礼来贺洪小姐,随口问解鸢:“这个洪小姐闺名是有个梅字吗?”

    解鸢记性好,想也不想就摇头:“郡主记错了,洪小姐闺名里是有个敏字儿。”

    “敏?”谭明姃猫一样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滴溜滴溜地转了两圈,突然反应过来:“敏啊,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温葳蕤以为是和山匪有关的事情,忙不迭地问。

    谭明姃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在是流言蜚语不可轻传。难道直接给它说,韩家大房二公子韩松崇有位心悦的女子,就是今天出阁的洪小姐。杨知寨性情好,和柔弱的洪小姐也算是相配,要是洪小姐受韩松崇爱慕的消息传了出去,洪小姐出嫁的第一天就不用做人了。

    更何况这件事儿是韩松崇亲口告诉谭明姃的,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谭明姃不能告诉别人,人家心里信任她向她倾诉。她总不能就把人家卖了。韩松崇是韩家大房的二儿子,和韩松年是堂兄弟。韩松年做生意,办书院,结交权贵无所不能,和他比起来韩松崇算是个废物。但韩松崇不一样,他是一个乐呵呵的没什么野心的废物。

    堂哥想要掌家,就让他掌去,反正不会饿着自己。至于自己,大可以就做个没出息的东西,平日里就在城中租了个铺子,斫琴调音,正好遇见了洪小姐,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郎有情,妾有意,眼神之间便互许了终生。

    谭明姃当时就觉得他在胡说。哪有什么一个眼神就能互许终身的,只是韩松崇一人的臆想罢了。他心中有了洪小姐,白天就去铺子里面坐着等洪小姐来,估摸着两个月能等到一回。晚上回家去,就求着哥哥娶亲。他自己是有心求娶,但是上面还有个哥哥,还轮不上他。

    谭明姃就听到了这里。那时的韩松崇有心为自己的心上人送一把辰州城里最拿得出手的琴,要把上京的琴都比过去。他自己为了这个琴,经常到其他郡县去挑木头,访巧匠,在寻一个隐居山中的巧匠的时候在山下的茶棚中遇见了谭明姃。

    夏日里降雨又闷又湿,两个人在茶棚里面躲雨喝茶,聊上了几句。韩松崇彼时在未来琴瑟和鸣的想象之中坠得正深,整个人又甜蜜又焦灼,每一天都在盼望能够求娶。他不敢在辰州城里和任何人说,只敢在外县隐去了洪敏言的姓名,将自己的故事真真假假地讲给一个面相亲善的姑娘听。

    他那时不知道面前的人正是郡主,不知道郡主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是知州心中理想的侄女婿人选,洪书节一番物色,杨知寨确实强过他。

    谭明姃由记得韩松崇一个人在茶棚里面,身上淋湿了一半,因为大雨迟迟不停而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于去找那位巧匠求他出山,一定要做好这琴。

    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他就知道可能求而不得了。

    “你记得韩家大房有位公子,行二名崇吗?”谭明姃问解鸢,温葳蕤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好像是知道的,怎么了郡主?”

    “不怎么,”谭明姃笑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这人还在我的郡马人选里面呢。”

    温葳蕤握住药箱提手的手一滞,片刻之后才觉得被抽走了周身的力气。

    “郡主又来了,”解鸢嫌弃地皱起了脸,“您到底有多少个这样不着调的郡马人选啊。”

    “怎么就不着调了,”谭明姃非常不满意,心里腹诽,她怎么完全不懂自己独特的挑选标准。她确实是自有一套标准的,最好是在辰州周边的,天高皇帝远;要没什么大本事的,不会压她一头;最最重要的是,没了她这个妻子也不会怎么养的。这样她就在辰州有一个未婚的夫婿,不用听皇上太后的指婚在太后大寿之后回辰州去,也能在回辰州的路上远走高飞,不用担心伤了这位未婚夫的心。

    这样看来,韩松崇是个绝佳的人选。只是谭明姃最终也没有为这个荒唐的想法付诸行动,而如今她还要和韩家撇清干系,免得深入虎穴。

    解鸢苦口婆心,她知道郡主不爱听,但是这话她就是要说,并且已经说了多次了:“郡主,您的这些人选真的不如让太后娘娘在上京给您指一个夫婿的,您选的人都太太太太配不上您。”

    温葳蕤歪着头看谭明姃的表情,她正在摇着头苦笑,神色之中似有失落。他喉咙一紧,深吸了几口气都没能把心中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他要说的话不妥,却压不下去:“郡主不喜欢上京的夫婿吗?”

    谭明姃抬起头就看见温葳蕤的眼睛,温和好奇,在这种疲惫潦草的脸上显得怪异的悲伤。

    夫婿,夫婿。她有个交浅言深的毛病,但总能遏制住,很少犯。

    “上京也好,辰州也罢,没有夫婿才是最好的。”

章节目录

我和我的倒霉郡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汝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汝吉并收藏我和我的倒霉郡马最新章节